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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BY 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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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羽。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的破碎的画面,慢慢地组合到了一起。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凶手总能够赶在他和钟辰轩之前,先一步来到下一个知情人那里,杀人灭口?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其实真相一直是那么简单,那么明白,只是被他忽视了而已。

他自然没有把要去见吴均明的事告诉任何人,但他总得给安瑶交待自己的行踪,以免她找不到自己。任羽要从安瑶那里套话,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安瑶原本就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他去找温梧,也是在办公室里联系的,任羽一定也听到了,于是赶在他们从余恩口中得到答案之前,杀死了余恩。任羽是个经验丰富的警察,格斗技术也是一流的,余恩又怎么是他的对手?不要说对他没有防备,就算余恩有了防备,任羽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勒死他。任羽很可能是找了一件白大褂,装扮成医生混进青山精神病院的,对他而言,做这样的事,太过容易了。医生护士,都不会注意到他,这就是所谓的一片树叶和一座森林。

其实莫明和君兰的话,从一个侧面也证明了任羽有作案时间。在发生余恩的凶案的时候,君兰到处找任羽,却找不到他,手机也有一段时间不能接通。这发生在任羽身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不久,任羽却出现在了余恩家里,他自然可以说是去帮莫明的,但现在想来,任羽就是去余恩家寻找剩下的证物的。莫明决不会对任羽有任何方面的怀疑,任羽可以轻轻松松地找到想要的东西,并藏在身上,伺机销毁。

安瑶跟自己和钟辰轩坐在咖啡厅里,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便偷偷跑掉了。除了她如今热恋的人,还有谁能让她做到这一点?……

程启思又想到了安远。对了,检查撞死安远的汽车的发动机的人就是任羽。他可以说发动机是坏掉的,然后找机会破坏掉它。听潮苑并不止一个门可以进出,任羽也许是把一具偷来的或者是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一副不知名的白骨放在驾驶座上,自己藏身在车座里撞死了安远。然后,他立刻离开,最后若无其事地跟其他同事一起出现在现场。

「你对安琪拉做了什么?」钟辰轩在他身后说。

任羽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安瑶。「我杀了她。」

程启思又觉得一阵眩晕,直觉地想要扣动扳机。钟辰轩却叫了起来:「别急着开枪!」

「他杀了安瑶!」

程启思大声地说,他握枪的手在发抖。钟辰轩转向了任羽:「为什么,任羽?你为什么要杀安琪拉?」

任羽的手,慢慢地自黑暗里探了出来。他的手上,也握着一把枪。枪口上还在冒着烟,而这时候,钟辰轩也注意到,安瑶的左胸上有一大块鲜红的血迹,那是子弹造成的伤口。

「她背叛我。」

任羽慢慢地把右手举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启思,你知道么?我一直恨你,是打从心底地恨你。」

一声枪响,震得钟辰轩的耳膜嗡嗡作响。「啪」地一声,程启思手中的枪也落了下来,掉在了地板上。

任羽的额角,被轰出了一个大洞,黑红色的血正在往外不停地流。他紧紧拥住安瑶的手,也松开了。

钟辰轩向前走了一步,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带扩音器的微型录音机。现在会用录音机的人已经很少,这个录音机看起来却非常精巧,像是专业的东西。钟辰轩弯下腰,把那个录音机拣了起来,按下了放音键。

他立刻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女人的叹息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若断若续的唱词也响了起来,那正是钟辰轩曾经听到过的声音。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唱的也是《牡丹亭》里面的曲子。

钟辰轩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世上原本无鬼无神,一切居然都如此简单。这个录音机虽然很小,但却有相当出色的喇叭,在寂静的夜里,一点点的声音都可以被听得清清楚楚。只要把这个录音机藏在阁楼门顶,或是类似的地方,就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了。

任羽用心良苦。由此可见,至少他杀安远是一件早有策划的事,他布置了夜半歌声和白骨驾车,将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引入歧途,猜不到真相。流血的蓝玫瑰,流出来的并不是血,只是一种化学反应罢了。蓝玫瑰本来就是由染料染成的,具有化学物质,要制造出「流血」的化学反应,并不困难。钟辰轩那时候碰到了蓝玫瑰,只是一个巧合。就算他不去碰,客厅里的那朵蓝玫瑰也会「流血」。化学反应结束,「血」也就消失了。本来么,客厅里的蓝玫瑰就是最容易被人注意到的,「流血」也会给人造成惊悸的感觉,就如同那夜半歌声一般。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任羽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启思忽然用力地把供桌上的铜灯掀到了地上,一阵用力地乱踩。铜灯被他踩扁了,但人的头盖骨是十分坚硬的,决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踩碎了。

钟辰轩看不下去了,轻轻地说:「这头盖骨的主人,什么错都没有。」

程启思终于停住了脚。他机械地弯下腰,抱起了安瑶。

安瑶的脸上并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却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任羽杀了女友然后开枪自杀的事,在警察局引起了轩然大波。程启思和钟辰轩都被数个不同级别的上司叫去问过话,把两个人都问得苦恼不堪。尤其是程启思,安瑶之死已经让他非常难受了,却还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人讲述来龙去脉。

安瑶下葬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程启思在墓地买了个墓,匆匆忙忙地将她的骨灰葬下了。他觉得心力交瘁,而安瑶在本地也没什么朋友,更没什么亲戚。像安瑶这种人,想来也是不会在意她死后会如何的。

「我真不明白,她在死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带着笑。」程启思对钟辰轩说。他们站在安瑶的墓前,这一天下着丝丝的细雨,两个人的头发和衬衫都已经被雨打湿了。钟辰轩把一束蓝玫瑰轻轻放在安瑶的墓前,他记得安瑶对这种颜色的玫瑰似乎情有独钟。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别的事,以后再说。」钟辰轩轻声地说。他忽然看到离他们不远处的松树树枝猛地弹动了一下,定睛看去,依稀有个灰色的人影,正背对他们快步走开。虽然只是个背影,钟辰轩仍然觉得很是熟悉。

「你在看什么?」程启思问他。

钟辰轩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

走出墓地,钟辰轩说:「看你精神这么不好的样子,还是我来开车吧。」

「算了,我来,没事的。」程启思坐上了驾驶座,钟辰轩也拉开车门坐到了他身旁。程启思正要开车,忽然钟辰轩从座位上直跳了起来,险些撞到车顶。程启思奇怪地转头看着他,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钟辰轩大声地说,「刚才我在安瑶的墓不远处见到了一个人影,我觉得那个人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她很像安瑶!至少从背影上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

程启思注视着他,慢慢地说:「安瑶已经死了,她的骨灰就放在我们刚才离开的墓地里。你是说你见到了一个鬼魂吗?」

「不,我见到的不是鬼魂。」钟辰轩用力摇头,「我见到的不是安瑶,是安心!是你母亲!就跟安瑶那在早上在玫瑰园里见到的是同一个女人!」

程启思的脸色顿时变白了。「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有,我没看错。」钟辰轩的声音非常坚定,「而且,我现在也已经知道了,我们应该到哪里去找她了。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我们应该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找到她,现在我完全清楚了。」

「到哪里?」程启思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钟辰轩轻轻地说:「任羽的家。」

程启思怔住。他完完全全地呆了。他望着钟辰轩,有点口吃地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辰轩说:「你还记得安琪拉被任羽杀死的那天,你接到过一个电话吗?电话里的女人叫我们立刻赶到玫瑰园来救安琪拉,这说明,她是一个知情人。她知道任羽要杀死安琪拉,她也知道任羽会在什么地方下手。但她不想看着安琪拉死,于是她打来了电话通知你去救安琪拉。我当时就在奇怪,谁会对任羽的行踪这么清楚呢?这个供选择的范围很大,也许是任羽别的朋友,亲人,或者是以前的女友?但是,我刚才突然想通了。对任羽行踪清楚的可能有很多人,但能够让任羽不顾警察身份,一再杀人灭口的人,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母亲。」

他回视程启思,眼里有种淡淡的悲哀的味道。「这时候,我也终于明白了任羽开枪自杀前所说的话的含义。他恨你,他为什么恨你?那是因为他跟你有同一个母亲,但他却没有你拥有的东西。」

程启思叫了起来:「他的母亲也是……安心?他为什么要杀人?」

钟辰轩说:「开车,到任羽家去。我相信,在那里我们会有一个答案的。有人能够给我们答案的,比起我的猜测,她的答案一定会更详尽,更真实。」

任羽的家在一幢普通的公寓里面,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任羽的家是顶楼,有个小小的屋顶花园,从楼底下就能看到,花园里种了很多的鲜花,长势很是良好。任羽的身后事是他父亲来办的,任羽的父亲是个在政府机关干了一辈子退休的老人,很平凡的一个老人。

钟辰轩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任父。他看到钟辰轩和程启思,吃了一惊。这时候程启思才想起,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过任羽提到过他的父母。

「伯父,我们是任羽的同事,想来看看你和伯母。」

任父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任羽杀了女友自杀,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同事们都陷在一种尴尬的状态里,大概程启思和钟辰轩是头两个来看他们的人。「谢谢,谢谢……请进来,请进来。」

他把程启思和钟辰轩让到客厅的坐下。任羽家里的装饰都是老式的,甚至有些陈旧,但收拾得很是整洁。任父看起来很是苍老,颤巍巍地给他们端上了两杯茶。钟辰轩试探地说:「伯母不在?」

任父回头看了一看卧室紧闭的房门。「唉,她身体一向不好,这件事一出来……更是完全垮了。」

忽然,从卧室里传出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任父说:「她在叫我,我去一下。」

程启思看着他推开了卧室的门进去,过了一会又出来了。「你们两位坐一下,我要去买点药,买了就回来。」

按理说,男主人走了,女主人又病卧在床,客人也应该起身告辞了。但程启思和钟辰轩是带着疑问而来的,任父走了,正中下怀。看到任父急匆匆地离开,程启思看了看钟辰轩,一时间委决不下怎么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出奇地快。

「两位,进来吧。」

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次提高了一些,钟辰轩和程启思都清晰地听到了。程启思像触了电似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卧室走了过去。他一连伸了三次手,才缓缓地把卧室的房门给推开了。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让程启思既熟悉又怀念的香味。窗帘拉开了半扇,一个女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在她身边的妆台上,放着一瓶新鲜的白玫瑰,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她穿着一件普通的浅灰色滚银边的旗袍,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仍然能够看出她的身段纤细,站姿也十分优美。

「从任羽回来跟我提起安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她的声音,温柔而悦耳,那是程启思非常熟悉的一个声音。程启思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那个女人慢慢地回过了头。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虽然岁月已经在上面划过了无情的痕迹,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额头,双鬓也染上了银丝,但她仍然是美丽的。那是一种温婉而恬静的美丽,钟辰轩想。虽然她跟安瑶,还有安然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的美跟她们完全不同。

她是安心。一个对她而言再适合不过的名字。

安心看着程启思,她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情感。「启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妈妈想你想了几十年了。」

「……既然你活着,那我的父亲为什么会因为谋杀你而被处以死刑?」程启思终于说出了话,却是一个再尖锐不过的问题。

安心轻轻地蹙起了眉头,眼里是说不清楚的哀伤。「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问题的。我不会瞒你的,启思。你耐心地听我说,好么?」她的眼光落到了站在程启思身后的钟辰轩,微微有些犹豫。

程启思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有些生硬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用顾忌什么。」

「……那好吧。我们到客厅里坐吧。他……任羽的父亲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上一谈。」

程启思和钟辰轩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两杯冷了的茶。安心则挑了屋处的一张高高的椅子坐了下来。从钟辰轩坐的位置,看得到她逆着光的侧面,发髻细致地盘在脑后,美丽得像是一尊雕像。

「很多年前,我遇上了你的父亲,启思。他对我一见钟情,我对他也是。行止,他不是个坏人,我应该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他太神经质了,太敏感了,太多疑了。他总是怀疑我跟别的男人私通,他的疑心,最后也把我逼得快要发疯。他常常逼问我,跟哪个男人出去了,其实我早已经根本不敢跟别的男人说话了。」

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之前,她一直把这只手藏在阴影里。这时候,程启思和钟辰轩才惊骇地发现,她的左手是齐腕断掉的。这也难怪了,否则,警方在壁炉里发现的那只经鉴定属于安心的没烧尽的左手又是谁的?

安心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从她的语调里,完全听不出她有情绪上的波动。「那时候,假肢的技术并不够发达。后来,我手头也不够宽裕,加上已经习惯了,我也不在乎了。启思,这只手,就是你的父亲,在疯狂之下砍断的。」

程启思呆呆地望着她。安心轻轻地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那一天,我跟往常一样,站在玫瑰花丛里,让行止照着作画。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也是要下雨的天气,阴云密布的。我本来就是刚病好,风又大,吹得我一直打喷嚏,冷得嘴唇都乌青了。但行止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仍然在那里大声吼着让我站好不要动。我忍耐着,后来,我猛地打了一个大喷嚏,行止就火了,把画笔一扔就过来扯着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存心要我画不了是不是?我赶忙说不是,不是的……但他一扯,把我的衣领扣子扯开了,他一眼看到我脖子上的一块红斑——那是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蚊子咬的——他顿时整个人都变了,卡住我的喉咙就问:你跟哪个男人上过床了?说啊!你说啊!你这个贱货……」

她停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愿意说下去。「我被他卡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好不容易推开他,就糊里糊涂地往外跑。行止却抓起了一把锋利的刀朝我追过来了,一刀就朝我劈过来。我被他堵在墙角,一只手撑着墙,他的刀就用力地剁在了我的手腕上……」她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我甚至还没有感觉到痛。我只看到很多的血飞溅出来,然后……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左手落在了地上。」

程启思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钟辰轩也好不到哪去。安心低下头,似乎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断掉的左腕。「我记不太清楚后来发生的事了。我只记得我在雨里一直跑,一直跑……那天的雨太大,又是晚上,我们住得又很偏僻,路上没有行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家医院里了。」

钟辰轩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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