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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如梦——by青青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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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实在是高。

不知道今晚弗洛伊德又会让他梦见什么?虞少川只想说三个字。

去死吧。

下午发理综卷子,虞少川发挥得不错,考了270多分,可是洛圹的状态最近一直不好,只得了240多,看上去挺沮丧的,洛圹看着那刺眼的分数,骄傲而不甘心的火焰在眼眶里酝酿。虞少川深知洛圹是极为要强的完美主义者,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

洛圹猛地一甩肩膀,恼火地向旁边挪了一步,虞少川的手就那样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像一截枯枝。

虞少川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头扎进试卷堆,让那比人还高的参考书,掩盖他眼中的泪水。

放学回家,大家还是一起说说笑笑的。洛圹似乎也恢复了情绪。走到十字路口,洛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虞少川说道:

“虞,刚才你伸手来安慰我,我躲开了,对不起啊。你别想太多……”

虞少川道:“我当时想,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恨死你了。”

洛圹尴尬地笑了下,转身走了。

其实虞少川一点都没生气。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想这样说。

伤害感情的……报复吗?

无梦的睡眠对虞少川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他不愿又渴望的梦境夜夜出现着。在梦里洛圹和虞少川还在庙堂和江湖里纠缠。

手一挥,掌一推,虞少川甩开了头,却还是甩不开霸道得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激吻。他的呻吟全数被洛圹堵在口中。

为什么,那冰冷盔甲下的躯体,传过来竟是这般要把人烫伤的热度。

为什么,那惯常握紧刀剑的手,厚厚的茧接触到裸露的皮肤如此柔软。

为什么,那风霜雨雪打磨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真实而激动地震颤。

虞少川耗尽力气的身体,终于软软地顺着洛圹的手滑了下去,跌在床上,仿佛那就是支持他的全部坐标。

“我的阿川……你从来不知道,我……”洛圹抱着他,墨甲下雪白的衣衫仿佛轻烟融入浓墨,雪白色的床单被压成出一道道皱褶,如化开了暧昧嫣然的空气。虞少川从牙缝里冷冷迸出:“你表达感情的方式就剩这样了,是么?”颈间丝丝烫伤般的触感,虞少川用尽全力想挣开那禁锢自己的黑色怀抱,却无济于事。洛圹抱得那么紧,似乎要将他肺里空气都挤出来一般。

幽闭的小院,正是军中关押虞少川的地方。自从义军北渡。主战派重新被重用,南宋再次点燃对金国的烽火。虞少川的处境变得尴尬而微妙。作为义军首领,放不放?

朝廷把这个烫手山芋踢给领兵的节度使,节度使又把虞少川交给在前线的洛圹。用意很明显。前线少个把人的话,有大把的理由可以编。并且,在前线的话,杀,或,放,只不过相差那么一点。

简单来说,虞少川的命运,就是操纵在洛圹手上。要放要杀,都是他的一面之辞。

当然,洛圹既不想杀,也不想放,只不过,他不能让虞少川继续待在军营里冒险。

“从镇上送来的好酒,就当是送行了吧。”洛圹往虞少川杯中倒酒的时候,手没有颤抖,头上却冒出细密的汗。

虞少川举着酒杯,笑道:“来了吗?”碧色的酒,下到腹中,却升起一股奇特的热感。

虞少川睁开眼睛,沉道:“不是毒药?你……!”酒杯倾倒在桌上,桌椅被踢开的瞬间,洛圹拉过了虞少川的手,掌心的火焰似倔强的燃烧。

“阿川,我决定下地狱。”

那一夜有多长,虞少川不知道。

不知道,当雪白的长袍终于被撕开,仿佛煮熟鸡蛋颜色般的身体,柔软而有弹性的肌肉。怎样在噬吻舔咬中,氤氲成嫣红而斑驳的颜色。

不知道,当成熟馨香的身体被贯穿,仿佛失去支撑重力的钝痛,在那样的暴风骤雨中,力不从心的反抗,却几乎是极致销魂的呻吟。

不知道,当屈辱愤恨却情不自禁沉溺的心中,那最后一丝脉脉温情,被爱与恨的火焰撕碎。再也无法想起十年前的同袍之义和温柔的友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虞少川在黑暗中,泪河纵横。

洛圹吻上他的眼睛:“傻瓜……”

在漫长的夜晚,当交缠的冰冷撕扯出时光的裂谷,他们是那么绝望地知道一切都不能挽回。只有化为更深更用力的拥抱。仿佛抱住的不是坚实的身体而是纷飞的时光,脆弱如雪片,如白纸,如花瓣。

第二天。虞少川醒来,洛圹就坐在他身边,手上拿着一卷文书在看,眼睛微肿。虞少川想破口大骂,想把手边所有拿得起来的东西甩在他脸上,想暴打他一顿,可实际情况是,他连扭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有死死地瞪着洛圹。

“……我已经联系了江北的义军来接你,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

虞少川全然想不到洛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恨得说不出话——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就把他丢开了?他那疯狂到扭曲的爱发泄完了,就装得没人似的?

“以后沙场相见,不必留情。”

“洛圹!我好恨你!“虞少川终于爆发了:“你既然明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你把我当什么?!”

洛圹喃喃道:“阿川,我真的很自私,说对不起也没有意义,我不想装,我就是想爱你,可是你不愿意我有什么别的办法……既然没有办法让你爱我,那么就让你多恨我一点,这样你以后决断的时候也容易些。”

“你……!”虞少川说不出话来。

虞少川觉得也许就这样一辈子不和洛圹说话了,哪怕他心虚地抱他起来,用明显没有伺候过人的笨拙动作给他宽衣沐浴,哪怕他眼神闪烁地偏开目光,不敢看虞少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哪怕他不耐烦地回绝了所有送到帐里的军务,却又急急忙忙地出去处理,急急忙忙地回来发呆,像一只到处找食物搬进洞里囤积的仓鼠。虞少川一直抿着薄薄的唇,冷眼淡漠看着他。无关悲喜。但是哪怕他最轻微的咳嗽都会让洛圹神经紧张地奔过来,手足无措。

虞少川嘲讽地想,不应该啊,洛圹当年脸皮那么厚,把他摁在草地上吻的时候,可从没惭愧过。这小子倒是退步了。

不过像昨晚那样……倒还真的没有过。少年时他们虽然心意相通,但洛圹除了偶尔尝点荤,可从来没真的放肆干出什么来。就连他们在夜晚赤着身子相拥取暖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发生。因为那时候,只有最纯洁的爱和梦想。

现在他们都失去了。

从渡口上了岸后,明知道身体虚弱得骑不了马,虞少川还是跨上了雪驰,它跟随他已经很久了。仿佛能感觉到主人的怒火和悲意,马儿一路小跑,喷着响鼻,却丝毫不颠簸。虞少川策马而去。头顶是万人义的金色的火云大旗。

虞少川没有再看长江这边,他就那样去了,再也没有回头。洛圹驰马,跣彼高岗,注目着他一骑远去,身后是连绵的大旗。长江对岸军影如林。

“噗!”洛圹忽然跌下马,卫兵七手八脚去扶他,他口中喷出一滩鲜血。手伸向虚无的天空。却失去了目标。

4.丁

重得抬不起来的眼皮,随着全班震耳欲聋的大笑声,一下子被电开。虞少川茫然看向喷饭的同桌,忐忑地想不会是在笑自己吧,随即同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怎么才醒啊?老裘都脱了好几遍了。

虞少川一脸迷茫。同桌及周围的同学乘着混乱竞相吐槽,原来老裘上课演示酸脱水变成酸酐的化学式,为了省口水,就把“我把酸脱水给你们看”说成“我脱给你们看。”老裘是个烫头发,身材微胖,做妈妈的中年教师。平时不苟言笑,所以雷人的话才这么有喜剧效果。虞少川忍不住笑得很喜感。

后排的男生发出小声的淫笑,当然是男人才听得懂的淫笑,虞少川的脸拉了下来,控制不住看了一眼旁边一组的洛圹,洛圹正看着黑板优雅滴转笔,他打球的手指灵活得随心所欲,仿佛手上飞着一个竹蜻蜓,虞少川猛地全身燥热,他慌乱地扭开水瓶,不小心撒得到处都是,同桌猥琐地说哟哟哟你的脸怎么红了?饱暖思淫欲啊你个小坏蛋,居然打老裘的主意。虞少川狠狠给了他一个老拳。

下了晚自习回家,虞少川自习到十二点半,爸妈不住地提醒他该去睡觉,可是他看着床,产生了一种黑暗的恐惧,他不敢去睡,不敢合眼,深怕自己沉溺在那个完全相反的梦里,深怕自己会相信,洛圹喜欢他,要了他,追着他不放。每次从梦里醒过来,他都会绝望地意识到现实的巨大鸿沟,洛圹不喜欢他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笨学生,这才是真的,而不是梦里那惊采绝艳江湖少年。

他的钥匙串上挂着一个海螺挂件,是高一的时候,洛圹去海南旅游,带回来送朋友们的纪念品,也给了他一个,他就一直戴着。在灯光下他拿出来,摩挲着海螺冰冷的纹路,手上忽然磕了一下,这才发现海螺被钥匙磨出了一个小孔,一个不规则的破洞。他心里很难过,把海螺取下来,捏着手里,冰冷的烙得他手心发痛。

五月,空气湿度像是人的鼻毛,空中飞舞着柳絮和茼蒿。虞少川走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鸣钰。

鸣钰是虞少川和洛圹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这个女孩和他们一起读完了小学初中,生命中最懵懂的年月都挥霍在一起放诞玩闹上。后来上了高中,还在一个学校,只是没一个班。后来鸣钰学了文科,虞少川和洛圹学了理科。

以前三人家在一个方向,高一的时候总是一起回家,在路上有说有笑。后来洛圹虞少川他们老师总爱拖堂,鸣钰家又住得最远,每天中午等着他们,都得很晚才吃上饭。鸣钰的父母说了她几次,教她别等这两个小子了,可是鸣钰还是每天站在楼梯口,班上同学都走完了,她还等着他们。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又清又明亮,像栀子花。

高一的时候,虞少川和洛圹下课了总喜欢和老师同学讨论问题,争起来就没完没了,洛圹是那种一点气都会放在脸上的,有一天他两从教室里出来,看见鸣钰还在门口等。

虞少川敷衍着说鸣钰对不起我们又晚了,洛圹却还是不服争论的结果,青着一张脸就走过鸣钰身边。

虞少川瞬间看见鸣钰眼睛里噙着泪水,看着洛圹的背影,喃喃道:“我到底是为什么等你们?我爸妈说我,我同学问我为什么不走,我到底为什么?”说完飞快地走了。

虞少川错愕,和洛圹四目相对,他们一直觉得鸣钰等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知道她心里承着那么多苦,只为了等他们,可是等他们出来,一个那么敷衍,一个摆着臭脸。

洛圹的表情变得灰败。他虽然平时口头总抱怨鸣钰多暴力又拿他练九阴白骨爪云云,但是虞少川也看见洛圹像个傻瓜一样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对鸣钰说“伶俜浅笑,卿乃绝代。”然后鸣钰红脸轻轻捶他。虞少川知道洛圹很有女人缘,可是鸣钰是不一样,也许洛圹会拒绝阿瑶,但是如果是鸣钰,洛圹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因为那个女孩,会在他冷着一张冰冻地球的脸时,轻轻给他唱歌;因为那个女孩,会在众人膜拜他威风凛凛的时候,用清凉的指甲掐他的手背;因为那个女孩,会在别人开口叫他‘书记’‘队长’‘班长’的时候,不客气地说‘小洛洛,帮我压十字绣。’

虞少川不假思索对洛圹道:“去追她。”然后在洛圹拔腿绝望地冲刺,就像溺水的人去追一块浮木,他冲到鸣钰身边,在她背后,却减速了,和她并行,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鸣钰猛地又加快脚步,她快洛圹也快,她慢洛圹也慢,但是洛圹就是不拦她。

虞少川远远叹息,就是洛圹这死要面子的脾气,道个歉有什么难的。

虞少川心里暗叹一声,虽然自己也有责任,可是自己要是出去先对鸣钰说了对不起,就喧宾夺主了,他知道谁才是主角。

不如说,他知道在洛圹心里,谁才是主角。

他只是看客。如果说洛圹追着鸣钰的背影很绝望,虞少川看着洛圹的脚步则更绝望,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谁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第二天鸣钰没有等他们,三个人陷入了冷战,洛圹和虞少川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鸣钰在楼下。虞少川想起他有很久没有这样和洛圹独处了,上了高中以来,他们回家都是三个人一起,路上鸣钰会跟洛圹开很多玩笑,两个人不停地斗嘴,虞少川边听边做和事老。

鸣钰会躲在虞少川身后对洛圹做鬼脸,鸣钰会看虞少川写的小诗然后笑容灿烂,可是虞少川知道她喜欢的是谁,她从来不掐虞少川,也从来不和他斗嘴,虞少川很感激少女善解人意的友情,与爱无关。

然后洛圹说,等我们这么久,她其实一直在忍。

虞少川说,我们从来没想过她的感受,不是吗?

虞少川想,爱会让人自私吧,他的确没想过鸣钰等了那么久的苦衷,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但是洛圹呢?为什么洛圹也没有想到?

后来虞少川问道:“你和她青梅竹马那么久……”

洛圹当时沉默了许久,道:“高一的时候,她把我拒了,因为别的男生。”

虞少川抱着头问:“那她到底为什么要等我们这么久?”

洛圹深沉道:“女人的心思,谁明白得了。”

虞少川轻道:“那男人的心思,你明白吗?”在洛圹蹙眉思索之前,虞少川已经装作玩笑地把话题转移开了。

那天起,虞少川懂了,每个人都有得不到的东西,就像洛圹明知追不上鸣钰,还是笨拙蹒跚地跟在她旁边,就像他知道洛圹对他没有心,还是会把心挂在他那里那么多年。

名为执念,实为贱根。

梧桐的种子和柳絮很像,一团白毛在空中飘,鸣钰走在虞少川身边,不住地打喷嚏,她鼻炎发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大包餐巾纸,拿在手里随时救火。

高一冷战的结果是他们和鸣钰达成协议,鸣钰不用等他们,如果他们赶得到她前面,就还是一起回去,实在耽搁就算了。

自此后每当下课铃声响,洛圹拔起书包飞毛腿似地冲出去,虞少川跟在他后面,班上同学啧啧称奇,阿瑶则会经常跑去找鸣钰玩,大言不惭地说是跟明恋对象的暗恋对象搞好关系。虞少川对于这几人混乱的逻辑毫无办法。

后来洛圹搬家后,虞少川还是和鸣钰走一路回去,没有了互相调笑的对象,鸣钰温柔得像贤妻。阿瑶经常开玩笑揶揄他们两,那点鬼主意还瞒得了谁?虞少川把鸣钰弄走,洛圹就是她阿瑶的了,虞少川对于此女的神经大条表示无力。

“小虞,你跟小洛洛是不是吵架了?”鸣钰忽然道。

虞少川佩服鸣钰的洞察力:“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晚上他给我打电话,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虞少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心头一滞,道:“他……他为什么……这样问?最近……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啊,所以才问你。”

虞少川的心一半狂跳一半停顿,慢慢道:“我找他谈谈好了。”

上自习的时候,虞少川去和洛圹讨论题目,两人似乎完全习惯了无私人性质的对话,虞少川却总想着洛圹给鸣钰打电话说的事,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一条 solution一条solution地被洛圹辩得哑口无言,周围同学都过来围观,这实验班双壁的讨论总是班上的亮点。洛圹最后道:“看吧,是这样的,你一开始思路就偏了。”虞少川把草稿纸翻面刷刷刷重新写了一排计算,道:“最后答案是一样的,这样也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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