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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上——by解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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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的。”睚眦忽然觉得另一只手没处放,只得摸摸鼻子道。

“给我的?”少年显然没有想到,乌黑点碧的眼睛瞪得更大,却放出神采来。再看向长刀的眸子里多了一份压抑住的欣喜。

睚眦有些后悔当初一冲动,便去找了欧冶子为面前这小子打了这么一把刀。更让他浑身都不畅快的是,竟然为了开刃而砍了自己一刀——这一回,依然是在左臂。

这么一想,越琢磨便越有些着恼,睚眦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每次都想要好好修理一番这小子,但是偏偏到了临头就改了主意。虽说是自己念在他年纪尚小,不屑于太过为难于他,但是每次想起来总觉得不大舒爽。

睚眦哼了一声,将刀抛给韩湛远,甩袖回身故作不屑道:“为师是怕你又被你的那几个好哥哥欺负。前些日子还没被罚跪够么?下次他们若是还敢如此,我看你不如直接教训他们一顿,好让他们也知道我睚眦的徒弟岂是怕事之辈!”

这几年因着当年睚眦的一顿吓唬,几个小皇子倒是没再明目张胆的欺负这个小七弟,但是只要逮着机会,必定变着法儿的使坏。

前些日子韩湛远便因为弄死了皇后最喜爱的凤头百灵而被罚跪了一天一夜,而同时四皇子府里却是欢声笑语一片。

睚眦每每念及于此,全然是一副恨铁不成的模样——再怎么说自己的徒弟只有自己欺负得,哪里轮得到外人来作威作福?!

韩湛远抬手稳稳接住刀,低头一寸寸细细打量着刀身。半晌才有些讷讷道:“谢谢师父。”清亮的少年音中,倔强生硬而又透着些羞涩。

睚眦方才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被浇了个透灭。

“好说好说。”睚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韩湛远,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这把刀戾气太重,不到紧要关头切不可随意使用。平日需得藏好了,切不可被他人夺得。”

“恩。”韩湛远抱着刀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欢喜。清澈的眸子映在彤红的刀背,俊秀无双。

“好了,那我走了。”睚眦偷眼回头望见韩湛远这副模样,不由自主弯起唇角笑了笑。笑到一半又记起旧仇,笑容生生僵在脸上,语调也半路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韩湛远一副心思都挂在了怀里的刀上,对于睚眦的变化倒是无知无觉。只是听到他说要走,才想起了什么,扔下一句:“对了,等我一下。”抱着刀匆匆跑进了屋子。

第十三章

待韩湛远再次跑出来时,手中长刀不见,却多了一个碟子。

碟子里端端正正码着五块山芋红豆酥,甜腻的香味一路打着滚儿似地窜入鼻中。

“尝尝吧。”韩湛远将碟子递到睚眦面前,姿势生涩带着股子别扭劲儿。

睚眦见了甜点,眉开眼笑的拈起一块便放入口中。

果真甜点还是凡间沾染了烟火味的吃起来更妙些。入口细腻甜蜜绵长,像是在江南湿湿濡濡的空气里浸泡了一个梅雨季节。

睚眦的心思又被这一碟山芋红豆酥勾到了念念不忘的银耳莲子羹上。眼睛巴巴看向院内小小的池子问道:“这莲花快开了罢。”

韩湛远虽被他这么一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点头道:“是快了。”

睚眦摸摸下巴,计上心来。

“莲花乃性灵之物,如若常常接触,对你的武学大有裨益。同时待莲花结出莲子,以莲子银耳为料,熬出的羹品清热解燥,可除去体内经络的火炽,暑日服用可令你练武事半功倍。”睚眦斟酌着编出了这么一大段文绉绉的鬼话,暗自捏了一把汗。

韩湛远半信半疑的看着睚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看得睚眦心里头发虚。

“好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睚眦意犹未尽地吃完最后一块红豆酥,伸手摸了摸韩湛远的脑袋:“记着为师方才所说的话,等到莲花开了便再来看你。”

韩湛远这一回非常顺从的点了点头。

跃上云头的一刻,睚眦才想起来忘记和韩湛远说自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睚眦低头,又看见韩湛远舞起了刀。红而薄润的唇紧抿,清亮的眸子里是难掩的倔强。

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会不会又被人欺负,睚眦叹了口气,望了最后一眼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腾云朝着昆仑而去。

到了昆仑,早已有天帝派遣的几位仙君恭候着睚眦。

来龙去脉听几个老仙君啰啰嗦嗦的说了个大概,睚眦便明白不是件小事。

天盗人如其名,狡猾鬼谋,是天魔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此次出现,行迹遍布天魔原先各部旧址,大有重振旗鼓之意。只是不知天魔是否尚存活于世。

睚眦不敢怠慢,日夜不合眼的在昆仑四处查访。只是奈何天盗诡计多端,所费数月依然所获甚少。

这日睚眦正召集了诸位仙君议事,看着满座的仙君一张一合的嘴,就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睚眦觉得心烦意乱,下意识将手中的长剑一抛,剑光闪过风声刺啦,堪堪擦过众人的鼻尖鬓发,直直插入门口的梁柱。

方才还吵嚷成一片的议事厅中立即鸦雀无声,众位仙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做那出头的麻雀,惹了面前这位天煞。

睚眦兴味索然,拂袖回了屋子。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人着素色长衫,负手立于一副潇湘竹的画前。反握的一管竹笛上几星斑驳如泪滴落,正和画上两厢无别。

“大哥?”睚眦有些意外,囚牛并没有接到天帝的任务,不知为何现下会出现在这昆仑之内。

囚牛闻言身子微动,良久才转头冲睚眦微微一笑:“我过来找样东西,这几日就要叨扰二弟了。”

睚眦笑笑:“大哥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二弟我这里您待多久都行。”

时间对于长生不老的仙君来说,数百年亦不过是弹指一挥。睚眦整日既要周旋于天帝派来的一帮老古董们之间,又要探查天魔天盗,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无暇去算算时日长久。

睚眦这日一回来,便看见囚牛怔怔冲着手中竹笛发着呆。

心中咯噔一下,睚眦也只是笑道:“今日运气不错,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侧头却看见一只通身金黄的小龙懒洋洋的盘在桌上的香炉盖上。

“天帝有令,让你暂且回去。”囚牛发觉睚眦回来,慌忙掩了落寞神情,一边指了指那条无精打采的小龙道。

睚眦看着那条眼睛半阖的小龙,长眉敛起,半晌忽而展颜一笑,拍着囚牛的肩膀道:“天帝老儿总算是良心发现。大哥,你要和我一块回去么?”

囚牛摇头道:“不了,我的事情还未办完。你放心,待我这边布置妥当,自然会回去找你。”

睚眦点点头,心情大好。双手笼在袖中,指尖轻轻摸索着那面轮回镜。昆仑仙境之内,轮回镜失去了法力,看不见人间景象。也不知道一别之后,自己的那个小徒儿如何了。一想到那双墨中点碧的眸子和微微抿紧的唇,睚眦就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睚眦素来独来独往,这次也不过是给几位老仙君留了张字条,就拈了口诀腾上祥云。

睚眦立在云头,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层越来越厚重,笼在身边伸手不见五指,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色。风似乎凝滞住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睚眦面上无波无澜,只是两袖随意一拢,便不动声色的在手中化出了一团真气。

这个阵势睚眦五千年前曾经见过,是将云朵按照五行排列堆积,布出阵法。云层越厚便越是凶险,像今日这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这种施云布阵的方法并不罕见,但是能够达到如此之高的层次,天上地下能够做到的,不超过十人。

“既然来了,便现身吧,天盗。”睚眦冷笑一声,两袖一展鼓风猎猎,手中真气顿出,将云层直直撕开一道。

“哈哈哈哈,不愧是龙二太子殿下,五千年不见,别来无恙?”一位身穿黑衫的男人长身立于云端,黑发高高束起,白净的面容上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如同嗜血的毒蛇。

睚眦眉梢一扬笑得风流,眸中红焰乍起,却是冷若冰霜:“少废话,你在那金龙身上动的手脚瞒得过我大哥却瞒不过我。不过既然今日你送上门来,我便除了你这个祸害。”

说罢,手中黑光暴涨,一柄长剑破空而出。一瞬之间,人剑便朝着那黑衣男子欺身而上。

天盗没有料到睚眦行动如此迅猛,一个躲闪不及,手臂上便被拉开一道血口。

“哈哈哈哈,好!”天盗不怒反笑,点足闪避。

睚眦手中剑舞愈快,剑风凛冽华光四落。天盗则退得狼狈,衣服被剑气割开道道口子,长发披散在肩上,脚下步伐踉跄无力。

睚眦心中只觉蹊跷,虽然天盗不攻反守,但是自己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倒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举目望去,四周仍是一片白色,而且比之方才,又要浓上几倍。

心中一念一闪而过,睚眦忽然收住手中剑势,向后急急退出五丈。

“你的师父倒还真是用心良苦。”睚眦一挥手中长剑,冷笑一声指向天盗。目光中红芒泠泠,狠劲霸绝。

忽然云层全部自动消散,露出乌沉沉的天空。长空之下,一人鸦青长衫温润儒雅,面目似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师父。”黑衫男子恭恭敬敬地向侧边退了一步,顿首躬身。

那人对这一声置若罔,只是远远望向睚眦,目光寒冷如铁。他微微一颔首,便向睚眦缓缓踱步而来。

“原来是你。”睚眦眉尖一挑,笑道:“堂堂天魔居然隐瞒面目在人间做一只鬼,说出去不知道有几人会相信。”

“鬼又如何,人又如何,仙又如何?”依旧是和那书生鬼当日一样的嘲讽口吻,只是这一次不用刻意掩饰,露骨张狂。

“不管你是魔是鬼,今日我便收了你!”睚眦冷哼一声,长剑一抖,飞身上前。

那天魔长笑一声,手掌一翻一顿,便多岀一管竹笛,迎身而上。天盗也毫不示弱,此时反守为攻,一招一式皆是要命的凶狠。

睚眦眸中红光愈烈,剑法淋漓狠辣,不留半分余地。手起剑落,剑气如虹贯天而出。

因着先前战过一场,又是以二敌一,睚眦渐渐落了下风。所幸天魔和天盗似乎也大受五千年前那一战的影响,功力尚未恢复,堪堪打成平手。

双方棋逢对手,铁器相撞铿然有声。

忽而其后传来一声淡淡:“天魔,停手罢。”语气疲惫而又带着几分无奈。

天魔闻声浑身一僵,手中登时慢了半拍。睚眦瞅准空隙,一剑刺过,生生贯穿天魔的肩胛。

“离欢!”伴着失声而叫,一道素白人影掠至眼前。

睚眦望着扶着一身血迹的天魔的来人,半晌才开口道:“大哥?!”

第十四章

囚牛的素衣沾上了鲜血,开出朵朵艳红的花。他紧张地查看着天魔的伤势,甚至没有注意天魔缓缓举起的右手。

一记手刀劈在脑后,毫无防备的囚牛登时软绵绵的倒在了面前人的怀中。

“你想干什么?!”睚眦一惊,便要动身前去抢过囚牛。却不料天魔突然用尽全力一掌朝自己胸口袭来,避之不及,只得堪堪硬受了这一掌。

顾不得胸口气血翻涌,睚眦一手握剑反劈,一手抓向囚牛。那天魔避无可避,只得松手任睚眦夺过囚牛。

睚眦口中勉力念诀,顿时一道金光突起笼住囚牛。而后运掌一推,囚牛便在金光环罩之下迅速向天庭移去。

再有一瞬,睚眦只觉一阵阵压力自五脏六腑贯穿,眼前一黑,竟直直掉下云头。

眼皮似有千钧重量,睚眦费力的张开眼睛,落入眼前的却是凡间的景象。

热闹的大街上小贩们扯着嗓子卖力的叫嚷,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手上捧着鸟笼,踱着方步在街头慢悠悠的逛着。偶尔远远抬来一顶四人小轿,里面有梳着流云髻粉肤花貌的小女儿,悄悄掀了帘子一角向外张望。

喧闹的人声入耳,睚眦原本昏昏沉沉的头更疼了。

面前的一切突然被放大,人们的鞋子在面前来来回回的移动,看得人眼晕,要努力仰头才看得见他们的面貌。路边的面食铺子桌椅忽然变得高大,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蒸笼上方冒出的腾腾热气,却看不见蒸笼里的面点。

睚眦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揉眉心,却诧异地发现举到面前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小的爪子。

慌忙低头打量自己,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团乱糟糟的白衣之中,衣上还沾着斑驳血迹。再一摸脑袋,上面两个龙角尚是半圆的突起,显然是幼龙时候的模样。

睚眦心道一声不好,看来自己是伤势过重变成了幼年的模样。

但凡隶属于兽族,受到重伤就会自动变成幼年模样方便疗伤。睚眦方才硬生生受了天魔全力一掌,此时掉落人间化成原形。

所幸有一团白衣作为遮挡,街头来往的人群才没有注意到街边多出了这一团毛茸茸的小兽。

睚眦只觉腹内饥饿,甩了甩头,便试着站立起来。

此时他的形容尚小,外人一眼看过去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无异。如果不是怕头上圆圆的两只小角被人注意,在这市集上小心行动也不是难事。

睚眦望着地上的一团白衣,计上心来。

衣服是云缕织成,柔韧无比。睚眦扑腾了老半天,才用爪子费力的从衣服上撕下一长条来。又低头拱了拱脑袋,配合着爪子,勉勉强强用布条绕着自己的脑袋缠了一圈,正好遮住头上两个峥嵘头角。

伪装完毕,睚眦只觉筋疲力尽。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胸口还隐隐作痛。

勉力试着迈动步子,没走几步又倒了下来。睚眦四面环顾了一番,终于在身后的街角找到一处偏僻角落,打算先在此处休息几日再作打算。

由于恢复成幼兽状态,睚眦身上的仙气全被封闭了起来利于恢复。是以天魔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睚眦,也为睚眦提供了养伤的时机。

睚眦脑海中想着今日所遇之事,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忽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痛,睚眦吃痛睁眼,看见一只身形巨大的野狗立在自己面前,身上乱糟糟的全是污渍油腻,毛发结成黑乎乎的一缕一缕,浑身散发着掩鼻的恶臭,让睚眦一阵反胃。

忽然那狗一只爪子高高抬起,正欲再次袭来。

睚眦本能的想要闪避,身子却由不得自己,只迟钝了片刻,背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天宫中尊贵无比的龙二太子哪里受到过这般欺侮,更令睚眦憎恨的是,自己全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睚眦一忍再忍,趁着那大狗一掌举起的空隙,拼命窜了出去。

虽然平日里下凡,看也不会看这街头的野狗一眼,但是今日才知道,每只野狗都在街头有自己的地盘,新来的野狗只有受欺负的份儿。不管是吃的还是其他,不是自己的地盘,就不能占为己有。

睚眦在街上游游荡荡了三天,愣是滴米未进。

头上的布条脏兮兮的,爪子上的毛也结了块。漂亮的茸毛变得干涩,身上也瘦了一大圈。有人见他实在可怜,便抛了一些吃食在地上喂与他,可睚眦哪里肯受嗟来之食,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低头。

脑袋疼得像要炸开,额头滚烫一片。睚眦头一回觉得无力。

天上忽然下起了暴雨,春日的雨带着寒意,瓢泼一般。身上很快便被淋得湿透,一直冷到了心里。四下是人们慌忙的脚步,踏在石板上溅起小片的水花。

天是乌压压的黑,像随时要扑到人间的野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走到哪里,终于坚持不住,睚眦四肢一软,昏倒在了街头。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明亮。

睚眦转头打量了一番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方软椅上,被裹在柔软的被榻之中。房子不大,但是明亮干净。阳光透过窗棱正好洒到眼前,是俯首可拾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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