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理心里哽咽，在心里默念：你想念我也像我这般想念你么？可他问不出口。
没等杨理整理好床铺，肖维就把杨理抓到他自己的寝室，说，这一大盒子的东西都是带给你吃的。
杨理打开盒子看见各色饼干和糖，还有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零食。肖维说，这些都我妈给我准备的，硬要塞进箱子里，塞不下了还要塞。
他忽然记起当初为了一支冰棒而被夏灵芝打得人事不知。而现在，面对着这一盒零食，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
家，肖维眼中的家和自己的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吧。肖维不只一次说他想念自己的家，想念家里的每个人。而杨理，在叫“家”的地方他找不到自我，好像他并不存在于这个家中一般。
朋友，肖维其实是不缺的吧，他说老家有一帮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他说，老家还有一个他喜欢的女孩。
肖维说这些，杨理就不高兴。
他吃醋了。
我的世界只有你，你怎么可以有别人？
每次想到这儿，杨理就要扇自己一个耳光。他以为他自己是谁，有什么权利去左右肖维交朋友，况且那些人都是在杨理之前，而肖维喜欢的女孩子更是杨理永远比不上的——你一个男的，拿什么和女孩比？
“肖维，你喜不喜欢看漫画书？”
“喜欢，你有？”
第二天肖维的抽屉里就多了两本漫画书，一本朱德庸，一本日本漫画。杨理说我忘记问你喜欢谁的漫画了，就随便借了两本。
“你哪儿借的？”
“书店啊，学校对面新开了一个书店。”
“你看我都不知道新开了书店。”肖维确实不太关注这些，他爱打游戏胜过看书。漫画是个例外。
“没关系，你不知道我知道就行了。以后要看什么漫画和我说我帮你借。”
肖维的眼睛又弯成了月亮。
杨理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帅？
肖维说，我自己就觉得自己很帅。
杨理笑，说，你还真不谦虚。
肖维问，你觉得呢？
杨理说，你说帅就是帅吧。
肖维假装怒：你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主见！
杨理说，俩男的说帅不帅不觉得矫情么？
肖维说，那倒也是。其实有很多女孩子都说我帅，嘿嘿。
杨理又笑不出来了。
第九章
一个天气不是很暖和的周末，肖维说，杨理陪我去逛街好不好。杨理说男孩子很少喜欢逛街的。肖维说，我与众不同呗。
肖维的确与众不同，他对流行时尚敏感，他能对一个人的穿着作出犀利的评价。不过，虽然杨理穿得不好不潮肖维却没有“毒舌”过他。肖维说，在学校没什么机会穿新潮的衣服，这次去买衣服是因为过几天放假我要回老家，小怡也从她学校里回来，我必须得穿好点见她。
小怡是谁？杨理问。
我暗恋的对象，从小时候起我就暗恋她了。
杨理心一沉，收起挂在脸上的笑容。只淡淡说了一句：“我可以不去不吗，想温习会儿书。下周不考试了么”
“你把不把我当兄弟？”
“你不是和我说过以前没人陪的时候你一个人也可以逛街了么？”
“可是现在有你了啊。”
杨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肖维，就因为这句话，他觉得要拒绝了肖维自己就简直不是人！其实，他真的很希望和肖维单独出去，做两个人一起做的事儿，像约会一样。假如他心里没有这个该死的小怡。
肖维似乎对每条街都了如指掌，他领着杨理穿梭于商场，专卖店或者是某些不知名的小店。杨理看花了眼睛，他觉得比起肖维时尚的打扮，他一身寒酸在高级卖场很不适宜。卖场的导购以异样的眼光看他，好像他本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好像笃定了他买不起店里的衣服。
杨理说，我们回去吧。
肖维却正在兴头上，虽然男装店比女装店少很多，但依旧不影响肖维逛街的心情。肖维忽然说：“杨理，我觉得那件衣服可能会适合你。”他用手指着衣服架上的一件衣服。杨理笑得勉强，说：“诶，你买完了咱就回学校吧。”肖维耸耸肩，说：“你去试试那衣服，这大半天都是你在陪我。”“还是不要。”“试完我们就回去。”杨理没办法，只得去试衣服。其实试了也白试，自己反正不会买。
杨理匆匆试了衣服，然后和导购说这衣服不适合，说完将衣服脱了下来，又对肖维说，试完了，咱回去吧。
“好，不过你等我会儿，我自己买的衣服还没结账。”
两人从卖场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似乎还没做好准备，白天就招手告了别迎来黑夜。
大楼上的露天电视在播广告，远处亮起了霓虹灯，杨理的视力不太好，眼前光影重叠，竟然又是另一番景观。
原来模糊比清晰要美得多。
回学校的车十分难等，半个小时等不来一趟。
他俩站在路边盯着来来往往的公交车，始终等不到想要的那一趟。晚上起了风，红色的宣传横幅被风刮得唰唰作响。
肖维说，杨理，我累。
杨理自己又何尝不累。他说，再坚持一会儿，公交车马上就来了。
几分钟后，终于等来了那趟车，肖维顿时来了精神，抓起杨理的手拼命奔上公交，还好公交车上人不太多，逛了半天也站了半天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
两人坐好，肖维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杨理，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你要是女孩儿，我就抓着不放了。
虽然只是玩笑话，杨理却险些当了真。不过他忘了肖维的前提，“是女孩儿”他是永远办不到了。杨理全身被风吹得冰凉，可是当手触碰到肖维的手时，他竟然红了脸，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肖维的手其实比杨理的要小一点，却很柔软，不比女孩子差。抓住肖维的手，杨理就不想放了，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孩子牵着手，太不像话。肖维已经意识到不妥赶紧松了手，好在那时人不少，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
原来，牵手的感觉是这么温暖。
杨理靠着窗，肖维坐在他旁边。
城市的夜景对杨理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握紧自己的手，好像要紧紧抓住肖维残留在手心的温暖似的。其实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虽然肖维就在自己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梦见肖维陪着自己乘上一趟永远到不了目的地的车。他们就在这车上，天荒地老。
他不敢看肖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像得了臆想症的孩子一般，自我麻痹。
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靠在了肩膀上。软软的头发摩挲着自己的脸——肖维竟然靠着自己肩膀睡着了。
肖维实在太累，他仰头靠在座位上，因为公交车转弯，他的头偏转正好靠在杨理的肩上，也许觉得这个肩膀很舒服，他并没有挣开眼，继续这么靠着，睡得更深了。
杨理闻到肖维头发的味道，是一种很淡的甜味。
杨理醉了。
假如这真是一场梦，上帝，你能否让它持久一点？
那天晚上，杨理失眠了。他为自己对肖维产生龌龊的念头羞愧不已，他竟然幻想抱在怀中的被子是肖维！假如真是肖维，肖维在自己的怀中，那他把肖维当做什么了，当做女孩子了么？还是他喜欢的就是男孩子？
杨理不懂爱情，但他烦躁郁闷，他只知道自己是神经病，是喜欢同性的神经病。假如自己真正喜欢女孩子又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杨理的脑海中马上出现了夏灵芝的模样，夏灵芝的喋喋不休，夏灵芝的竹条无情的抽在自己身上，夏灵芝甩他耳光的样子，夏灵芝对杨和平说难听到极点的话，夏灵芝虚伪说假话偷钱，夏灵芝打牌成瘾……
肖维像一缕阳光，让他的生活不再灰暗，他也曾照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说，要是我有肖维那么帅就好了。可是这么帅的肖维把自己当做了最好的朋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杨理一遍遍问自己。
第二天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杨理看见自己床上放着一个袋子，刚想问这是谁的，室友说，是肖维给你的。杨理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件衣服，在卖场他试穿的那件。
杨理微笑着折好衣服，放回袋子里。笑着笑着，豆大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袋子上，袋子是纸质的，眼泪渗进纸里浸染开来，像一朵未绽开的雏菊。
隔天杨理问肖维为什么要送自己衣服，肖维说，你穿那衣服很适合很帅，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买，所以买来给你。
杨理问，因为我们是兄弟么？
那当然。肖维说得爽快：不是兄弟我干嘛送东西给你。说完肖维搭上杨理的肩膀，又问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是？还是不是？杨理自己也弄不清楚。
后来学校放假肖维回老家，杨理心神不宁过了几天。终于等到肖维返校，肖维红光满面喜形于色说：“原来小怡也喜欢我。”
“所以，你们要在一起了？”
“可能吧。”
听到肖维的回答，杨理像吃了一记闷棍，大脑似乎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他呆呆的看着远处出神，肖维接下来说了什么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杨理？！”
“啊？什么？”
“好兄弟帮帮我。”
“帮什么？”
“刚刚说那么多你都没听明白？我说要你帮我向老师请假，我要去网吧。”
“干什么？玩游戏？”
“那当然，顺便给小怡发个邮件。”
“你又没有正当理由，怎么请假？”
“我知道你能搞定的啦，实在不行，我晚上溜出去，嘿嘿，试试爬围墙的滋味儿。”
“你疯了，会被记大过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那游戏玩到一半遇到瓶颈我得想想怎么攻克它！不打完我不舒服。”
杨理就像一个宠溺儿子的老妈子，明明知道肖维的做法不对，可是他拒绝不了肖维的任何请求。什么时候他也能大胆的向别人提无理的要求而别人会毫无保留的完成呢他从未有这样的资格，似乎以后也不会有。
肖维就有这样的魅力，让他身边的人不知不觉爱上他，而且爱得死心塌地。
白天杨理想尽办法替肖维请半天假。杨爹狐疑地问：“他要去火车站接他奶奶，他爸爸怎么不去？”
“他爸很忙呢，抽不开身。而且他奶奶是第一次来长沙，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熟……”杨理说谎的时候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慌张的神色，好在老杨没有看出来。“这事儿来得急，他奶奶已经到火车站了，所以肖维没有时间亲自向你请假，他出门前叮嘱我千万要记得请假。”“但愿你没骗我。”杨爹依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在请假单上签了字。杨理一直比较乖，他信杨理更甚于肖维，所以也没太计较。但这种事情要是次数多了，“信任”被频繁利用，还谈什么信任？
离开办公室前，杨爹说：“下次你要他自己来请假。我是为他好。”
杨理忙不迭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成就感。为了肖维说了不少谎——难道又要回到当初的“坏孩子”了么？更何况说谎的对象是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的杨爹。
第十章
晚自习结束，肖维仍旧没有回宿舍。他担心学校查出来肖维会被处分，他担心肖维太过沉迷游戏对身体不好，对视力不好。他担心他就像担心夜不归宿的恋人。所以他再一次违背了自己要当好学生的决心，不久之前他还在内疚对杨爹撒了谎，这会儿他要爬围墙——比撒谎还要严重的违反校规校纪。
杨理趁宿舍大门关门之前溜了出去。幸好爬围墙的经验还算丰富，小时候和曾亮一起爬过学校的围墙，爬过有钱人家的围墙，像猴子一样在两根竹子之间翻腾跳跃。借着月光，他踩住几块摞起来的砖头，轻而易举翻过墙头。站上墙头往下跳时他犹豫了一会儿，围墙另一边没有草坪，只有光秃秃的水泥。但想到和肖维玩在一起估计以后翻围墙是家常便饭，于是一咬牙就往下跳了。
运气不错，杨理没有受伤。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有在天空飞翔的感觉，虽然这感觉持续的时间只有0.1秒。
学校附近的网吧不多，但要挨个儿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皓月当空，杨理抬头看天，月亮正从云里向外移动，“拨开乌云见月光”是不是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的月光呢？在哪个网吧的角落浴血奋战忘了时间？
杨理想到这儿觉得上天是公平的，肖维有着得天独厚的家庭优势，但并没有给他独当一面的能力，没有给他高智商，所以他习惯依靠别人，学习成绩总是垫底。上天还给他了一些恶习，比如懒惰，比如沉迷游戏。这让肖维曾经王子一般存在于杨理心里的形象有了一些改变。他本不应该把他想得太美好，本来彼此生长环境的差距就不可逾越，再加上心理上的敬畏和崇拜，似乎连做朋友都不可能。可是，他们却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杨理觉得很不可思议。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渴望肖维依靠他，他希望自己是肖维眼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希望肖维喜欢自己如同自己深深依恋肖维一般。
他也曾在上课时想着肖维发呆，回头看见坐在教室后排的肖维，他傻傻地在自己的教科书上写了一句：XW，我们相爱吧。他只敢用两个字母作为代号，因为怕别人偶然翻他的书发现这不可告人的秘密。
杨理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几遍，终于在一个十分隐秘的网吧找到了肖维。那时肖维玩游戏玩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道有人走到了身边。杨理看见他键盘旁边放着一个盒饭盒子，筷子插进泡沫盒，盒子边缘被溢出来的汤染得变了颜色。
“肖维。”
“手别碰我。”肖维晃了下肩膀，很不乐意杨理干扰正战得正酣的他。
杨理把搭在肖维肩膀上的手拿下来，然后像傻子一般在一旁看着肖维。杨理始终只能看见肖维的后背和屏幕上不断闪动的画面。肖维甚至都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杨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因为肖维才表现出来的一切情绪，担心，忧虑，开心，幸福在这一刻仿佛没有了立场。
——他在肖维心中的位置比不上游戏。
也罢。杨理想，有些人游戏成瘾连爹妈都不要何况他只是一个并不太相干的人。没有他，肖维同样能生活得很好，没有他也总会有类似他的人出现在肖维的身边。
杨理在肖维旁边找了个位置，开机上网。他不想打断肖维的游戏让他不高兴，也无法转身一个人走出网吧放任他不管。
“我陪你吧。”
肖维没有听见杨理说话，眼睛始终没离开屏幕。
杨理登上前不久才申请的QQ，那时他对上网不熟悉，也不知道网络游戏，聊天时眼睛要盯着键盘，手指十分笨拙地敲字母键，一分钟能打出二十个字算是高记录了。刚上线好友栏中有头像闪动。QQ上没有一个是现实生活中的熟人，一个网名叫“小妖精”的头像说你好啊帅哥，一个叫“沉默”的男生头像说介意聊会儿么？
杨理一个都不想理，他本来想找点事儿干陪肖维打完游戏，可现在看来连聊天都提不起劲，杨理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他的眼中只有肖维，他想就这么看着肖维的侧脸也好。
“沉默”发来一句话：我心里苦得厉害，只想找个陌生人聊聊。
杨理的网名是一个逗号。
生活每往前走一步，我们都只能打逗号，因为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局。句号太圆满，太圆满的东西总不会持久。
“你想聊什么？”杨理打了好几次才把这几个字打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