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某一日我照常在太子宫小住，皇嫂忽地将我捆绑起来，堵住我的嘴巴，将我弃于寝宫的床帐之后，叮嘱我噤声不许动。我心中害怕，便老老实实缩在床脚的幛幔后，生怕被人看见。入夜，皇兄夫妇同寝，更有侍女在侧。一夜之间，皇兄连驭数女，口中绵绵不绝，竟是呼唤着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戎浩低低的声音已几不可闻。我沉默着，因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能做的就是用力抱紧他。
“那一夜，就像是梦境。但我心中的惊惧，却是抹之不去。”他悄然说道，就像是在梦呓。
我抬起头，不住地轻吻着他的唇。他像是没有知觉，像是感觉不到我的轻柔的吻。
“这就是你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投身军旅的原因吧？”我贴着他的问，轻声问道。
他点了点头。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我用了吻了他一下，“应该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男人。”
他笑了笑，也吻了我一下，说道：“你在拿我说笑么？我分明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我扳住他的肩头，和他拉开距离，作势打量他，“在我的心目中，你和‘逃’怎么也挨不上边。”
他抬起视线，晶亮的眼眸直视着我，神情无比的坚定。
“雅克，我不会再逃避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逃避，因为我没有想争取的东西，更没有为之奋斗的动力，所以从没有打算要抗争。但是，现在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如今我有了你。为了你，我不惜牺牲一切，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为你而战。即使要我放弃一切，我也不会放弃你。”
看着这双闪亮璀璨的乌黑眼眸，这里有我最熟悉不过的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神采，我曾一度非常不喜欢他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神情看着我，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神采很迷人，令我倍添安全感。
“唉！说什么为我而战，像是跟人打架似的，听得我心里嘭嘭乱跳。戎浩，我不希望你和皇帝正面冲突。如果，你真的肯为我放弃一切的话，等到给你母亲祝寿之后，我们就离开京城吧。我们去远远的地方，隐居起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他摇头道：“我怎能不战而退，就这样带着你逃走？”
“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叫逃走。走的从容的话，就不叫逃走。你打仗的时候也会遇到战略性退避吧？我们没有必要把时间花在无谓的抗争上，所有的时间，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雅克，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不用担心。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对皇兄做出丝毫退让了。为了你，我必须和他正面交手。”
我大惊：“戎浩！你要怎样和一个皇帝正面交手？是要咬他还是挠他？还是要带兵造反跟皇帝两军对垒？如果你是为了我这么做，我坚决反对。戎浩，其实，当你说你会为我而战的时候，我很感动，也更加爱你了。但是，你能不能偶尔一次不要表现得那么强悍？”
他微微一怔，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我。
我有点不太想说，但是，不说看来是不行了，不免抓耳挠腮起来。
“那个，戎浩，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是，我不得不稍微修正一下，你难道还没发现吗？与其说，你为了我而战，不如说，应该由我来为你而战才对。要知道，皇帝的目标不是我，才不会跟你争夺我呢。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你虽是为了我，皇帝却是为了你，这种战争要怎么打嘛。你和皇帝之间关系越僵，对我越不利。所以，我才说，不用管皇帝，过我们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怔怔地望着我，神情由愕然，渐渐转为沉思。
我默默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戎浩，”我抱着他的身躯晃了晃，笑道，“我虽然没有能力为了你和皇帝对抗，但是，我会带着你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你我二人相依相伴永远在一起。戎浩，这可是我为我们的未来做出的最好的打算哦，你可别错过了。”
这些话，统统都是说得好听，拿来哄李戎浩的。我呢，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逃跑。跑得越快越好。
有人肯为我而战，当然是件令人激动又感动的事情。不过，现在不是满足虚荣心与自尊心的时候。
皇帝迷恋自己的弟弟到何种程度，我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了。一旦宁王公然选择了我，无异于将我推上刀尖，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来，想想都会觉得恐怖。
我再次晃了晃默然不动的他，说道：“我可是为了你，不惜与皇帝为敌，做了一国之君的情敌。戎浩，可不许你现在才说舍不得放弃你王爷的富贵与荣华哦。”
他呐呐道：“我视富贵荣华如粪土，自十七岁从军那一刻，我便已立下决心，通通放弃了。雅克，对不起，我一心只想着挣脱皇兄，没有想到你因为我，承受着这么大的重荷。雅克，我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你要相信我。”
我摇了摇头：“要我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形下，说出相信你，对你也会有压力吧？戎浩，要我相信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去一个皇帝看不见找不到的地方，那时我才会不用担惊受怕。”
“你非要这样么？”他拧起眉，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要怎样给男人信心吗？”
他这个样子真可爱，不满地瞟向我的眼睛竟然很妩媚，我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知道！别忘了，我也是男人，对我来说，行动，比信心更可靠！”
“是吗？”他慢吞吞地问道，眼珠子也缓缓地在我脸上转来转去。
我忍住笑，抿紧嘴巴，坦然迎接他透视般的目光。
他的嘴角扯了扯，随即绽开一个笑容，说道：“很好！行动，是吗？我明白了。”
说着，他一下子扯开我胸前的斗篷系绳，再一扯，斗篷内长衫的腰带也被解了开来。他的身躯一扑，我便向后倒去，和他一起滚落在草地上。
53.月夜情浓
枯萎的衰草，压在我的背后，异常的参差粗糙。
薄薄的斗篷，遮不住深秋夜露的寒意。
我的身体，被灼热的躯体覆压着。
皎洁的月色在他的肩背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清冷，幽寂。然而，绵绵不绝的热力，正透过他的肌肤发散出来，温暖地将我笼罩。
“戎浩……”
我感到眩晕，感到全身变得轻飘膨胀，像是喝了酒似的熏然欲醉。
“戎浩……”仿佛是无意识一般，我不停的低唤着他的名字。
他的吻，蜻蜓点水般徘徊在我的唇角，这种似有若无的撩拨，几乎令我忍无可忍。我挣扎着，只想离他更近、更紧，直至合而为一。
他注视着我，一只滚热的手掌贴着我的身体，缓慢的抚摸着，似乎并不急于满足我的欲望。
我越来越承受他那炽烈的目光，抬臂遮住双眼，问道：“你要这样一直看着我吗？”
他轻轻拉开我的手臂，含笑低声道：“是！我要这样一直看着你。我的眼中，只看得到你一个人。”
我笑了起来，说道：“听上去，你像是个很专情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说你是个花花公子呢？”
“没有人真正了解我。我不仅仅是个专情的人，我还很深情。雅克，最好你也和我一样，否则的话，你会过得很辛苦。因为，我不会允许你有二心，一丝一毫都不允许。这一辈子，你是别想和我分开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威胁着，可是，我已经变得不是很正常了，竟然觉得他是在对我说情话。
在这四处无人的旷野中，在这个与我的过去有时空之隔的新世界中，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漫天的星光在我的脑海中闪烁，那是李戎浩的双眸，情潮暗涌的眼眸深处，激荡着万点星辉。
在未来的生命中，这个人，将会是我的全部。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俩要永远在一起。”我抱紧他，心情不住地荡漾着。
“雅克——”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如同他的身躯的微颤，释放出浓郁的激情，撼动着我的心灵深处。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感受到他的力量、他的脉动，迎接他的到来。直到我成为他的一部分，与他灵肉交融……
当我还是一名风光无限的大学生的时候，如果有人问我有没有可能和男人开始一段恋情，恐怕只会换来我的嘲笑和唾弃。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问我会不会放弃尊严向强权低头，我一定会热血又桀骜地宣称，没有任何事能让我放弃自我。
诚如裴多菲所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前者皆可抛。
然而，到如今，我已彻底明白，这些不过都是高高在上的理想，是未经其事时的美好愿景。现实的选择，往往是恰恰相反的。
我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宁王，甚至还刻意忽视萨虎的情意，一心一意将自己在古代的人生，押在宁王的身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爱情二字。至少在最初看来，和他发生感情上的纠缠，是我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的。
最初，是为了保障生命。
当我用一双回归动物本能的眼睛，警觉地打量这个新世界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最强大的那个人作为我的庇护者。
我一无所有，唯一剩下的，只有身体。他和我，各取所需。这是自然法则，很公平。
但是，最终，我还是爱上了他。
甚至爱到了死也不愿意和他分开的地步。
爱上他，可算是违背了我的初衷。我已经不可能再简单地把他当成护身符。他的真情袒露，已彻底改变了我和他之间的情势。现在，我只觉得怎么爱他都爱不够。
“我爱你。”我紧紧抱住他的颈项，恨不能将这三个字刻在他的心上。
他在我的胸前沉重的喘息着，滚热的气息在我喉间蒸腾。我忍不住扭动了一下，避开这煽情的燥热。
“雅克，”他呻吟了一声，身体变得愈加沉重，迅猛，“再多爱我一些。”
我微微睁开眼睛，猛烈地撞击令我视线模糊，然而，我还是感觉到了他那像是在燃烧般的眸光。我的身体像是被传染了，从身体深处，到肌肤之上，热潮以燎原之势蔓延起来。
在爱上他之前，我已经被他的身体征服。
只要抛开性别的因素不谈，不论从哪一方面，他都有着惊人的吸引人，即使是最严苛的人，都无法挑剔他的能力与魅力。
我会爱上他，也很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在这份感情的最初，也许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如此出色的一个人被他人所拥有，结果却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沦陷了进去。
我想，我对他的爱是真实的，是深切的，多少，也有点无私。
按照我的个性来说，在成为皇帝的情敌和保住性命二者之间选择的话，当然是想也不想的选择后者。然而，当我知道宁王也深爱着我之后，我却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开他。
不是我不再害怕皇帝的迫害，可是，爱情就是个诡异的东西，知道他为我付出的越多，我就越想珍惜他，越想得到他。
“戎浩，”我微微双臂，伸手去触碰他的肌肤，絮絮叨叨低语起来，“不管今后变成怎样，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我会好好待你的，永远不会让你后悔和我在一起。”
他笑了一下，拿起我的手，咬了咬指尖，说道：“这些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谢谢你，雅克。至于我，即使你会后悔，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会纠缠着你不放，你这辈子可别想离开我。”
我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故意挺直了身体：“你真的是非常迷恋我嘛，我还真担心你是离不开我的身体，才要和我在一起呢。”
“这样不是最好么？迷恋你的身体而开始的爱，远比构筑在甜言蜜语或是一厢情愿的幻想之上的爱更牢靠。”
我不由得稍微欠起身，用力吻了他一下。没错，这句话既没有浪漫主义色彩，也没有理想化的矫饰，甚至很容易被人误解为色欲或是无情。
如果在他面前是女孩子的话，也许会觉得受到侮辱。但是这样毫不矫情的措辞，却极为务实，深得我的认同。
“我也是一样的，戎浩。即使是在最初被你粗暴对待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你的身体吸引。我想，是你的身体征服了我，让我根本无法去计较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就算是在我对你最不满最畏惧的时候，我仍然拒绝不了你的身体带给我的快感。”
他的身躯蓦然凝固住了，低垂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浓长的眼睫遮住了淡淡的月光，看不出他的神情。
“不。我要你用真心爱我，而不是沉溺于我的身体。”他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热情，多出来几许烦恼了焦躁，“雅克，你这样迷恋我的身体，我会害怕，我会觉得你只是爱上我的身体，而不是爱上我这个人。”
我愕然。
随即，不由得觉得好笑。
回到营地，诸位王公大臣们仍旧兴致高涨。各种野味支在篝火之上翻滚烧烤，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隐约的焦糊味。
我们回到篝火边坐下。几堆篝火之外，皇帝和十几位大臣围坐在一起。
也许是我变得敏感，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像皇帝的视线，隔着攒动的人头与跃动的火焰，能够穿透到我的内心。
我的心里，在谨慎地欢乐着，又在坦然地忧惧着。不过，严格说来，这样的一种心情，对于目前的我来说，仍然是属于浪漫的范畴的。理智在提醒我，必须拿出更加务实的行为才行。
“戎浩，我有点困了，想回营帐里去。”我拿定主意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降低曝光率，减少存在感。
李戎浩尚未答话，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围坐一圈的人们发出了惊呼。一只超负荷的烤肉架倾倒，烤得半熟的肉食全部跌入火坑，一阵火星由火堆中央，向四周扑散开来。
我的手臂一紧，身体已经被李戎浩扯住一转，被他护在身后。坐在一侧的言耒，侧身而起，挡在宁王的面前。
仆役们忙不迭地扶起烤肉架，拿长长的火钳将烤肉从火焰中掏出来，一股呛人的脂肪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离火堆比较近的几个人，来不及避开火星，衣服上被烫出了许多小小的黑洞。有的人抱怨起来，有的人在笑骂。
一时间，围坐在其他火堆前的人，都将视线转到我们这一边。
萨虎一直在皇帝那一边，此刻却急急地快步走过来。跟在他的身后往这边走的，是三王爷和另一位王爷。
我顾不得其他，起身就往背光的暗处走。
“我跟你一起回营帐罢。”李戎浩捏了捏我的手，跟随而来。
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嬉笑的声音喊住：“六弟，方才去了哪里？我与四弟遍地寻你，却总也寻不见，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闻声，我本能地加快了步伐。
“言将军，雅克就交给你了。你将他送回营帐，好生看顾。”李戎浩低声交代言耒，然后松开我的身，转回身走向他的王兄们。
“咦？六弟，就你一人么？将将看到雅克公子的身影，怎地眨眼不见了？莫不是我看花了眼？”这个是四王爷的声音。
我跟着言耒，绕到人群外，专挑树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绕着路回营帐。
帐门外，几个宁王府的家丁在静静地打盹，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立刻警醒过来。
入了帐，我东张西望了一下，说道：“言将军，你也休息吧。”
言耒垂首道：“直到王爷回来，属下会在此护卫公子。公子且先休息，属下会守在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