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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逆流——by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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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激杨爹。如果说这所高中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的,除了校门口的大香樟,就是杨爹。

杨理再次翻看了自己的日记。

他奇怪为什么看到自己描述的场景,明明再真实不过,他却想不起和肖维在一起的点滴。也许伤害太深,他已经自动将肖维给过滤了。忘记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难。

既然忘记了就彻底一点。杨理将日记一页页撕下来,然后每一页又撕成条状。他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将日记本撕得粉碎,碎片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杨理划燃火柴丢进碎片中。

火苗翩翩起舞,很快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烬。

他和肖维,正如这一地死灰,风来就散,散到天涯海角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终于释然了不是?杨理还是会在校园里遇见肖维,他装作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慢慢的肖维的样子在他脑中越来越模糊,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想不起肖维,他还会问自己:“肖维?肖维是谁?我认识这样一个人么?”

杨理应该不恨任何人了吧。他没有力气去恨别人,也因此没了力气去爱上任何人。就像受伤的蜗牛,闷在自己的壳中,等待伤口痊愈,伤口好了之后,因为害怕再次受伤,还是不愿意伸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

杨理想:孤单成了习惯,没理由不继续孤单。

第十七章

杨理没有告诉夏灵芝转科的事情,因为她连文科学什么理科学什么都不知道,即便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杨理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人生路上始终只有自己踽踽独行。父母不能为他提出任何有价值的建议,更不要说为他开方便之门。

高二开始前的那个暑假,杨理除了要消化肖维带来的伤痛,还要忍受夏灵芝的折磨。这时候的夏灵芝已经不会打他甚至很少骂他,但这种折磨更甚于肉体的疼痛。夏灵芝在别人眼中已经到了恬不知耻的地步,她肆无忌惮和虢富贵毫不避嫌成双成对走在大街上,晚上虢富贵不回家直接睡在夏灵芝破旧的厂房小屋内。他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性的交易,而是过上了如同夫妻一般的生活。

她究竟把杨和平置于怎样的位置?

杨理想逃离,可是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他看见夏灵芝当着他的面和虢富贵打情骂俏,他睡在隔壁小床上听着夏灵芝尖利的叫床声,他却没有胆量指着虢富贵的鼻子骂:你他妈滚出我家!

因为夏灵芝说,儿子,妈太孤单,你不要怪我。

杨理逐渐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他真心希望夏灵芝过得好,夏灵芝都能做到不计较外人的看法,他又有什么想不通的呢?杨理只能装聋作哑,装聋作哑并不累,他早上在夏灵芝起床之前一个人跑到湖边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回家吃饭,如果夏灵芝出去打牌他还可以看会儿电视,如果不出去他就自己四处溜达,去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看看,不到晚上不回家。

明明还不是缅怀过去的年纪,杨理却发现自己苍老得厉害。

他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也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说话。

去学校前杨理对夏灵芝说,妈,你过怎样的生活我无权干涉,请不要伤害爸。夏灵芝脸色凄然,说,你爸什么都知道。

杨理有一次去杨和平的工地,杨和平对杨理说:“要不是,因,因,为你我,我永远不,不想回那个家。”杨理想问杨和平究竟恨不恨妈,杨和平一定会说,不恨,我懒,懒得去恨。

这样一个家庭,三个人,三条心,天各一方。每个人都习惯绝望,只要勉强能活下去就不在乎是不是行尸走肉。

这世上有一群不用安抚灵魂的人,他们生活在中国广大农村地区。

杨理记得小学时有一篇课文叫《幸福是什么》。

可是他的幸福呢?

杨和平死的那个下天,杨理在操场上打篮球,他还记得那是一个秋意渐浓的下午,冷风吹干了他汗湿的衣服,他抱着篮球准备回教室,杨爹在操场的转角处叫住他:“杨理,你家里出了点事儿。”

夏灵芝以为杨爹仍旧是杨理的班主任,她也只有杨爹一个老师的电话号码。

杨理当时并没有在意杨爹脸上凝重的表情,他甚至还对着杨爹笑,杨爹把手机递给杨理,杨理拨通电话,电话那头夏灵芝语气平静的说,你爸出事儿了,你回来吧。

杨理看见杨和平的尸体躺在自家门板上,满脸是血和泥浆,上嘴唇被钢丝刮了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杨理这才注意到杨和平露在灰色外套外面的手伤痕累累,当然伤不是这次意外造成的。他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手上结了厚厚的茧子,右手食指指甲开裂,无名指贴了一个创可贴。

杨和平未曾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工友说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还能说话,他说,我,我,我不去医院。大家只当他说疯话,救护车赶来,杨和平却在去医院途中停止了呼吸。

杨理一定不知道杨和平死去前几天发生了什么,夏灵芝也没有和他提起。

杨和平搭末班车从工地上回家,推门看见夏灵芝和虢富贵睡在一张床上,暗黄的灯光下,夏灵芝一脸茫然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脸上露出一丝慌张,慌张一闪即逝,好像即使做了可耻的事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宰。

杨和平强忍住愤怒,用近乎低吼的声音对虢富贵说:“你,你,你走吧。”

好一个卑微的男人!换做任何其他男人肯定把床上的狗男女给揍个半死,或者至少让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这男娼女盗的奸夫淫妇!上天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这场闹剧有很多观众,这些观众不在现场,他们和流言蜚语一起,站在很远的地方对着舞台上的演员品头论足,时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杨和平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常年不在家,夏灵芝背着他做什么他根本干涉不了,在这之前,夏灵芝偷人的事情也是通过别人的转告。他也气愤,他的心里也有那么一段时间的起伏,但事后,阿Q精神胜利了。

杨和平成了村子里的笑话。人们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而无动于衷。村子里有人对杨和平说,这种不自爱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还要着干什么?赶紧离婚啊!杨和平用沉默代替回答,他从来没想过离婚。他甚至把村里人的话当作玩笑话,怎么可能离得了婚呢?一谈到离婚,他会想起夏灵芝的好,夏灵芝也曾陪伴在他身边为他洗衣,为他做饭,为他生了个儿子,夏灵芝也曾和他甜蜜的度过一段时间,夏灵芝到底是他的老婆!

真正看到眼前的事实,杨和平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受。事实是,又有谁真正在乎他的感受?

虢富贵满脸羞愧,他布满皱纹的脸有些变形。他掀开被子,起来,穿好衣服。现场是无声的沉默,没有人说话,只有衣服摩擦的声音。

夏灵芝忽然说话,她说:“天这么晚了,天气又不好,今天就别回去了,睡杨理的床吧。”杨和平不知道这话是请求自己的应允还是直接对虢富贵的挽留,他已经放下了尊严为什么还要挑战他的底线?

“好。”杨和平对夏灵芝说,“你,不用回去,也不用睡,睡,杨理的床,你们继续睡,我,我去,去,睡杨理的床。”

尊严是一坨狗屎,任人践踏。当有一天别人真正认定了你是一坨狗屎,他都懒得来践踏了。杨和平就是这样的人,卑微到了一定地步,他也不想把自己当人看。

杨和平发了疯,不然为什么他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不然怎么会摔成重伤还不想去医院?临死之前他想到了杨理,想到小时候杨理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欢天喜地叫自己爸爸。有些人一出生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上帝给了他死亡的权利,却没告诉他要怎么生,怎么活。杨和平并不是要用死亡来证明什么,只是生活每一步都是负累,都是千疮百孔,他并不挺拔的脊梁弯得更加厉害,他并不宽厚的肩膀压得变了形,还有他的精神世界——生活逼迫他丢了自己的灵魂。

假如只有绝望,死是最好的解脱。

只有看见死亡,夏灵芝才会真正恐惧。

她其实是想和杨和平过完一辈子的,她以为自己还可以任性。夏灵芝是一个会享受的人,拿不到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拿到,这些东西包括钱财,亲情,爱情和性。这些东西的承受者就是杨和平,杨理和有些愿意呆在她身边的人。只是她有没有真正拿到还是一个未知数。一个不愿意付出的人永远不可能是赢家,因为她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

杨和平不爱夏灵芝,虢富贵不爱夏灵芝,杨理呢?假如他知道杨和平是被夏灵芝逼死的,他还能拿什么去爱她?

杨和平下葬的地方离曾亮的坟不远。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喇叭声彻底停止,杨理一个人将曾亮坟前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回头再看一眼杨和平的坟。不知道自己的坟会不会也在这儿。杨理如释重负般舒口气,这个坟堆,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来。

中国人习惯将丧事看作喜事,红白喜事就是这么缘由。真正寿终正寝的人很少,但人们习惯这样认为。杨和平的死对杨理来说不喜不悲。不是对杨和平没有感情,相反他深爱着杨和平,这种爱和杨和平表达爱意的方式一样,他们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杨理知道杨和平活得很累,他也知道杨和平一定会选择继续辛苦。他无法改变现状,杨和平也无法改变现状,那么,唯一的出路不就是死么?杨和平不是自私的人,杨理也不认为他是,死在工地上可以赔上一笔钱,就算他打一辈子工也存不到这么多钱。

只是生活中少了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从此像杨理家墙上照片里的人,笑容定格再也没有其他表情。

杨和平死后杨理才发现他没有留下照片,仅有的一张还是杨和平年轻的时候以池塘为背景搂着他哥哥的照片,那张照片上杨和平笑得很灿烂,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时候还不是真正的生活,也没有谁向他预告今后将要面对的坎坷。

杨和平下葬后,夏灵芝才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她哭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开,眼泪鼻涕和唾液一齐掉下来,掉在散落一地的纸钱上面。阴风测测,本来一动不动的纸钱在堂屋里打了个转,飞出了屋子。

杨理拿来笤帚将地上的东西扫干净,夏灵芝一个人哭得起劲。杨理说你怎么现在才哭?夏灵芝问杨理:“你爸真的死了?”杨理相信夏灵芝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是因为她真正到现在才开始考虑杨和平走了生活会呈现一种怎样的状态。夏灵芝在计算杨和平走了她究竟损失了什么,或者这个男人,她还是爱着的,只是,从前她的爱迷失了方向。将近二十年的生活模式被改变,她怎么能不慌张?因为,杨和平终究还是这个家的支撑。

上天总算眷顾让杨理平安念完了高中。他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勉强上了二本的录取线,他连志愿都没有填,对夏灵芝说,我不读了,打工去了。

宇泽工作的网吧因为扩大规模还需要招人,于是杨理就去了。宇泽说,你先跟着我学电脑维修,等我存够钱自己开网吧到时候我们单干。

所以杨理还存着这样的梦想,梦想有一天自己开一家网吧,自己当老板。这一天什么时候能来到他不知道,只是想着,好在我还年轻,好在我只剩一个妈,再无其他的牵挂。

宇泽的电脑硬件基础几乎是零。宇泽说,你读几年书也许还不如实地操作一个月来的好。渐渐的,一些简单的电脑问题杨理也能处理,碰上复杂的问题宇泽去处理杨理就在一旁观察。几个月后杨理受到老板的称赞,说这孩子勤快学习能力很强,于是从最开始只够保证自己不挨饿的几百块工资提高到了一千二。

宇泽说:“有没有觉得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杨理笑:“谢谢你。”那一刻他觉得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不计较得失与他做兄弟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宇泽在生活上对杨理十分照顾,在工作上对他要求十分严格。他说,不要只满足现状。在为人处事上,宇泽告诉他在社会上生存人要变得圆滑,要广交朋友,这些朋友说不定就是自己今后事业的垫脚石。杨理知道宇泽虽然在网吧拿一份并不高的工资,但他凭借自己的技术和在电脑城的人脉已经可以自己接单子为别人DIY台式电脑,上门维修电脑也可以赚外快。

宇泽每天有接不完的电话,在网上有聊不完的天。杨理说:“你朋友不少啊,当初你怎么说你没什么朋友。”宇泽说:“在我挣大钱之前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末了,宇泽加一句:“你和他们不同。”

第十八章

“杨理,替我拿个硬盘回来,返修的,这个地址。”

杨理根据宇泽给的地址,在电脑城附近转了好几圈,还是没能找对地方。杨理的方向感向来不错,只怪这里的建筑物太密集而且大同小异。杨理停下来问路,给他指路的大叔说直走,转弯进什么巷口再怎么转弯。杨理想这还不如不指路,谢了大叔,迎面走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杨理有些羞涩,喊了声“请问”,女孩儿停下脚步,一看是个小帅哥,立马笑嘻嘻:“有事儿?”“这个地方怎么走?”女孩儿瞄了眼杨理手上的纸条,笑得更加灿烂:“你走错方向了呢,要不你跟我走吧,我正好往那边去。”

杨理那叫一个高兴,连忙点头。一边走女孩儿一边说,我叫于敏,你叫什么?杨理答了自己的名字,女孩儿又问,你大几了啊?杨理羞赧地说:“我没上大学。”于敏很是自来熟,又说道:“我其实不太想读书,爸妈逼着说怎么着也得混个文凭,现在真正进了大学,发现大学生活比想象中还是要好点。”杨理想这大概就是穷人家孩子和有钱人家孩子的区别吧。他不太想继续交谈,尤其是谈到这种区别于身份的话题。

于敏带杨理进到一个巷子口,巷子很深。巷子两旁低矮的建筑与高楼相互交错排列,一高一低,古韵犹存,又不失“摩登”。过不了多久,为了城市的建设,这些小楼也会被拆除干净。杨理想起自己家乡傍水而建的一座清朝妓院,妓院破败沧桑几乎要倒塌,有天来了一群人,在附近考察了几天。一年后,以妓院为中心,以江水为依托建起了一座文明遐迩的古镇。妓院修葺一新,江边的仿古建筑拔地而起。现代科技抹煞了真正的历史,古镇里酒吧网吧不计其数,而妓院,堂而皇之成为一个旅游景点。人们真正看的是什么?是披着历史遗迹衣服的现代文明制造出来的文化垃圾么?

杨理拉回自己的思绪,和于敏说谢谢。于敏似乎有点不舍,说没什么,恰好顺路而已。她转身时,裙摆微微扬起,附在耳际的浅黄色卷发慵懒的跳跃,杨理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可他不相信曾经的他会如此真切的去感受一个女孩儿带给他视觉或者是心灵的震撼。也许这并不算太大的震撼,虽然她和夏灵芝太不同。杨理并不是特别喜欢于敏这类人,他们总是话太多,而杨理只希望安静,如果可以,最好鸦雀无声——他不会嫌不够热闹。

杨理在硬盘的售后点认识了小唐,他进门时小唐正在组装一台机器。小唐很热心,很像个孩子,所以当他说他是八四年出生的时候,杨理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小唐的眼角有一道疤痕,不太明显,或许是他皮肤偏黑的缘故。他的眼睛很大,很有灵性,眼角有伤似乎并没有殃及他的视力。杨理不是擅长一见面就和人打得火热的性格,但是小唐憨憨的样子能让人觉得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杨理说是宇泽要他来拿硬盘时,小唐更是喜笑颜开,说:“好久没见着宇哥了,他现在混得怎么样?”杨理一听他们相熟,话自然也多了起来,说:“宇哥还呆在网吧呢,不过很快就要辞工了。”小唐说:“也是,替人打工总归挣不了什么大钱。”

这一来一往,杨理和小唐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出门时,小唐说:“有空多来玩。”杨理笑得满足,他并不认为交朋友是容易的事,现在看来,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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