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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凤求心——by冰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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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深夜,大部分人都离去后,言真站在窗边,悬月如勾,云如影,夜如画,季夏的风在夜里带了点沁凉的湿气,却无法稍缓和他此刻烦乱的心绪。

「二弟,你身体还没好,别站在窗口吹风。」言日道。

那头半晌无声,就在言日几乎要以为对方未听到自己说话的时候,言真才转身,迈着方步到书桌前,两人此时已经来到言真为于龙吟公的办公处,一边内侍总管欲上前伺候,被言真挥手退了下去。

「实在不该让你来的,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这种聚会根本没有意义,只是徒增慌乱罢了。」抿了一口茶水,言日苦笑。

言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盯着紫砂茶杯若有所思,良久,才听到梦呓一般的声音从他口中流出,神情还有些怔然,「红翎,不是凤族的标志吗?」

闻言,言日拧眉,素来平淡温和的眼睛闪过利芒,但很快得又恢复常态,道:「是有这么听说过,怎么,你觉得残云跟凤族有什么关系吗?」

言真摇头,「落日谷的凤翎一族早在百年前的战争中殒落,不过却有些谣传,有人说凤族人在那场卫秦两国的源衿之战中灭谷,导致全族灭亡,也有人说凤族人是为了逃避战祸而迁谷避世,隐居于远离中原的世外桃源,与外界完全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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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二弟你觉得呢?」

「我信什么并不重要,」言真耸耸肩,瞅了今天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大哥一眼,又道:「文献上关于凤族的记载并不多,大部份详细的资料似乎都毁于战乱中,感觉上就像是有人特意隐去一般,这遗世又独立的种族实在神秘,却也更加可疑。」

听到可疑两字的时候,言日端着茶碗的手一抖,随即捂着嘴猛咳起来,接触到言真奇怪的视线,忙摆摆手,露出歉意的笑容。

察觉到言日的异样,言真眼里闪过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问,烛影摇晃,言真半边脸掩在黑暗里,却更显得另边的雪白面容威严冷峻,如果今日有外人在场,肯定立马就慑服于男人不怒而威的气势,然言日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兄弟一场,但即使体内流着同样的鲜血,言日也时常不明白这个冷淡寡言的二弟心里在想些什么,从小就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生人误近的模样,言日对此曾非常忧心,直到那人出现了,言真也有了愿意与之展颜的人,如今对方脸上的惆怅,想来也只为一人……

「二弟,你……你若问,为兄一定知无不言。」

虽然言日没有明言,言真却明了他意欲为何,定定的注视他半晌,出奇的,言真摇了摇头。

「为什么?」言日困惑了,二弟理应比任何人都关心那人啊。

「我……因为我早就发过誓,除非爹自己亲口告诉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去刺探他的过去。」言真缓缓道。

言日只能叹气。

「不过这样也好,其实大哥知道的也有限,」言日顿了顿,望着窗外的夜色露出深思的表情,许久才幽幽道:「不过最近这几天,爹的确有些反常。」

言真挑眉,言日抿了口茶水后续道:「比武招亲的前几天,局里收到一个指名镖主的委托,又是急件,我本想拒绝,可那信签上盖有官印,委托人据说是某达官贵人,在朝廷上颇有威势,我一时有些踌躇,在想着推拖之法,谁知爹爹竟不知从哪来的消息,跑来局里找我,让我一定要去。」

言真沉默了半晌,才道:「可知那标物是什么东西?」

「听那人说是传家之玉,因为用栖木盒包裹着,所以也没能看到内容。」

「……所以你就去了。」

神色一僵,言日苦笑着点点头,跳耀着烛火的眼睛明显黯淡下来,「就是这样,本以为就在临县可以很快赶回,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自责是等到事情了结后在随便想想的东西。」冷漠到几近残酷的声音,言真仍是面无表情,然而言日就是知道这是二弟在劝慰自己宽心的方式。

二弟,总是这般口不对心。

话虽如此,心情却还是没办法放松下来,事情还没结束。

两兄弟同时看了对方一眼,气氛从又沉重起来,在比武招亲前特地将他支开,失去神月标局的支持,龙吟宫在措手不及之下才会伤亡惨重。

这就好像……爹早就料到那天将会发生什么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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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鸡鸣啼起前的时刻,幽暗寂静的回廊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虽然步伐尚嫌有些颠颇,来人仍踩着轻散的步子,缓慢却有规律的前进着,优美的唇角扬起,就只差没哼出歌来,总算是顾及到尚在黑甜乡的人们。

白杨老早就发现这刻意掩去声息的脚步声,依稀有些熟悉,耸耸肩,他眼也不抬的专注在手中的黑面线装书上,一边却竖起耳朵听着那逐渐接近的轻响。

良久,脚步声停下,白杨也放下书本,精致的雕花木门被从外面打开,来人看到他先是一愣,却没有平常剑拔弩张的气势,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迈着方步施施然走向床边。

「还没醒吗?」他弯身,眼底是掩不住的关切。

白杨淡淡瞥了他一眼,对方身上穿着一件花饰繁复的藏青色衣袍,金边镶珠束带,头戴翠簪玉冠,脚踏滚狐毛云靴,与平常无异的华丽打扮,只有那溅在衣襟处的红点,与身上浓浓的血腥味显得异常突兀。

「你这几天都到哪去了?」白杨不答反问。

绿君坐在床沿,闻言只是浅浅一笑,一边近身观看言老板的状况,一边道:「也没什么,只是处理一些掉杂碎罢了。」

「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白杨不赞同的拧眉。

绿君没理他,伸长手背探了探言老板的额温,确定正常后,又专注凝着言老板因得到充分休憩,如今恢复红润的双颊,放心似的笑了笑,才道:「我管不了这么多,因为……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

良久都没听到白杨回话,眼珠子转了转,绿君转过头,见到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耸耸肩,他对着天花板伸了个懒腰。

白杨皱眉看他。

绿君打了个呵欠,困倦得眯着眼睫,他抓抓头,突然愁眉苦脸道:「我饿了。」

素有冰山美人称号的白杨公子终于变了脸色,瞪着他,半晌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天边一丝曙光从窗棂照射进来,染着夜色的云层与融入霞彩的天空交融在一起,一暗一明,深深浅浅,交织成一片绚目耀人的美景,只可惜屋内的三人此刻都无暇观赏,或者该说,闲赏日出这等风雅之事用在这三人身上,简直就是污辱了这片大好风景。

言老板依旧沉睡,只可惜时不时的梦呓与磨牙声,破坏了睡美人的假像。

白杨看书,基本上这是除了琵琶外唯一让他感兴趣的事物。

绿君则在圆桌上大啖美食,这是他方才死拖活拉,好不容易才让白杨到厨房要来的食物。

身为追月楼头牌之一的绿君即使吃像狂野,半盏茶的功夫就扫掉一只鸡、两只猪蹄膀、三斤牛肉,四坛竹叶青,动作依然高贵优雅、风华不减,饱餐后用丝帕擦了擦嘴,露出满足的笑容。

「虚伪。」白杨头也不抬。

绿君装做没听到。

吃着饭后甜点,绿君翘起二郎腿,望向青年优雅的面部线条,那种冷傲到可以说是孤僻的气质就是让他觉得不破坏一下就会浑身不舒坦,无声的笑了笑,美丽的脸庞挂着不协调的轻挑,他调笑道:「我说白杨啊,是谁这么本事让你甘愿乖乖守在这里。」

「二少爷。」

「我想也是。」见对方这么干脆的回答问题,绿君颇感无趣的撇撇嘴,啜了口茶水,忽然又道:「二少爷果然很敏锐啊,他八成是怀疑了当时那首破魂音……与你有关。」

「不是怀疑,根本就是肯定,否则他怎会轻易让我留在这里。」白杨还是没什么表情。

「怎么你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你就不怕被人猜出你的身份?」绿君特欠扁的笑着。

白杨斜了他一眼,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对方突然站了起来,「怎么?」他问。

41

「有人来了。」绿君笑道,接着在白杨有些愕然的表情下,朝他抛了个媚眼,打开窗子翻身而下,一眨眼就没了身影。

把窗户从新封好,又把某人制造出来的垃圾收拾干净,白扬此刻平淡的表情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心里的震惊,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从远而至的脚步声,对方武功高强,踏在石板地上的步伐轻如棉絮,落地无声,他自认武功不弱,却也在对方接近十尺内方能察觉,而绿君……

想起适才那飞身跃出的矫健身影,那种轻功,究竟那样的人为何会甘愿在青楼里当个任人狎玩的小倌?

看着床上熟睡的言老板,白杨半阖起眼,轻叹:「真是,搞不懂你们啊……」

言日与言真于清晨双双回到了追月头,听到马蹄声响,忙有下人出来迎接,言弄影闻声而至,言日有些意外,却见对方眼底挂着淡淡的黑圈,与累日堆叠的疲态,想也是一夜无眠。

来到偏厅,接过下人端上的茶水,言日抿了抿唇,问道:「一切都还好吧。」

这是他们近来的习惯,现在情事不稳,什么时候都必须多当一份心才会安稳,因此追月楼这几天只做一般酒馆的生意,虽然这会严重影响营业额,但考虑到元气大伤得龙吟宫,和状况未明的言老板,嗜钱如命的言弄影竟也没有反对。

「没什么事情,昨晚关店前只来了几个住店的,一个要了天字号的上房,有两个同行的要了玉字号的别院,就这样而已。」言弄影淡淡道。

言日不疑有他的点点头,吩咐了王总管一些事后,三人又不约而同的往一个方向走去,目的地——言真的卧房。

由于言老板那天与言真同榻而眠后便熟睡不起,为了让他睡得安稳,言真也不移动他,让某人继续鸠占鹊巢兀自睡了个天昏地暗,所以当言真打开房门,看到茫然着眼看向虚空的言老板时,差点没克制住自己的表情。

「爹……」言真轻唤。

迟疑了半晌,言老板才缓缓转过头,瞪着言真的眼睛还是怔怔然,像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那般,言真心一跳,冰霜般的脸孔出现惶急之色,就见言老板空洞的双眼慢慢有了焦距,看到他,嘴角习惯性的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真儿,我好饿喔。」言老板嘟嘴,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不若平时的清亮。

在心里松了口气,言真完全没了平时傲世天下的从容,疾步来到言老板身前,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臂一带,把言老板捞进自己的怀里,像是要把对方融进身体般的紧紧抱住。

言老板一愕,靠在儿子温暖的胸膛上,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半晌,他笑笑,跟着回拥言真,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小心给外面的姑娘听了,就不愿嫁你了。」

言真无语,良久,言老板头上响起一声轻到不能在轻的叹息。

言日与言弄影在看到爹清醒后亦是一惊,不过情绪的变化跟言真有很大的不同便是了,言日在惊讶后很快冷静下来,双眼在房间快速巡梭,眉头皱了起来。

白杨上哪去了?他记得二弟昨天是吩咐他留守在这的,如今爹醒了,为何看护人却不见踪影?

许是他探询的表情太过明显,抬头的时候,双眼不预期的跟言老板对上了,言日愣了愣,但见对方睁着明亮的双目,眼底反射着夏末烈阳的光芒,美丽的炫目,言日像是被刺伤的闭了闭眼睛。

「我让白杨先回去休息了。」缓缓的,言老板道出言日疑惑在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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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言真让人送上的早膳,姑且不论那丰盛过了头的餐点还能不能用早膳来评估之,睡了快三天,身上都是汗臭味,言老板在沐浴后,又穿了件与那天颇为相似的黑衣出来。

黑袍是上好的杭绣苏绸,在衣摆和袖领处用金线镶边,腰带上挂着一青碧澄澈的凉玉,紫褐色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飘荡着。

言真皱皱眉,望着言老板被蒸气薰的微红的脸颊,拿过毛巾,边替他擦乾湿发边问道:「怎么又穿黑色,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太深沉的颜色吗?」

言老板闻言奇怪的偏着头,不解道:「我不讨厌啊。」

二儿子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便又听到言老板接着说,声音里带着笑:「我想起来了,是因为你小时候曾说过讨厌我穿黑色的衣服,所以爹后来就尽量避免,这些真儿你都忘记了吧。」

「小时候?」

「是啊,真儿难得会有讨厌这种情绪化的表情,爹爹当时还吓一跳呢。」

言真沉默了半晌,「所以……是因为我吗?」

「对啊,真儿难得会对我要求什么,爹当然乐意满足罗,」说着,言老板抬起一只衣袖看了看,眼底闪过了什么,又转头望着二儿子,「真儿不喜欢的话,爹等下就去换一件好了。」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言真又继续擦拭手下柔软的发丝,心里有什么东西因为言老板的话,慢慢的放松下来。

正值夏秋交替的季节,江南却似不受影响般,暖风依旧吹拂,百花争奇斗艳,只有那开始泛着焦黄的叶子透露着秋季的到来。

地点还是绿君的房间,言老板靠在窗边,感慨着时光荏苒,不,说错了,是因为上午让秦雪兰本人亲自拒绝,表示对言真完全没有兴趣,受到很大的打击,他彷佛看到他圆滚可爱得乖孙,举着肥短的手,笑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爷爷、爷爷……掰掰、爷爷……

不、不,我的言巴、我的言情……

看着言老板一脸痛苦的伸着手,像是真有什么东西般在空气中乱挥,绿君满脸黑线,忍不住走过去敲了对方的头一下,「就算真是笨蛋,也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他没好气。

「呜……你这没血没泪的,我在跟我的乖孙做最后的道别耶。」言老板好不委屈。

「没有这种东西!」绿君觉得忍着把手放到对方脖子上的冲动。

「呜……可是人家就是想要嘛,」言老板揉着眼睛,声音里真的带上了哽咽,「那种粉粉嫩嫩的,摸起来很软很香。」

虽然明知对方一定是在假哭,但就是会忍不住心软,绿君叹口气,摸着言老板的头,「你确定你说得不是甜糕。」

言老板直接忽略这句,一头撞进绿君看似纤细,实则厚实的怀里,呜咽着问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孙儿啊。」

绿君在心里想如果是二少爷的话,大概这辈子都没指望了,不过这种话他还不至于在这时候说出来,只很敷衍似的安慰道:「嗯……很快了、很快了。」

果然,哽咽声一下子就停了,言老板其实也就是想使使性子,有人哄哄也就罢了,静默了半晌,但见言老板突然抬起头来,鼻子凑在他颈边嗅了嗅。

「怎么?」绿君给他弄得养了,伸手略略推开怀里的人,就看到言老板微拧眉的表情。

「血的味道……」

「什么?」绿君像是心虚的撇过头。

怀里的人沉默良久,接着,下巴就被人轻柔却坚定的转了过来,直直对上言老板的双目。

绿君张了张口,在接触到对方沉静如水的眼睛后,楞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言老板叹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的街景,「我就想那个人并不是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个性,怎么追月楼如今却还是这般平静,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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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转过去的视线显然让绿君松了口气,即使多年过去,对方仍是有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气质存在,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横越的鸿沟啊,绿君苦笑。

「那天……我就该杀掉他的,所以现在理所当然也是由我解决他制造出的麻烦。」

「不必勉强说出这种话也没关系喔,反正你是下不了手的。」言老板道。

「不、我可以的,只要再有机会交手,我一定会杀了他。」绿君涨红着脸,像是闹别扭般的说,突然他伸出手,从背后紧紧抱住言老板,「他竟然想要杀了你,就算是他……也同样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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