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啦！呜……那叫你阅知好啦！”他耍赖皮。
……
算了，和之前几个相比，这个称呼已经进步很多了……
我叹息。“……什么事？”
他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抓着角棂的袖子：“那个，其实……下午的酥糖好好吃啊，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碟……”
……
今夜月色真好……
第10章：阅知（四）
易储一事，因为皇上没有表态，被暂时搁置了下来。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对我已经有些不满。
接下来几天的早朝只有一些琐碎小事，不值一提。
太子那边没什么动静，我却越来越担心起来。方耀暮每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软磨硬泡逼我篡位，我权当他在胡闹。他见我无动于衷，便死缠烂打地赖在相府里不肯离开。
我的生活从此暗淡无光。
他每天跑来偷吃我的酥糖也就算了，还吃得一桌子一地全是糖屑。只要我人在府里，他就想方设法来跟我讨论篡位大计，完全无视我禁止他说“篡位”二字的声明。有一次我沐浴后正在欣赏自己，他居然就那么冲了进来大喊大叫道“小月月你怎么还没洗好不会是晕倒了吧哇你这个暴露狂！！！”
难道他沐浴时不脱衣服吗？！！！
除此之外，这家伙经常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比如说他很喜欢跑来跑去。每天早上他都和我差不多时辰起来，然后精神抖擞地绕着相府跑几圈再回来继续睡觉。比如他经常比着我和角棂的身高，再摸摸自己的头，然后一脸哀怨地在门边蹦蹦跳跳努力地去摸门框。
每天都很快乐的样子。
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不用去想国家大事，不用背负千万百姓的命运……真是很幸福啊。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阅知这几日心情不错？”太子的调笑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脸上笑容未及收敛。太子怀搂美女，惬意地品尝地美酒。我眯起眼睛，想起那日在花园中看见的绝色男子。从未见过太子将他带上厅堂，难不成已经失宠了？
“诸事平顺，微臣自然心情愉悦。”我淡淡回答道。
“呵，”太子轻抚着茶杯，玩味地看着我，“你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你的病，好些了吧？”
“是。多谢太子关心。”我不卑不亢地答道，心里却在想，不知道那个小鬼今天会不会又给我惹麻烦。
太子放下酒杯，嘴角笑意依旧。他靠在软榻上，仰起头微微惆怅地道：“真想见见那位齐少爷啊……月。”
我一怔。
这个称呼……记得自从他成为储君之后，便不再唤我了。
心中隐隐痛了起来。
他是太子，我是丞相。昔日的玩伴，如今已有了尊卑之分。
将来，还会有君臣之别。
冥夜，轩冥夜……这是一个我无法再开口呼唤的名字。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恭敬地垂首道：“殿下若想见他，我明日就带他来拜见。”
太子摇了摇头，那抹苦笑已然消失不见。
我站于堂下，离他只有几步距离。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我很遥远。
当年那个拉着我的袖子，要我帮他翻墙一起溜出去玩的冥夜，已经成为我再也无法触及的太子殿下了。
“罢了。你先退下吧。”太子邪邪一笑，揽过怀中宠姬，低头轻啄她的红唇。
“……微臣告退。”
我闭上眼睛，转身离开。
坐在轿子上，我的心情依旧沉重。额头隐隐作痛，我靠在轿内，苦笑着告诫自己，我是丞相，我应当辅佐国君治理国家。我肩负着一国百姓的命运，我不该公私不分。
这样不停地劝告着自己。
轿子终于在相府前停下。我踏入相府，却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春意融融的院子里，一人一蛇在追逐打闹。跑在前面的自然是方耀暮，他把长发高高束起，看上去非常清爽。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着装。他居然把衣袖和裤腿都剪短了一半，露出了白白细细的手臂和小腿。那身价值连城的金丝锦袍就被他这么毁了，他看上去却毫不在意。
他快乐地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回头对追逐他的小黑蛇笑着喊道：快点啊！追不上了吧~快点快点~
小黑蛇听话地追着他。
夕阳西下，暖暖的阳光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方耀暮跑得大汗淋漓，笑声爽朗，充满活力。如墨长发在空中划出跳跃般的弧度，他动作轻快地穿行在花丛间，脸上带着可爱的红晕，看上去非常快乐。
我不由看得出神。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到来，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抱起角棂，然后站在花丛里对我挥手，笑容明朗灿烂。
“小月月~~欢迎回家~~~”
孩童般纯真快乐的笑容，让那张眉眼弯弯的娃娃脸看上去非常可爱。
略带红晕的脸颊，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起伏的胸膛。白皙纤细的手臂，臂弯里安静盘曲的小蛇。
那双黑珍珠般明亮温柔的眼睛。
温暖夕阳下，温暖微笑着的大男孩。
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慌乱了起来。
“啊……你……”我深深吸了口气，皱起眉，假装正经地责问道，“你怎么把衣服剪了？”
“因为不方便啊。”方耀暮理直气壮。他抱着蛇走过来，走到我面前五步距离时突然放慢了脚步，然后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真是任性。”我哼了一声。
他小心翼翼地又朝前走了两步。“我要锻炼身体嘛~看你那么柔柔弱弱的样子，你也需要多锻炼哎！不然风一吹就倒了~”
我皱起眉。“本官堂堂一国之相，若像你一样跑跑跳跳，成何体统？”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咧嘴一笑，突然向前迈了一大步，伸手用力在我肩膀上一拍，然后立刻转身逃跑。
我愣了愣，扭头看向肩膀——
一个黑乎乎的泥手印！
“来揍我啊~~~~”他跑开几步远，挑衅地回头大喊道。
我怒。
不，我身为堂堂一国之相，我要保持风度……保持风度……
啪。
那个混蛋弯腰捡起一块泥巴，用力一掷，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胸口！
“方、耀、暮！！！”我咬牙切齿。
“有本事来追我啊~~~”他嘿嘿地笑着，抱着小蛇蹿进了花丛。
“你给我回来！我要好好教训你！！！”我咆哮着，追了上去。
我一定要把这家伙抓住揍一顿！！！我要把他的裤子扒了打上八十大板！！！
身后的随侍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个……我们要追上去保护大人吗？”
“不不，大人玩得不亦乐乎呢，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
这一天，丞相府所有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那就是——
丞相大人追着齐家二少爷，绕着相府跑了几圈后掉进了池塘里。
一向温和儒雅的丞相大人还在掉下去之前愤怒地大吼了一声：
方耀暮你这个混蛋！！
第11章：阅知（五）
每天都被方耀暮气得快要吐血，太医却说我的气血调和得不错。
他难道想说我就欠折腾么？
不过，平心而论，这几天，困扰我多年的头疼病确实很少再犯。
是因为他吗？
我瞥了瞥正往嘴里塞酥糖的某人，心中百转千回。
他一直很快乐，和他在一起，我也被感染了吧。
“小月月啊，你这么喜欢操劳，干嘛不直接当皇帝呢？”他翻了翻我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折，又一脸嫌弃地丢开。
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称呼，也懒得再纠正。“身为人臣，为国家大事操劳是应该的，怎能有谋反之心？”
“可是你干的事情这么多、这么多~”他比了比奏折山的高度，“皇帝的活儿都给你干啦！”
“我是当朝丞相。”我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奏折。
“唉，你这样不行啦！身体会坏掉的啦！”方耀暮皱起眉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听说你经常会头痛啊？”
我点头，视线未曾离开奏折。
“嗯，你伏案时间太长啦！”他忽然站了起来。我诧异地看着他绕到我身后，从背后托起了我的下巴。
“把头抬高一点~不要离桌子那么低~会得近视眼的~”
我怔住。
他又握住我的肩膀，将我的上身扳直。
“还有~坐直了~~小心颈椎断掉！”
他……碰了我……
可是并不觉得很厌恶……
似乎，和他相处的这几天，逐渐地习惯了被他触碰……
我的呼吸有些错乱起来，低头看着他放在我腰间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拍开他。
身后的人却忽然“咦”了一声俯下身来靠到我耳边。
我一怔，冷不防地被他靠近。陌生的温暖气息从耳后拂来，酥糖诱人的甜味一丝丝地刺激着我的嗅觉。他歪着脑袋靠在我耳边，用惊喜的声音低呼道：“这个……这个人是不是提议换太子？”
我侧过脸，错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红润小巧的唇，就在我面前几寸的地方。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而欢快的笑意，像一只发现了米缸的小老鼠。
想吻他。
这个总是蹦蹦跳跳，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麻烦精。总是站在阳光里，笑得让人很舒服的小家伙。
这个莽莽撞撞气坏我的小家伙，这个对我挥手说欢迎回家的小家伙，这个被我追着在相府里打打闹闹的小家伙……
这个笑起来就让我忘记烦恼的……方耀暮。
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上还沾着酥糖碎屑，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我闭上眼，轻柔地吻着他，却突然被推开——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大笑起来。
“别闹！！！真的哎真的哎！”他的情绪从惊喜转为极度的兴奋，一手指着奏折上的几个字一面叫道，“真的是换太子！换太子啊！换太子也就是说——”
居然——为了这种事——推、开、我？！
我一挑眉，双手用力将他拉入怀中，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按坐在我的双膝上，然后托着他的后脑，深深地吻下去。
如同想象中那般柔软温润，带着酥糖甜腻的味道。怀中的人终于醒悟到我在干什么，却只能呆呆地看着我，不知所措，任由我肆意侵犯着他的嘴唇。
很甜美。
我从未想过，和另一个人的身体接触，可以这样甜美，这样让人陶醉。
一点都不觉得脏。反而觉得窃喜，愉悦……甜蜜。
心被肿胀的快乐填满。
以舌撬开他的贝齿，企图继续深入时，他却如梦初醒般地瞪大眼睛，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声，一边推着我。他的力气并不大，但我还是放开了他。
他靠在我怀里，受惊地看着我。脸颊红得像要滴血，胸口微微起伏着。
我被他看得不知所措。
我……是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我竟然吻了他？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抱着他？
不觉得脏。
他的身体很温暖，有酥糖的味道。很甜，不想放开。
“fuck，居然被男人亲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看了看我的，脸上红得更加厉害。他连忙从我怀里跳起来，向后连退了两步。
我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我的心里也很乱。
为什么会有吻他的冲动呢？答案很明显，但我……不敢承认。因此我只能沉默地望着他。
他似乎也在等我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跑了出去。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扶着额头，突然有些后悔。
若是对他说些什么，他……会不会留下呢？
要说什么呢。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会沦陷在他那种孩子气的笑容里。
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他偷我的酥糖吃，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看他在我面前跑跑跳跳，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被他触碰，和他一起疯，一起笑，一起把朝廷大事黎民百姓丢在脑后——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举手投足，开始牵动我的心。
我苦笑着，视线重又落回奏折之上。
殿下，或许……真的应该让你见见他。
冥夜，真想让你见见那个能让人暂时忘却肩上重担的小家伙啊。
第12章：阅知（六）
我从未想过变故会来得这么快。
今日早朝，几个言官联名参了我一本，指责我身为丞相，截下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奏折，尤其是有关太子的，因此太子的暴虐无道才不被皇上耳闻。皇上派遣了专职官员彻查此事，暂时撤下我的职务，由其他官员代理，命我在家修养。
太快了。我没想过皇上会这么快对我下手。
看来他是下了狠心，要拔除太子一派。
下朝后，同僚们都偷瞟着我。我面不改色，大步踏了出去。回府后，有人送来太子密信。
“助我。”
我苦笑着，把密信撕成碎片。
我冷着一张脸，穿过花园，走向偏房。
花开得很盛，不久之后就会有雨把花全部打落了吧。
不知不觉，那家伙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半个月。这半个月……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是时候让他离开了。
来到偏房外，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他不在。
这个时候，他大概抱着小蛇出去散步了吧。
我走进去，在桌边坐下，静静地等着他。
他的房间里还弥漫着甜甜的酥糖香气，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将屋子照得很亮。我拿起茶杯，仔细端详着。青花瓷器传来冷冷触感，让我有些出神，不由得想起昨日将他抱在怀中的场景。
那家伙个子小小的，每天使劲蹦跶着想要去摸门框，也没长高多少。
那家伙吃酥糖的时候糖屑会掉一身，衣服上总是白花花的。
那家伙喜欢和角棂在院子里互相追着跑，会去街上让手艺人捏个额有明月的大黑脸回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讲一个叫“包公”的好官的故事，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扯一个叫做“名侦探柯南”的人。
那家伙每天正午和傍晚会敲着我书房的门对我喊“工作狂吃饭啦”。
那家伙从不忘记在睡觉前对我进行半个时辰的“篡位”教育。
那家伙……
“哇，小月月你怎么在我房间里？”那家伙抱着他的小黑蛇，站在门口的阳光里。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笑。
那家伙很喜欢笑。
“你在我相府住了很久了，回去吧。”我冷淡地说。
“……啊？”他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我。
“你已经逗留很多天了，很烦。”
那家伙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总是水汪汪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只孤独的小老鼠。
“你……你又要赶我走啊？”他缩了缩肩膀，脸上突然飞起一片红晕，“不会是……为了昨天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