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力度里缓缓传来温暖，习惯了冰冷的身体有些不适应。但并不讨厌。
我怔怔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我化为蛇形，盘缩在他脚边。原本包在我的手臂上的染血碎布轻盈地飘过下来。
“哇！黑蛇！好帅！”他弯下腰，轻轻地把我捧起来。我仰起头看着他，他一脸的兴奋喜悦。“不过你好小啊！算了算了，我会带你练级的！以后就拜托你啦，角棂！”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震。
他的手心很温暖，和那个人的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还会把我丢弃吗？
想到这一点，我不敢再贪恋他手心的温暖，立刻又化成了人形。在定下誓约后，我又学会了很多东西。外形的改变并不困难。
他看上去很激动，但看到我的手臂又断裂出血，他又紧张地捡起布条重新给我包起来。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我一愣。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
主人的名字，是在定下契约之时就应该知道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笑得温暖明朗。“我叫方耀暮！耀眼的耀，暮色的暮！”
耀眼的耀，暮色的暮。我点点头记下了。
“好~了~我们赶紧进城吧~”他说着就朝北走去。
“进城的话，应该走这里。”我指着反方向。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被他三下两下抓乱了，看上去很狼狈。俊秀的面容带了一丝尴尬，嘴角却有温和的笑意。“我就说嘛，这个方向看上去比较像啊！”
“嗯。一个时辰之前我们走到过这里。”
“啊？”
“两个时辰之前我们也来过这里。”
“……哈？！！！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对了，不要叫我主人啦听着好别扭。叫我耀暮就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因为那时耀暮换了个方向又往回走了，我不知道你要去城里。”
他的脸顿时黑了。“好吧我路痴……不过你也不用这么听话吧？”
“我是使令，不可以擅自行动的。”
“你提醒我一下会死吗……”他无力看苍天。
我摇头。
“那这样，下次我绕路的时候记得提醒我！”
“是。耀暮，你绕路了。”
“……真的？”他环顾四周，脸上顿时红透了，“对哦，好像真的又回来这里了！”
第4章：角棂（三）
被下过“带路”的命令之后，我们很快就来到城里。恰好赶上关城门的时间，方耀暮拉着我急匆匆地跑了进城。
这是名为仙阳城的繁华之地，紧邻京城，名流云集。刚一进城，就听见行人们议论纷纷。
“不是传闻源少爷已经死了吗？”
“瞎说！人家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他身边的年轻人……没见过呢！”
听到了“源”这个字，我心里一紧。方耀暮则兴奋地东张西望，丝毫没有察觉到周遭的异样。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仙阳城，还没走完一条街，就有个衣衫华贵的俊朗青年带着一群奴仆把我们拦了下来。
“小源……你居然……”俊朗青年上前一把将方耀暮拥入怀里。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股熟悉的感觉汹涌而来。
他是……澹？！
错不了的，这种气味。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起来，然而澹却没有看见我，只是抱着方耀暮不停地说着“原来你没死”。
方耀暮则是求救般地看着我，见我没反应，他翻了个白眼低吼道：“角棂！把他给我拉开~！”
身形闪动。我的动作快过意识，在还未思考的时候就已经把澹推开三丈远。澹措不及防，一下子摔在地上，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我。
我站回方耀暮身后，等待着下一个命令。方耀暮转过身，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你居然这么用力啊！真怀疑你的手到底有没有受伤！”他抓起我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对着我流血撕裂的伤口再次张大嘴巴。
……果然很饿了吧。
虽说被主人吃掉会很不甘心，但是如果下了这样的命令，使令还是要遵从的。
我把手伸出来，等着他咬下去。
话说回来，人类的嘴要怎么吞咽猎物呢？脖子那么细，难道和我一样可以扩张吗？那么平整的牙齿，也没有办法一口把我的手咬断吧？
……真的很好奇啊。
“喂，其实你没有痛觉的对吧？”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伤口，“痛吗？”
我点头。
比起撕下手臂，一口气把我吞掉比较不痛一点吧。
方耀暮一脸黑线。“拜托你不要挂着一脸‘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表情同时点头告诉我你会痛！痛就说出来好了，我又不会笑你……不对！重点是！受伤了就护着点伤口啊！不要随便乱动把伤口又弄裂！你有很多血可以出吗？蛇也会失血过多而死的吧！”他旁若无人地数落起我来，我点点头，记下他说的。
“这……源弟，这是你的使令吗？”在仆人的搀扶下，澹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
方耀暮这才想起他的存在。他盯着澹看了半天，突然笑逐颜开。“你是我哥哥吧！快，带我回家！”
澹愣住了。“源弟，你怎么……好，我们先回家。”他走上前来拉住方耀暮的手臂，后者却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受惊地躲到我背后。澹难堪地退开一步，对着四周看热闹的人说了句“没事了，大家别拥在这儿了！”然后朝前走去。
“看来是个大户人家啊！不错不错……”方耀暮摸着下巴，笑得莫名其妙。
没错，这里真的是澹和源的家。
一进入齐府，我就感到非常熟悉。我面前的澹，真的是当年那个将我送回下灵界的人。可是源……澹把方耀暮称作“源”，这是为什么？
如果他是源，我一定能感应到的！可是在我看到方耀暮的时候，我却连他的名字都无法感应。就连定下契约之后，关于他的一切我都还只是一知半解。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齐府上下见到方耀暮都一脸惊异，而当澹带着他去见二夫人的时候，二夫人更是连茶碗都摔了。
“不可能的！他明明已经……”
澹脸色一变，打断道：“母亲，源弟没事就好。他很累，我这就带他回房。”
二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点了点头。她把视线移到我身上来：“这位是？”
我盯着二夫人，下意识地很讨厌她。虽然衣着华丽，但却没有丝毫高贵的气质。
“是源弟的使令。”澹答道。
二夫人又是一阵花容失色。“使令？！”她的声音高了起来，“他不是没有使令吗？自从他赶走那条蛇以后，召唤不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吗？”
澹看向方耀暮，又看看我，似乎在等着答案。方耀暮一直在摸下巴，不知打着什么算盘。此时他抬起头，盯着二夫人道：“我很累，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夫人只得作罢。
澹向夫人告别后带着我们来到卧室。进了卧室，澹反手关上了门，若有深意地看着方耀暮：“小源，你不让使令先回灵界吗？”
“干嘛？”方耀暮警惕地看着他。
澹似乎有些尴尬。他朝方耀暮走过去，喃喃道：“算了，反正被使令看见也没什么……”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方耀暮揽入怀中。不同于街上相认时的拥抱，这一次的拥抱很用力，用力得方耀暮挣扎了半天都没有挣脱。
“小源……不要再吓我了！”澹把头埋入方耀暮的脖颈，低低地道，“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方耀暮闻言惊呆，忘记了挣扎。半晌，他回过神来，说：“靠，搞基啊。”
澹一怔：“搞基？”
“fuck！你给我放开手！老子不是gay！”方耀暮大怒，猛地把澹撞开，然后跑到我身边来，气呼呼地对着我吼道，“你怎么不来救我！”
“没有主人的命令，使令不能擅自行动。”我平静地答道。
其实莫名其妙地觉得刚才他暴怒的样子很有趣。
澹的脸上有些受伤的表情。他上前一步，方耀暮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澹看上去很惊讶也很难过。他看看方耀暮，又看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耀暮嘿嘿地笑着，躲到我背后。“这个嘛，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他突然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眼睛泪汪汪得像要滴出水来。“哥~我有我的苦衷……你帮帮我，好吗？”
澹愣了愣，连忙点点头。他还想上前，方耀暮却一挥手道：“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好。”澹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方耀暮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立刻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他擦了擦嘴，瞪着手里的茶杯喃喃道：“什么东西啊，这么苦。”
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然后立刻缩回去。“雪莲茶。”
“……靠，这么贵的东西……”方耀暮一脸悔恨。他悻悻地放下茶杯，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招招手让我走过去。我走到他面前，他又抓起我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
其实我也觉得很饿，不如把手砍下来吃掉好了。虽然有了人类的四肢，但我还不是很习惯用。留着也是累赘。人类带着这么麻烦的身体，要怎么闪避攻击呢？
“唉……”方耀暮一脸担忧，“看来还是应该找个大夫！”
我摇了摇头。“不用。大夫治不好我。”
方耀暮苦恼地垂下头：“那怎么办呢？”
“吃掉。”
“……你的思维方式还真是诡异。”方耀暮吐了吐舌头。“算了，现在不在流血了，你不要乱动就好了。接下来……”他摸着下巴，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吧HOHOHOHOHO……话说你能不能先坐下来，我抬着头跟你讲话好累啊。”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你想知道什么？”
“嗯……其实我是穿越来的，关于这一点你不好奇嘛？小说里不都写大家都对穿越来的人感到非常惊讶嘛？”
“我知道。”我点头，“有时候我能听见你心里的话。”
“这么牛掰！”他笑起来，脸色突然又沉下来，“那在你面前我岂不是干不了坏事？”
我摇头。“主人一旦下令，使令拼命也会完成。”
“那一点都没意思……无谓了。嗯，先从你自己说起吧。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几亩地多少存款啊？”他托起下巴，准备开始听故事。
“我是蛇灵。”
“……还有呢？”
“没有了。”
“……是不是蛇都特缺口水舍不得讲话啊？”方耀暮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算了！先说我自己好了。我是从2012年地震穿过来的苦逼大学生，专业是化工，现在是X大学的大三学生……啊反正你也听不懂。所谓穿越呢，就是说我本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但是莫名其妙的我就来了，而且……”他愁眉苦脸地低头看看自己，“看这样子我还是魂穿。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个美男吧……有没有镜子？”
我拿起镜架上的镜子递给他。他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靠，还穿成了个受。”他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镜说的自己，“无谓啦，真要搞基的话，你更像受一点，还是个M型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
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命令。
他默默地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我说你啊，要是我不问你话，你就不会主动开口跟我聊天吗？”
我点点头。
“……”他无奈地看着我，“好吧，你是蛇，平常不叫，我能理解……话说，这个世界里的召唤是个什么原理啊？”
我想了想，答道：“交换契约，使令为主人效命，主人死后把魂交给使令。”
他翻了个白眼：“就是说跟恶魔一样，我活着的时候你会听我的话，我死了以后你就吃掉我的灵魂？”
我摇摇头。“人类只有魂，没有灵。我是灵。”
方耀暮噗地笑了出来。“你是零啊？”
我点头。“嗯，我是灵。”
他继续笑。
“但是一旦你死掉，我确实会吃掉你的魂。如果我愿意的话，肉体也可以吃。”
他愣住了。“喂喂，那你不会杀了我吧？”
我摇头。“弑主是罪。”
“哦，这样……话说你好喜欢点头摇头啊。”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安静地看着他。
“你这样很没劲哎……”他无力地道，“好吧好吧……那么，刚才澹说让你回灵界，是怎么回事啊？”
“我来自下灵界。成为某人的使令后，下灵可以自由地在下灵界和人间界来回。如果没有主人的话下灵就只能呆在下灵界。”
“咦，还有中灵和上灵吗？”
我摇头。“不，除了下灵以外，还有异灵和仙灵。”
“嗯，那如果你回了下灵界，我怎么把你召出来呢？”
“呼唤我的名字，然后给我祭血。”
方耀暮不解地看着我。“要给你祭品？猪牛羊？还是人？”
“给我你的血。”
他苦着一张脸。“哇，要出血啊……我很怕痛哎！”
“你可以命令我一直留在这里。”
他的脸立刻亮了起来。“这么好，那你留下来吧！”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然很饿，但是人间界应该有我能吃的东西吧。
这样想着，我又偷偷看了看方耀暮。
他真的看上去很好吃啊……
之后他又问了我一些关于这个国家的事情。我们所在的麒国现在处于轩王朝统治下，疆域辽阔，风调雨顺。麒国定都采州，紧邻采州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仙阳城。仙阳位于采州的南边，其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国都。
源出生的齐家是大户人家，全国上下衣食住行都有齐家的介入，可以说是富甲一方。听到这句话，方耀暮怪叫一声：“原来我穿成了富二代。”然后眼里露出莫名猥琐的光芒，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地道，“还好还好，顶着这么一张小受脸，没穿成什么男后男宠的……”说着说着，他突然捏了捏我细细的上臂，戳戳我薄薄的胸膛，又盯着我苍白阴柔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安心地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