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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上——by解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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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淡淡的沉水香传入鼻中,质朴厚重。一切都像是恰到好处的简洁,利落而讨人舒适。

睚眦惬意的在被窝中蹭了蹭脑袋,这一切都让他想起来一个人,那个冷淡倔强的小徒弟。

睚眦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人清洗过了。柔软的毛松松蓬开,清爽舒服。似乎也有了些力气,睚眦试着站起来,两只爪子搭着椅子把手,探头探脑地向外看去。

正对着的是一方书案,书案后站着一位少年。竹青长衫架在略显单薄的身上,长发束起,俊秀无双,直如画中不沾尘埃的佛前少年。

少年本正低头练字,似有感应一般抬头,正巧望见了发呆的睚眦。

眉眼是一片温润的江南水色,只那一双墨中点碧的眸子,清亮澄澈。少年轻浅一笑,薄唇微勾,露出颊边两枚小小梨涡。

“你醒来了?”少年搁下手中的笔,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睚眦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暗暗计算着。一年,两年……似乎离自己离开,已经有五年了罢。想不到这小子长的居然这么快,快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当然是以前的自己。

少年倾了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插入睚眦脑袋的茸毛,轻轻揉了揉。

指尖微凉,带着好闻的沉水香。睚眦下意识蹭了蹭面前的韩湛远。

韩湛远望着眼前的这么个小东西,不由得微微一笑。幼兽时的睚眦模样像极了出生不久的小狗,只是头顶两个小小的突起有些与众不同。毛茸茸的小爪子还搭在椅把上,尾巴软软的搭在一边,煞是可爱。

还好当初自己恰和户部尚书周子亚家的大公子周其佩路过,将晕倒在街上的这个小东西带了回来救治。小东西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今日总算是醒过来了。而且一醒过来,就对着自己撒娇。

说不出为什么,韩湛远总是觉得一看见面前的小东西,就有想要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许久未有过的,勾起了韩湛远一丝怀念。

十五岁那年买通了父皇身边的太监,在父皇寿辰上得以舞刀助兴。少年锋芒,乍一出场便气势惊人。长刀披靡,刀尖一抖,如九天星河乍落,回风流雪翩然铿然。

也正是这一舞,让高高在上的皇帝记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七儿子。

少年的眉目像极了爱妃当年的模样,顾盼流连,皆唤起桩桩往事甜蜜。老皇帝唏嘘一声,望着面前挺拔的少年愧疚翻上心头。

自此十五年冷落换来一朝万千宠爱。皇宫之中无人不知,现今七皇子韩湛远才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门可罗雀的寝宫登时门槛都被踩坏了几次,斑驳落漆的家具一夜之间换做了上好的梨花木。半旧的景泰蓝杯子变成了簇新的翡翠梨花盏,缺角的木椅换了错银的玉凳,破洞的纸灯改了六角琉璃灯。

满屋的金碧辉煌,也不过一夕的功夫。

恩宠与日俱增,背后一双双恶毒的眼睛也如影随形,稍有一个纰漏便可能万劫不复。殿堂上的兄弟称呼得热络,回头便冷箭暗枪防不胜防。

这几年在宫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总算是熬到出宫的年纪,在皇城中自建府门。皇帝一声封赏,青衣侯的名号便响彻天下。少年封侯,是其他几个兄弟都未曾有过的荣耀。

只是毕竟落下了十五年,朝中的根基薄弱,一朝玉龙顷圮,恐难以保全。

韩湛远的日子比之之前,并没有好过太多。日日夜夜筹谋不休,苦读勤练文武双全。但还是有如沉石在心,不得喘息。

摇摇头挥去心中苦闷,韩湛远伸手逗弄起面前毛茸茸一团的小东西。

睚眦抬眼懒洋洋地望向韩湛远,乌溜溜的小眼睛里带着一星红芒。看着这一双眸子,韩湛远不由愣住。

第十五章

睚眦看着面前怔怔的少年,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便大概知晓原因。

若是让这小子知道自己原形是这样,岂不是大失脸面,日后要如何为人师表?

睚眦心念转动,张口小小心心叫了一声“汪。”他本是龙族一脉,即使是幼兽也是能啸九天。只是目前形势所迫由不得自己,不如充作犬类,瞒得过一时便是一时。

果不其然,韩湛远听见面前这个小东西汪了一声,声音抖抖索索甚是可怜,心底不由得一软。正准备抱起睚眦去外厅用膳,门口就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个人。

来人一身绯色长衫,亦是十七八岁左右,面如冠玉眉目英挺。见了韩湛远身边的睚眦,打了个招呼,便大笑着上前使劲儿揉了揉睚眦的脑袋。

睚眦只觉的脑袋上面那只手胡乱揉了一通,虽然手指修长,但是力道却大得很。

睚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伸爪便用力一拍那人的手,趁着那人吃痛抬手,猛烈地摇了摇脑袋,一边伸出爪子捋顺了头顶被揉得乱糟糟的一蓬毛。

那人见睚眦这般反应,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七皇子,想不到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哪天也借我府上玩玩?”那人一边拍着韩湛远的肩膀,一边瞅着气急败坏的睚眦道。

睚眦心中大气,向来只有自己差遣别人的份儿,哪里轮得到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把自己当做寻常作鸟兽一般对待?!只恨自己功力尚未恢复,只能朝着绯衣男子怒目圆瞪,两只爪子也威胁性的挥动。

可惜睚眦忘记了自己尚是幼兽状态,这一番反抗落在面前两个少年眼中,倒更像是小犬撒娇。

韩湛远看着面前毛发倒竖的小兽,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怎么样,看来他也挺喜欢我的。”绯衣少年不知怎么地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满面笑容伸手又要去揉睚眦的脑袋。

睚眦瞅准了目标,趁着他伸手过来,恨恨张口便咬上了那人的指头。

“哎呀,这小东西还会咬人!”绯衣少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剑眉微挑,星目圆瞪。不慌不忙的拿出手指,举到韩湛远的面前献宝一样:“七皇子你看,痒痒的一点儿也不疼。你要不要也试试?”

指上淡淡两排牙印,丁点儿血都不见。睚眦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怎么说他也是上古神族,居然连一个凡人的手指都咬不断。这话要是传出去,他龙二太子这辈子怕是别想在天宫里头过日子了。

天干物燥,心烦气闷。睚眦用脑袋一拱被榻,干脆蒙头钻了进去,眼不见为净。

尤其可恨的是,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徒弟见此还轻笑了一声,才开口道:“其佩,别闹了。你今日过来,可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说着两人便渐渐走了出去。睚眦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只能听到两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在青衣侯府的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睚眦趴在院子里专门为自己打造的檀香木摇椅中晒着太阳,两只前爪随意的搭在脑袋下面,半歪着头看那明晃晃的日头。

今儿的时点快到了吧。睚眦在心中默默倒数着,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院子内的脚步声恰到好处的响起。

睚眦抬起脑袋悄悄望了一眼,又是昨天那个小丫鬟。

没趣。睚眦埋下脑袋,自顾自地打盹儿。

小丫鬟见睚眦正在午歇,轻手轻脚的将手中的一盘桃花糕放到摇椅一侧的几案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香糯的甜味一直窜到心尖上,睚眦咽了咽口水,将头埋在被子里就是不看一眼。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西山,腹内早就是空空如也。可恨韩湛远还是没有出现。

睚眦恨恨爬了起来,两只小爪子一左一右地一扒拉,便像模像样的抓起了一块桃花糕在手中。

正待要放入口中,院门口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睚眦飞快吞下手里的桃花糕,两只小爪子拍尽碎屑,又是蒙头闭眼就装作大睡。

“小牙,小牙?”韩湛远步入庭院,轻声唤了两句。见毫无动静,又悄悄走近了看。

这一看,韩湛远不由得勾起了唇角。伸手搔了搔睚眦的小腹,一边装作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这糕点味道不好,罢了,以后不再做便是。”

睚眦此时正闭眼回味着方才那囫囵吞下的桃花糕,越品越觉得糕质酥软回味绵长,正和自己的胃口。听见韩湛远这么一声,赶忙睁开了眼睛,不情愿地“唔噜”了一声。

再看韩湛远那一双寒潭幽深的眸子,睚眦才发现自己中计。

“怎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可就走了。”韩湛远觉着面前这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甚是有趣,也耐下性子逗了他玩。

睚眦其实也说不上有多离不开韩湛远。只是这府里虽大,但是没甚意思。

白日里头除了晒晒太阳打个盹儿,要不就是看天上云朵飘来飘去,就再没有别的乐子。偏偏自己这个小徒儿忙得很,每日天不亮就要上朝议事,下了朝也不得闲,一进府门就直奔书房,还不得让外人打扰。

睚眦几次扒着窗沿想要偷偷爬进去,都被他拎了脖子提了出来。

看着书房的门在自己面前“砰”的一声关上,睚眦觉得玻璃心再次碎了一地。

原本前些天午时过后韩湛远还会到后院来逗逗自己,这两日成天介的看不着人。估摸着十有八九又是和那周其佩厮混去了。

好你个韩湛远,为师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居然翅膀还没硬胳膊肘就向外拐了。睚眦每每想到这一遭,就恨得牙痒痒。再加上第一次见面时就和那周家的大公子看不对眼,新仇又添旧恨。这么一来,越想自己的宝贝徒儿是和那么个小子混在一起,睚眦就越是憋气。

睚眦这会儿又钻起了牛角尖。

两只小爪子一拍,拍落了韩湛远的手。身子一扭,拿了个后脑勺给韩湛远瞅着。

这么别扭闹着,曹操就来了。

“咦,你和这小东西又闹别扭了?”睚眦一听这声音,就不自觉的磨了磨后槽牙。

韩湛远倒不甚意外。他十四岁时便与周其佩交好。两人一见如故,诗词文赋刀剑兵书,一通比试下来便引为知交。更有周其佩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这一背景,政治考量加上少年心性相投,相互间的拘礼也没有许多。

最近青衣侯府上请了一批江南厨子,刀法一流做菜色精美,被周其佩听说了,自此隔三差五便寻了借口过来蹭吃蹭喝。

“晚膳还有些时候,你今儿个可是来早了。”韩湛远笑道。见睚眦别了头去看周其佩一时分神,一把将睚眦拎了起来,抱在怀中。

周其佩眨眨眼睛,笑着伸手过来又要揉睚眦的脑袋。

睚眦喉咙抗议地发出一声“咕噜”,脑袋一偏,躲过了周其佩伸来的魔爪。

“小东西还挺认生。”周其佩干笑两声,摸摸鼻子觉得无趣,只得拉了韩湛远的衣袖一路拽着去了后厅用膳。

睚眦窝在韩湛远的怀里,把一桌好菜看了个清清楚楚。

松鼠桂鱼,糖醋里脊,古脑肉,龙井虾,更有那杏仁饼南瓜酥,四喜饺子红豆羹,香味像猫抓一样,一下一下挠着睚眦的小心肝儿。

睚眦暗自喉头滚了滚,两只前爪小心的搭着桌沿,便伸了小脑袋不停张望。

周其佩顺着睚眦的目光寻到了一碗红豆羹。看着睚眦那溜溜圆的眼睛和一脸的迫不及待,周其佩不由得大笑着端过了那碗甜羹,举到睚眦面前。一边不断用勺子翻搅着甜羹,一边笑嘻嘻道:“来,叫声哥哥。叫声哥哥就喂给你吃。”

睚眦觉得要是自己现在恢复了功力,第一个砍的,就是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混小子。

第十六章

睚眦恨恨“汪”了一声,扭头又钻进了韩湛远的怀里。

韩湛远轻轻一笑,顺手将那碗红豆羹从周其佩的手中接了过来。勺子浅浅挑了些羹汤,递到睚眦面前:“小牙,喝吧。”

睚眦不由得感叹一番,还是徒弟好,既温柔又贴心。虽然平日里大多时候淡薄了些,但性子还是招人喜欢得紧。

当即张嘴伸舌舔了一圈勺子。

红豆羹入口,一路甜到了心窝里。

“来,小牙,吃一块松鼠鳜鱼。刺我已经吩咐厨子挑了。”韩湛远扦了一筷子肥嫩的鱼肉,放在睚眦嘴边。

虽然形容像极了小犬,但是睚眦荤腥不忌。管他鱼肉猪肉羊肉鸡肉,张口便吃。韩湛远也只是初识小小诧异了一下,之后便依着睚眦这个在他看来有些怪异的毛病。

“来,小牙,这是糖醋里脊,你最爱吃的。”

“小牙张嘴,吃一块杏仁酥。”

“小牙,要不要喝口水?”

一边周其佩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着韩湛远不亦乐乎地给睚眦喂食,心里对这小家伙不由得嫉妒起来。

“唉。唉。唉。”周其佩一手支颐,连着叹了三声。

韩湛远也就闻声放下筷子,奇道:“其佩,怎么,莫不成这菜不合你的胃口?”

周其佩颇为沉重的摇了摇头:“人不如新,衣不如故啊。”

韩湛远轻笑一声,道:“其佩,你这是在与畜生争风吃醋么?”

睚眦听闻韩湛远唤自己一声“畜生”,差点没一口气气背过去。当下只得耐了性子,且看周其佩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周其佩看了一眼攀在韩湛远怀中剑拔弩张的小兽,故意苦着脸道:“湛远,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你可是一口菜也没喂过我。”

啊呸!居然把主意打上了本殿下的徒弟!睚眦的小爪子收得更紧,生生在桌上划出几道白痕。

还好自己的这个小徒儿够争气,之一句话便云淡风轻的带了过去:“其佩,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还要我成天介的抱着你,这样才算扯平了?”

周其佩眨眨眼睛,思忖了半盏茶的时间,到底没敢说个“是”字。

这一句,睚眦胜得风风光光。

一顿饭就在周其佩拉长的脸中结束。末了韩湛远起身回屋去取东西,没顾得上带着睚眦,周其佩趁机发难,一手抓着睚眦毛茸茸的颈背,一手恨恨敲了敲睚眦头上两个突突的小角,威胁道:“小东西,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湛远是我的,你休想和我抢他!”

睚眦的脑袋被敲得生疼,当即毫不示弱,四肢拼命挥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气愤地瞪得老大。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面前这个红衣小子就是对自己家的小徒儿看上了眼!

睚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这般生气,只盼自己当下恢复力气,一口咬断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的脖子。

天不遂人愿,睚眦的举动对周其佩造不成半分威胁。

周其佩看着这个毛茸茸一团球似的小东西在自己手中挣扎了老半天,一双星目弯成了两泓秋潭。

又过了半天,估摸着韩湛远快回来了,才心满意足地放了手,拍拍双手便抬步离去。

睚眦恨得咬牙切齿,小爪子在地上一按,便一跃而起,咬上了周其佩的衣摆。

“撕拉”一声,绯红卷着山水纹的衣摆落了一片在睚眦嘴中。

“小牙,休得胡闹!”恰巧迈进门槛的韩湛远看到这一幕,立即低斥一声,快步上前将睚眦整个儿拎起,转头对着周其佩皱眉道:“其佩,这……”

周其佩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不碍不碍,回去换一件便是。不过湛远,这小东西你长期这么惯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看该找人调教调教。”

望着手中炸毛的小兽,韩湛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因着周其佩的那一句话,睚眦在青衣侯府上的日子一下由天堂坠到了地狱。

先是自己那个糊涂徒儿听信了周小子的谗言,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名颇有经验的猎户来。猎户平日与猎犬打交道甚多,对犬类习性了如指掌,更知道如何训练出最勇猛的猎犬。此次能够得到皇帝最宠爱的七皇子青眼,猎户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是这么一来而去的,可苦了睚眦。

每日清晨便要被猎户提出被窝开始训练,一直要到正午才得休息片刻。午膳过后又是训练,奔来往复,好不容易挨到日头西落,也就是能刚刚和自己的小徒弟共进一顿晚膳。夜幕全落之后,还得被拎出去锻炼夜间巡捕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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