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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BY 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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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们会玩一种叫作「木偶人」的游戏。钟辰轩还依稀记得,那游戏的歌谣是这么唱的:「我们都是木偶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动了就打一百下……」但是一般来说,没有人坚持得了多久。除非那个人是唐三藏,在云梯上打坐还能稳如磐石。钟辰轩自出大门之后,就没有看见过车上的司机动过一下,那是真正的纹丝不动。而且他坐着的姿势也很怪异,很僵硬,像——一具死尸。

「辰轩?出什么事了?」程启思的声音非常及时地响了起来,钟辰轩舒了口气。程启思正从他那部跑车里下来,再一看被车抵在墙上的安远,他的脸色顿时变了。「舅舅?!」

他可没钟辰轩那么斯文,手肘用力对着那车窗玻璃一撞,就把玻璃给撞碎了。那本来是辆早该淘汰的破车,比不得程启思的跑车上用的那种几乎可以跟防弹玻璃媲美的车窗玻璃。玻璃发出相当悦耳的「哗啦啦」的破碎声,程启思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车里,一把揪住了司机。

「放手,启思!」钟辰轩叫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钟辰轩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这时候他声音里的恐惧和不可置信是真真切切的。就算他不叫,程启思也已经发现不对了——按理说,他抓到的应该是衣服,或者是人的胳臂,再不就是人的头发——但都不是。他抓到的是像竹节一样的东西,坚硬而冰冷,一节一节。那种触感是熟悉的,他不止一次地触碰过同样的东西。

白骨!他抓到的,是一具骷髅!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具白骨!那骷髅的嘴张着,张得大大的,眼睛是两个黑洞,仿佛在对着他笑。

程启思松了手。那具骷髅跌回了驾驶座里,但一截手骨已经被程启思拽了下来。程启思抓着那段白骨,一回头,迎上了钟辰轩的眼神。钟辰轩的眼睛里,也明显地写着茫然和不可置信。

「……先看看他。」钟辰轩走向了安远。安远已经死了,他的胸骨被撞得完全陷了进去,半个身子都是鲜血,但他的脸上与其说是恐惧,还不如说是带着某种神秘的奇怪的欢愉,一种钟辰轩无法理解的欢愉。钟辰轩看着他的脸,他那双在临死前突然变得清明的眼睛,猛地打了个寒噤。他去掰开安远紧握的右手,他记得安远刚才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捏在手里想要拿给他看。但是掰开的时候,他却震惊地发现,安远的手里空无一物。

「你在找什么?」程启思在他背后问,钟辰轩震了一震,回过头去,看到程启思手里还拿着那半截人的手骨,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把这东西放回去?」

「哦,我忘了。」程启思说,把那半截白骨放在了车前盖上。「我舅舅什么时候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房间里的时候,他突然就来了,像个幽灵一样,我完全没注意到他进来。」钟辰轩回答,「我们本来在一起说话,说得好好的,他突然就向外面冲了出去……他跑得很快,当我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他留意地看着程启思的表情,程启思的脸上有困惑,有一丝丝的恐惧,担忧,但却丝毫没有悲伤。程启思对这个舅舅,就没有一点一滴情感么?至少,钟辰轩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舅舅,就像程启思从来没有提起过安瑶一样。钟辰轩试探地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

「等一等。」程启思盯着他,问,「我舅舅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一低头,突然看到钟辰轩的手上有血,而钟辰轩并没有碰到过安远。这一来,总算把程启思的注意力拉开了。「辰轩,你受伤了。先去包扎吧。」

钟辰轩心里微微地觉得好受了一些,程启思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让他觉得遥远而恐惧。「我没事,那不是我的血。」

程启思皱起了眉。「那是谁的血?」

「是……」钟辰轩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很难把刚才的事情说清楚。「我们还是先报警吧。别的事,我们再慢慢说。这具能够开车的白骨……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第三章

「你们在开玩笑吧?」李龙宇从警车上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他话还没说完,吴晴就看到那辆破车的驾驶座上那具白骨,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启思说:「刚才在电话里,我已经说过了。」

任羽也从警车上走了下来,他是个有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的男人。他本来跟程启思是同级,属于两个不同的警队,但他却要求来到程启思那一组,宁可先不升职。程启思一直对这人很是讨厌,因为在某一桩案件里,任羽曾经对程启思非常怀疑,如果不是真凶被揪了出来,他大概会一直抓住程启思不放的。任羽和程启思合作得并不愉快,程启思曾对钟辰轩说过,如果再让他天天对着任羽,他大概就只有辞职一条路可走了。

任羽那双鹰眼立刻投到了那辆破车上。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检查着那具白骨。「上面有泥土,一定是刚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他的眼光向旁边的别墅巡视着,「这是谁的房子?」

钟辰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一辆红色的跑车,刷地一声停在了身旁。安瑶打开车门,自车上慢吞吞地下来,几乎像是个模特在亮相。一群人就直楞楞地盯着她看,先看到她很细很高的银色鞋跟,然后是一段匀称而完美的蜜色的小腿。她穿了件大领口的白色衬衫,一条五颜六色的大圆裙,头上绑了条彩色的丝巾。她的一头棕褐色的浓发,和裙裾一起在风中飞舞。她美得几乎是令人窒息的。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安瑶看着一大群人围在这里,诧异地说。任羽盯着她,问:「你就是这幢别墅的主人?」

安瑶掠了掠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卷发,说:「我不是,我是在这里暂住的。怎么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表哥,你怎么不说话?」

她对着程启思一句「表哥」,把一群人都吓了一跳。君兰轻声地说:「这是你妹妹?」

程启思点了点头。「安瑶刚从国外回来。」他指了一下,说,「安瑶,你还记得我们的舅舅安远么?他死了。刚才,就在玫瑰园门口出事了。」

安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手里抱着的一束红玫瑰也落在了地上。她奔了过去,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飞舞,就连任羽都直直地看着她发呆,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飘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股芳香,钟辰轩知道那是著名的叫做「红毒」的香水。非常浓郁的一种香水,诱惑而芬芳。

安瑶呆呆地看着安远的尸体,突然整个人脚下一软,任羽正好站在她旁边,一把将她扶住了。安瑶低低地说:「我不舒服……我头晕。给我一杯酒。」任羽迟疑了一下,程启思已经把安瑶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现场你们看着办吧,我送我表妹进去休息一下。」

他扶着安瑶,从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莫明望着钟辰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具白骨是不可能开着一辆车,撞死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钟辰轩一直在看着程启思,莫明跟他说话,他就像是没听见似的。直到莫明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钟辰轩才「啊」了一声。「对不起,莫明,你刚才在说什么?」

任羽皱着眉头,说:「我们都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钟辰轩把刚才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当然,他没有提到那朵会流血的蓝玫瑰,以及那张失踪的照片。讲完后,看几个人都听得晕晕的,钟辰轩忙说:「你们先看着,我的手刚才受了伤,我进去包扎一下。」

他把几个同事扔在后面,进了别墅。他的视线,迅速地扫过了草坪,和淡褐色石子的小路。并没有照片的踪影,甚至没有看到那个相当惹眼的破旧的皮夹。钟辰轩蹙起了眉,慢吞吞地走进了正对着的客厅里。

安瑶躺在沙发上。背着光,她看起来就像尊雕像似的,美丽的雕像。头发像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一只手里端着一个透明的高脚杯。程启思坐在她身边,低声地对她说着什么。听到钟辰轩的脚步声,程启思才站起了身。

「他们在外面?你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们听了?」

钟辰轩点了点头。「对,我讲给他们听了。」他又望着安瑶,问,「你怎么样了,安琪拉?没事吧?」

「……我没事,辰轩。」安瑶的声音,有些疲倦,有些空洞。「我想上楼躺一下。如果他们要问我话,表哥,你先帮我挡挡驾吧,让我睡一睡。我累死了。」

程启思说:「好。」拉了钟辰轩一把,说,「我们走吧,让她一个人休息。」

钟辰轩有点犹豫,程启思眼光落在他手上,说:「你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辰轩走到那个细颈的金色花瓶前,注视着那枝蓝色的玫瑰。玫瑰是蓝的,妖媚都沈淀在那种澄净的蓝里面。没有血。一点一滴血都没有。花茎是绿的,花是蓝的。花瓶是金色的。钟辰轩突然回头,问:「这蓝玫瑰是谁买来的?」

「……我。」安瑶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忘了么,我最喜欢玫瑰?」

「我记得。」钟辰轩淡淡地一笑,「以前在英国,男孩子们追求你的时候,就总是抱着玫瑰来。因为你一直说,你喜欢玫瑰。」

安瑶轻轻地说:「我更喜欢那些与众不同的玫瑰。越昂贵,我越喜欢。」

程启思把门关上,跟钟辰轩一起走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程启思对钟辰轩说:「你脸色很不好,怎么了?刚才应该让你也喝一杯的。怎么,看到那会开车的白骨,害怕了?」他似乎又轻松了起来,说话也带着平时调侃的味道。

钟辰轩却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低声地说:「我实在是觉得很奇怪。」

程启思笑了起来。「好了,我绝对不相信会有那么诡异的事。我告诉你,我那个舅舅一辈子最喜欢赌,赌得谁都不敢跟他接近。再借他多少,他都会输得精光的。他除了赌,还吸毒,你说,我能让人知道我有这样的舅舅么?那我恐怕工作都不保了。他结了不少仇,我帮他摆平了几次,这一回,肯定是他的仇家找来了。我舅舅他不仅好赌,吸毒,还好色,这样样都是致命的毛病!」

钟辰轩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开车撞死了他,然后把一具白骨放在了他车上,有意做得这么吓人?」

程启思扬了扬眉,说:「刚才任羽不是说,白骨上还有泥土么?一定是从哪里挖来的白骨,这还用说?」

钟辰轩仍然摇头。「不,我不这么认为。这里到处都有摄像头监控,如果是有人开车进来,不可能不被摄到的。」他忽然看着程启思,「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看到你开车。这里是郊区,难道你是走路来的?」

程启思皱着眉头看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是我开车撞死了我舅舅?拜托,辰轩,那么破的古董车,你叫我开我还不愿意开呢。那样的车居然能撞死人,真是奇迹,那车我还以为发动都发动不了哪!」他见钟辰轩还是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投降地举起双手,说,「我是坐出租车过来的,车出了毛病,送去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坐出租车在听潮苑的大门口下的,然后慢慢散步进来的!不信,你去问听潮苑门口的保安,他们看着我进来的!」

钟辰轩迟疑地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去问!」程启思说着,又叹了口气。「就算你不问,任羽也肯定会去问的。这下好了,任羽一向对我成见很深,我一直怀疑他硬要跟我调到一组就是为了找我的错处的,他这一次,又不知道会干些什么。」

「你没做,怕什么。」钟辰轩说,他也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态,「走吧,我们出去。」

两人沿着那条褐色的石子小路走出去,钟辰轩看着两侧鲜红一片的玫瑰,问道:「因为安瑶喜欢玫瑰,所以这里才种了这么多玫瑰?启思,为什么这么几年,从来没有听你提到过这幢别墅,也没有听你提到过安琪拉?我真是不明白……」说到这里,钟辰轩脸上微微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你一直说我对你不够坦白,什么事都要瞒着你,不肯跟你分享,你……你自己才是什么都瞒着我。」

程启思停下了脚步。「对不起。但是,辰轩,你跟我的隐瞒,我想还是不同的。你最初接近我,就是另有所图,我一直对你心有余悸……不,应该是希望能够解开你的心结,所以才会作那么多努力,才会希望了解你的一切。但是,我想帮助你,想了解你,是没有任何企图的,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会做些可能是并不正确的事。我并不是隐瞒我的事,每个人都有过去,过去都会发生很多事,我们不可能样样事都拿出来说。关键是,并没有说的契机。像这次,安瑶回来了,出现在你我眼前,我就知道,有些事,就已经到了面前了,再也躲不过了。」

「躲?」钟辰轩问,「你在躲什么?你在逃避什么?」

程启思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当然是我的过去……不,是我们家族的过去。其实,我不应该姓程,我是跟我叔叔姓的。我叔叔跟我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所以他才会姓程。我的父亲的姓相当少见,他姓乐。而我的母亲跟安瑶是远亲,不过同姓。」他注视着钟辰轩,「看起来,你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一桩很久远的案件了,一桩早已盖棺定论的案子。」钟辰轩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不过,在业内关于这桩案件的争论还是很多的,这甚至是一个著名的案例。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他们的儿子。」

程启思苦笑。「我又看到你那种眼神了,辰轩。你的专业精神,有时候,是不是也专业得太过了?」

钟辰轩带点恳求地说:「把那桩案件讲给我听。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一个非常典型,非常有趣的案例……」他说了半句,忙缩了回去,知道自己说得过份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程启思的父母,他用这种「专业」的语气说话,不惹恼程启思才是怪事。

程启思果然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发作,只是叹了口气,回答说:「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你说得对,那并不能算是盖棺定论的案件。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十多年了,我一直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他没有说下去了。两个人走出了别墅的大门,任羽正像一堵山似地堵在外面。看到钟辰轩,任羽就狐疑地看着他,问:「你刚才说的……你确定是你亲眼所见的?你没有看错?你确定?」

他一连三个问句,问得钟辰轩怔在那里。「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我跟你说的,当然都是我亲眼所见的。虽然一具白骨开车撞死人很匪夷所思,不过,也许是有人先开车把死者狠狠地抵在墙上,然后把白骨放在驾驶座上,再迅速地离开……」

任羽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检查过了,这辆车是一辆早已报废了的车,它的发动机根本就是坏的,它根本不可能开动,也根本不可能撞死一个人!」

钟辰轩和程启思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过了半天,程启思又问:「那么,有没有人看到这辆车进来?」

任羽说:「至少,别墅区大门的保安,都众口一词地说,绝对没有看到这辆车开进来。他们说,也从来没有在这个别墅区看到这样破旧的一部车。」

钟辰轩喃喃地说:「一具化成了白骨的尸体,开着一辆凭空出现的车?……」

任羽说:「至少有一件事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是——死者。」他鹰一样的眼睛又狠狠地盯在了程启思脸上,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说:「他姓安,叫安远。我相信,你可以很轻松地在档案里找到他的记录。他酗酒,赌搏,吸毒,也曾经入过狱。他以前去过英国,后来在那里混不下去,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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