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当然是十三岁的叶景修从未想过的。
番外:那时初见[3]
07
叶景修为了保住赫连峥三天两头地往肃帝的御书房跑,他知道虽然肃帝对他的态度有些变了,但仍是极为宠爱他的,若是他求情,那孩子尚有一线生机。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赫连峥年岁稍小,还不满十岁,又是在宫中长大的,赫连天辰的那档子事本就和他没有关系,但若是免他死罪,面上却是说不过去的。肃帝受不住爱子的苦苦哀求,只道:“赫连峥此人确是年岁尚小,要留她一命也并无不可……只是,皇儿要想清楚,是不是只要他活着就行了?”
“峥儿年岁太小,还请父皇不要动刑,只要他身体完好,任凭处置……父皇可将他贬为贱籍……”叶景修终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没有想到更深的一层,就这么决定了赫连峥日后的命运。
在那个时代之中,人可入的最低的户籍是奴籍,这些人多是签了卖身契,自小就卖给大户人家或是皇家为奴为仆;而赫连峥的贱籍,却是和畜牲等同,在律法之中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是如同猪牛羊一般可以随意买卖的东西。
这样一来,世间就再无赫连峥此人。
贱籍之中大多都被充作军妓,稍稍好一点的就被卖去做些皮肉生意,一样是可以任人欺压、活得没有丝毫尊严。这些事情叶景修并不清楚,若是他知道的话,恐怕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把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孩子逼到那种境地,还不如让他去死来得好。
赫连峥自然不会被遣去军队,去了那里的人,再出来的时候,非死即残,多数是被人玩坏了,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扔出来,任他自生自灭。吏官知道赫连峥的贱籍是叶景修求来的,既然那人要保他一命,他自然不会反着把人往火坑里推,他手一停顿,稍稍思索一番,把赫连峥送去了处在江南的一处欢馆。
这事情,都是叶景修预料不及的。
叶景修为了赫连峥的事情一次次地向肃帝求情,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身患隐疾,并不适合继承大统——因为没有子嗣的话,对皇家的影响重大。肃帝并非只有叶景修一个儿子,他其他的孩儿年岁尚小,虽然聪慧不及叶景修,但也并非无法雕琢的朽木。
肃帝已经开始斟酌,而叶景修也从肃帝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
之后的日子里,叶景修的日子过得实在算不上舒坦。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次又一次,
进补的汤药来了一碗又一碗,叶景修却始终像个石人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倒真如他看上去的那样,硬梆梆的像块无血无情的石头。
他的事情被封锁的很好,知情人自然知道要活命的话就得管好自己的嘴巴,对外面是一个字都不会泄露的。但外人不知道,赵皇后和肃帝却是十分清楚,这个优秀无比的孩儿是天阉,这比什么事情都让人难过。
赵皇后费尽心机仍是不能挽回局面。她一生机关算尽,让自己立于后宫而不倒,当然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有朝一日能继承大统,只可惜老天不让她如愿以偿。
肃帝仍是疼爱这个聪慧的孩儿,赐了他府邸和一任闲职,要他远离政事,从此做个衣食无忧的闲散王爷。他的目的很明确,想让叶景修彻底断了那份心思,一生不再干政。
叶景修总是心中如何不甘,面上却是欣然接受,与朝中之人不再有接触。
08
忙碌的日子总算是到了头,等到自己已然被众人所遗忘,叶景修便萌生了把赫连峥接来府邸的想法。
他算了算赫连峥离开的时日,那人应该已在江南待了两年。
当初他身边局势复杂,加上肃帝和其他有心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落井下石一番,这使他无法分心去管远在南边的赫连峥,这些年过去,竟也不知道他的处境。
——那孩子今年该有十岁了吧?叶景修想起那人,竟是说不出的思念,只盼着能快点见到他才好。
他即刻差人去江南,去探探赫连峥的消息。
而这略一查探,却让叶景修吃惊不已。
——他在青楼欢馆!
——峥儿在青楼欢馆!
——是他让那孩子沦落至此的……
叶景修接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去了江陵。他并未表露身份,佯装成富家公子进了那欢馆。他装作好奇,向鸨母打听起赫连峥的事情来,但并未说穿,只询问年龄在十岁上下的孩子。
鸨母自然是有眼力的,知道叶景修年纪虽小,那一身打扮与贵气却是少有,出身一定是非富即贵。此刻听着他询问年纪稍小一些的,也猜到他喜好,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叫进来几个十一岁左右的孩子叫他挑选。
进来的三个孩子都满了十一,已是调教好了,等着贵客破瓜的。待到那三人站好了,鸨母才道:“这三个孩子都是乖巧懂事的,虽说还未经人采撷,难免有些生涩,但嘴上和手上的功夫保准公子您满意”
她这话才说到一般,却见叶景修兴趣缺缺,自然识趣地住了嘴。
“公子可是不满意?但您要的人岁数小了些,我们这儿接客的多是十四五岁的,比这三个还小些的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怕是要冲撞了公子”
叶景修道:“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年岁更小的。”
他说完使了个眼色,身边小厮立刻把银子呈上。鸨母笑盈盈地接过了银子,才道:“即是如此,那我就破例带公子去看看,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惹得公子不高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您”
叶景修便跟着那鸨母离开了主楼,到了后院,转手进了另一处较为朴素的地方,和充满旖旎气息的欢馆主楼大相径庭。
“这里头是调教新人的地方,现在正在教训几个不听话的呢,公子若是有兴趣,便可进去看看。”
那鸨母甫一说完,叶景修就推开了木门,迎面而来的是里头的腥膻气味,叫叶景修嫌恶地皱眉。
紧接着,叶景修就看见了在一边的角落里,浑身赤裸,正再吞吐着男人孽根的赫连峥。
只见到他双目紧闭,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虽然没有哭,脸上却有干涸的泪痕,而背上刺目的红色让叶景修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作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赫连峥,用手轻轻擦拭赫连峥的嘴角,尽量不去刺激他已经被磨破皮的嘴角,把属于别人的肮脏浊液擦去。
而那个男人已经被他一脚踢出好远,正捂着下身的东西痛呼。
叶景修依然感到怒不可遏,但却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怜惜地抱着赫连峥,对那鸨母道:“这个孩子我要了。”
鸨母一愣,紧接着谄媚笑道:“这孩子来了两年还是不听话,不过该教的功夫却是一样不差,公子若是想要不那么柔顺的,这孩子是再好不过了!”
赫连峥今年刚满十岁,生得极为好看,再加上那双眼中是不是闪烁的不屈神色,的确可以引起某些人变态的喜好。
叶景修从没想过这些,只是怜爱地抱住比自己稍小一些的孩子,拂过他背上被鞭打出的红痕。感受到怀中人因为痛苦而发出的细小呻吟,他心中更是愧疚万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贬贱籍的赫连峥会被遣送到这种地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所谓的贱籍却是要做这些事情的。
他把自己的外衫脱下,包住了赤裸着身体赫连峥,回到了主楼。
鸨母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并且叫走了门口所有的人,好让他可以在里面尽兴。
叶景修当然不会对赫连峥做些什么。房里有浴桶,已经备好了热水,随时可以沐浴。
赫连峥被叶景修放进了浴桶,小小的身体只能站在里面才不会被水淹没。叶景修便脱了自己的衣物,一同进了浴桶。他身形虽比成年男子小了一些,但看上去也有十八九岁,适才进了浴桶,正好可以让赫连峥靠在他身上,不会轻易滑倒。
叶景修小心翼翼地替赫连峥洗澡。赫连峥身上并不脏,除去背后被鞭打出的红痕外也没有其他损伤的地方。欢馆中的鞭子并不伤人,打在皮肉伤虽有些痛,但很快就能消褪。叶景修趁着洗澡的时候上下检查的一遍,发现并无不妥,这才安下心来。
赫连峥虽是进了欢馆,但这个地方却不会怎么亏待他,毕竟是要靠着他的身子出去赚银子的,自然会好生对待,十岁的他看上去只是矮了一些,虽说瘦了一些抱着却也不咯人,恰到好处来得多些。
赫连峥就这么听话地被叶景修上下摆弄着,等到洗完了澡,穿上了干净的亵衣。才低声说了一句:“哥哥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这是赫连峥到现在为止说的第一句话,而叶景修听到这句话,正在给他整理衣服的手停住了。
以叶景修现在的能力,并不能肆无忌惮地让一个出生风尘的人登堂入室,他没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伤害,因为叶景修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
“哥哥……现在还不能接峥儿回家……”
“所以我要继续留在这里,对吗?”
叶景修不知怎么作答,只道:“哥哥会常来看峥儿,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赫连峥的身体有些发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伸出手,极快地往叶景修的下身探了过去,握住了那团软肉,然后放开了。紧接着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叶景修道:“哥哥对我,是不一样的……所以哥哥不是那个把我带到这人的人,是吗?”
“他们说是因为哥哥我才不能一死了之,要在这个地方受苦受难,我不信,哥哥……告诉我,不是你,对不对?”
叶景修仿佛被夺去了声音,看着赫连峥清亮的双眼不能言语,半响才说:“峥儿,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他抱着赫连峥上了床,室内点了催情的淫香,赫连峥虽是个孩子,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不舒服,白皙的小脸泛红,心跳也变得极快,反观叶景修却是全然没有反应,这种淫香对他来说至多只有催眠的效果,在没有别的了。
赫连峥躺在叶景修怀里,就和两年前在宫中的时候那样。叶景修因为那香的缘故已经熟睡,赫连峥却是相反,他仿佛正在做着一场美梦,梦醒了他又要回到让他恐惧的生活之中,但是心跳的速度和叶景修喷在他脸上的气息告诉他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他逃出了噩梦,他的哥哥来接他回家了……
但是,哥哥为什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赫连峥在床上想了半天,等到淫香燃尽,室内的烟气消散,才慢慢陷入沉睡,无力去想别的事情。
09
叶景修没有带走赫连峥,只是给了鸨母大笔的银钱,说要好好待他,之后逗留了两日就离开了江陵。
此后的每个月里,他都差人给那欢馆的鸨母送去银钱,并吩咐那人多留心赫连峥,回来再说与他听。而叶景修本人却极少去江陵探望,一来是因为路途遥远,二来却是因为他在长安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现在的他无权无势,根本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只好让赫连峥留在远离纷乱的江陵,心想着,那处虽是欢馆,但经他打点却比这里要好上数倍。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叶景修最初每隔半年来一次,往往要住上一两个月才离开,到了后来,他停留的时间就越来越短。最近的几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可即便如此,每月送去的银钱却是不少,叶景修也依然关心赫连峥在那儿的生活。
他在长安偷偷摸摸地做着小动作,肃帝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无法分神去管,再加上叶景修做事滴水不漏,他的势力在悄无声息之间慢慢培植了起来。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一举翻身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在叶景修找到赫连峥之后的第十年来到了。
那时正值隆冬,肃帝病重,太医们尽心尽力照料了三天,还是让肃帝死在了第四日的黎明前夕。那时诏书已然拟好,自叶景修被废之后太子人选迟迟未定,而这份肃帝的诏书上,所选之人并非嫡亲皇子,而是肃帝的侄子——一个年幼的黄口小儿。
幼帝年纪尚小,无法亲政,叶景修自然成为众望
所归,名正言顺地当上摄政王,坐拥天下。
朝中虽有人质疑这诏书的真实性,但没有人敢正面提出。因为肃帝对于叶景修喜爱非常,在那之后一直都没有再立太子,换个方式让叶景修再理朝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叶景修本就在暗中培育了自己的势力,十年来早就打下了根基,再加上他母后赵氏的家族势力,这摄政王的位子他坐得十分安稳。
叶景修终是得偿所愿,获得了足够的权势,可以随心所欲。
赫连峥就在刚满双十那年的春天,被叶景修从那欢馆赎出,正式住进了摄政王府。
只是,他再也没有用那种清亮的眼神看过叶景修,他看向叶景修的眼神极为复杂,叶景修猜不到全部,却在里面看见了恨。
叶景修明白了——赫连峥恨他。
但那又如何呢?赫连峥再怎么恨他都只能在他的羽翼下安稳度日,只有他才能让赫连峥一世安逸。
为了守护他,叶景修必须要变得更加强大,现在的他权势滔天,但终究不是天子帝君。他心念一动,自然不会满足于现状,那帝君的位子迟早是他的……
只是有的时候,叶景修看到赫连峥用带着恨意的眼光看他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丝难过的。
他总会在无人之时思索:怎样回到那时初见的时候?
那时初见,赫连峥泪眼汪汪的叫了他一声:“哥哥。”
三九
是夜,广袤无边的沙漠之上是群星密布的深蓝色天空。
荒漠的夜晚出奇地冷,哪怕白日的太阳再怎么毒辣,到了夜里一样让人冷得发抖。
今夜正是朔月,失去月光照耀的荒漠显得更加可怖。
西边孤立的那颗杨树底下有一匹蜷着腿歇息的老马,缰绳就这么松松垮垮地随意系在树干上。距离杨树约莫五十步的地方有间低矮的土屋,这荒漠之中鲜少有房子,即便是有也大多荒废了。
就在这荒废的土屋门前的院落里,有个灰衣人徒手在沙土里寻找些什么——一件一件,拾到的都是一块块森然的白骨。
那灰衣人的长发及腰,并没有束起,此刻随意披散着,叫人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耳垂上中原人鲜少有的耳洞。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十分白皙,并不像是常年生活在荒漠的人该有的肤色。
他专心地在地上摸索,身边拾到的白骨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突然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接着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的抬起头来。
遮挡面目的黑发被风吹开,露出的那张熟悉的脸来——正是袭罗。
袭罗的面容被夹杂这沙土的风蒙上一层灰白,但这不掩其风采,反倒添了几分憔悴在里头,更有些韵味了。
蓦地,一双布靴映入他眼帘。
——袭罗抬眼便见到已走到他面前的戮欺。
戮欺见到如此景象,有些愠怒地问道:“深更半夜你就在这儿替他捡骨?”
袭罗便答:“他是沈清秋的哥哥,自是不能让他埋骨于荒漠,我替他捡骨有何不可?”他说着,又在沙土中摸索了一会儿,把最后一块头骨拾了起来。
那日戮欺来到驿站,临走前约了袭罗在此处见面。这事情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摆上台面,袭罗便借着捡骨的机会,借口出来了一趟,在此处会他的父亲。
“服了尸油的尸体剧毒入骨,你为了你的小情人倒真的不管不顾了……。”戮欺发出一阵怪笑,同样俊美的样貌有些扭曲了。他面目与袭罗有八分相似或者应该反过来说,袭罗长得和他很像。
他们原本该是父子的关系,只不过,这两人说是父子,其实也并无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