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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下——by解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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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忽然摸到了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再往上摸去,竟握到了一个人的手腕。

“湛,湛远天君……你……我……咳咳”睚眦清了清嗓子,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得打个哈哈道:“天君怎么过来了?”

那头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怕你把我这天君府都给烧了,所以过来看看。”

第四十七章

睚眦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湛远天君熟练地生火熬粥。

厨房里头烟火还漫着,但是湛远天君手上的动作倒是隐约看得明白。

取一紫砂小锅,加清水适量,再依次将莲子、银耳放入,细火慢熬。同时随意从一旁取了一根小淮山,去皮洗净,另起一锅放入清水,将淮山放入其中,快速一焯便起锅,之后切片装盘。盘子是碧玉做成的梨花盏,配着莹白的山药,睚眦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再取一旁的酱汁调配,在淮山片上随意一浇,一道小菜便成了。

同时,在银耳莲子羹中加上冰糖,小火熬片刻,便了出锅。

荷叶蛊盛着莲子羹,梨花盏配着淮山片,睚眦眨眨眼睛,觉得自己更饿了。

“你就在这儿吃?”见睚眦不发话,湛远天君有些好笑的问道。

“啊,不不,那个,天君说在哪吃便去哪儿吧。”睚眦伸手想要接过湛远天君手中的托盘,却被对方闪过。

“不必,你肩上有伤,我来端便是。”烟火朦胧中看不清楚表情,睚眦只感觉湛远天君端着托盘擦过自己的肩头,径直走向门口。

睚眦顿时沉浸在一片幸福中,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湛远天君的背影,只觉得熟悉依旧、亲切依旧。

“怎么,还不快跟上?”没听见后面人的脚步声,湛远天君定住脚步,语气半真半假道:“再不跟上来,我可就走了。”

“啊啊,来了,来了。”睚眦惊醒过来,赶忙提步跟上,一路都处于受宠若惊的状态。

路两边的景色即使在夜色下也十分熟悉。湛远天君府本就不大,睚眦在这里住了几日,成日里闲得慌就四处走走,没几天对这天君府比对自己府上还要熟悉些。

“这是去哪儿?”越走发现路越窄,越走越陡,竟然是自己之前从未发现的一条小道。或许正是因为不起眼,所以之前才被自己忽略了。

湛远天君并没有正面回答,脚下步子依然迈得稳当:“来便知道了。”

睚眦只得闷头跟着。

这条路并不好走,弯曲多折,又是晚上,一些坑洼之处时不时会让睚眦脚下一绊。是以睚眦的全部心思,一花在脚下,二就是花在前头的那个清瘦背影身上——要是湛远天君不小心踏空了,自己必须随时做好接住的准备。

以至于,面前渐渐出现的一轮满月也没有发觉。

“到了。”湛远天君走到一处石桌前,背对着睚眦道。

“哦。”睚眦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再抬眼时,情不自禁发出“啊”的一声。

面前,一轮巨大的满月如同触手可及。月华明亮的光辉映得四周亮若白昼。而这种光又不同于白日的刺眼,而是朦朦胧胧笼罩着一切,如梦似幻。

“这是什么地方?”睚眦惊讶问道。

湛远天君好整以暇的将盅盏摆好,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坛酒和两只酒杯,不紧不慢道:“可要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睚眦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今晚的天君着实有些奇怪。但是左右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好点点头,道:“天君请说。”

“这里原本是我的一只白狐栖身之处。当年他乘我去西方如来佛祖处听经,化为人形偷下凡间,和凡间一名男子相恋。”

大抵是寻常的书生与狐狸的相恋故事。在凡间看多了话本传奇,睚眦对于这一类故事已经是见怪不怪。

“后来那凡人修道问仙,却不小心走火入魔,堕入魔道,燃起业火。所幸被我养的那只白狐所救,之后潜心向善,又过了许多年,终于飞升为仙。”湛远天君背着身子,仰头望着面前一轮明月道。良辰美景,语气却是惆怅。

“后来呢?”睚眦追问道。

“后来,在天帝的一次宴会上,那凡人和化作人形的白狐相遇了。”湛远天君淡淡道。

“那便好。”故事听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睚眦点点头,一撩袍子坐下来,大大剌剌拿过冰糖银耳莲子羹,小心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味道如何?”听见身后人的动静,湛远天君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美味,自然是美味!”睚眦赞不绝口,溜须拍马一样不落,恨不得将眼前人哄得心花怒放:“看不出来,天君你平日里忙于公务,竟然对料理这些家常小食,造诣也颇深,哦呵呵呵呵呵。”

湛远天君的回话带着笑意:“这便好。能得龙二太子殿下的赞赏,在下真是三生有幸。不过龙二太子殿下,方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您可要再听下去?”

睚眦被美味勾得一佛升天而佛出世,挥挥袖子,不在意道:“天君请说,请说。”

“我的那只白狐,在当年救那凡人时,被业火烧瞎了双眼。相遇的时候,那凡人认出了白狐,却装作不认识一般,径直与别的仙友说笑去了。而那白狐自是听出了他爱人的声音,酒宴回来后,就坐在这里,废了自己毕生法术,灰飞烟灭。自此,这里就荒芜了,除了我,也没有人会过来看看。”

湛远天君轻叹一声,一手指向一侧:“那里就是我为他立的碑。他自小就沉默寡言。除了我,极少与其他仙友亲近。只是不知为何,忽然恋上了那个凡人,最后竟然宁为玉碎……而我当时并未能够体察他的心情,一心伏在公务上……”

说到这里,却是再说不下去。

睚眦蓦然,良久,沉吟道:“事件分合总是不定,你我做了这许久神仙,难道这一点都看不透么?那白狐性子冷傲,虽刚然易折,事情到这一步,也是个性使然,天君不必自责。”

月下两人心思不定,只默默对峙着。沉静的月下放佛有一股无形的张力,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湛远天君打破了沉寂,他轻笑一声:“龙二太子殿下,还是尽早吃了莲子羹,否则那里头的香甜可要失了几分。”

说罢,一伸手,桌上那坛酒就稳稳飞到掌中,拍开封泥,飘香四溢。

不待睚眦说话,便举了坛子径自灌了下去。

“天君,你……”睚眦有些发呆。这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位平日里头清正肃直的仙君酗酒,“良辰美景,自然应当有好酒相伴。”湛远天君笑笑,随手朝下一抛酒坛:“今朝有酒今朝醉,睚眦,吃完这碗莲子羹,你便回去罢。”

“回去?回哪儿去?”睚眦刷地站起来,语气中有十分不甘:“天君,我睚眦自问也未曾有负于你,你若是为了那小白龙,我大可以遣他回东海。你若是恼我不甘寂寞,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便是。只是赶我走,这算什么?”

湛远天君笑笑,低声道:“听完了故事,喝完了羹,龙二太子还想怎么样?”

“我不管!白狐怎样我不管,那凡人如何我也不关心!”睚眦有些恼了,上前两步抓住湛远天君的手臂:“天君,今日你我若不把话说清楚,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湛远天君叹了口气,道:“你真要逼我?”

睚眦不依不饶:“天君又何尝不是在逼我?”

“好,那你看清楚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湛远天君缓缓回过身来。

“你……”睚眦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清秀的脸上,原本那双澄澈清亮的眸子,现在却变得晦暗,如同失了色的月亮,没有了以往的神采,只剩下空洞和茫然。

察觉到对方的失态,湛远天君苦笑了一声,道:“那日在锁灵台下,被灵胎的法术伤了眼睛,这几日老神医一直在为我调理,但是都不见效,看来是好不了了。大概是报应吧。”

“那你刚才……”睚眦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银耳莲子羹,十分惊讶。

“练了三个晚上,没想到今晚正好碰到了你。”湛远天君低低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半晌。周遭气氛安静的有些让人惶恐,若不是还能听见一丝身旁平稳的呼吸,湛远天君几乎就要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当初在凡间接近我,龙二太子恐怕并非出于同情吧。”湛远天君终于难耐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打破了僵局。

深吸了一口气,湛远天君觉得今夜天宫的风有些凉:“若是我没有猜错,龙二太子殿下您,大概是为了出当日我在众人面前救下小童,拂你面子一气,才会注意到我吧。”

不是不知道,自奈何桥上,自己就已经猜到这段开始的莫名的相遇。只是觉得,或许两人都装装傻,这样下去也并不坏。

直到双目失明,一天一天生活在黑暗中,才越发的惶恐起来。

害怕被厌恶,害怕被扔下,害怕被人嘲笑着甩开手。那几天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看不见日出月升,看不见人来人往,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唯一能看见色彩的,只有在梦里。

而梦里,却看见一人黑发红睛,白衣风流,正抱着一柄墨色长剑斜倚楼台,侧首朝自己探来,然后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湛远天君也不过如此,本殿下腻了,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话音一落,睚眦身边就多出几个相貌清秀的小仙,争相投怀送抱。

然后就是一身汗水的惊醒,却也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跌至另一个深渊而已。

说透了,自己也不过和睚眦一样,有渗到骨子里的骄傲和自负。而一旦遭受这种重击,也是最容易自我否定的。

与其看到这样的结局,不如自己先来做个了断,也比心怀一丝希望却依然破灭来的要强。

“我……”睚眦顿顿,有些不知从何说起:“那你……”

“好聚好散吧。”湛远天君哑着嗓子道。

对方没有接话,而是踟蹰半晌,终于离开。

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又渐渐的模糊,最后重归为宁静。

今天晚上真冷啊,湛远天君抱着双臂慢慢坐在地上,觉得哪里都不想去,谁都不想见。又不知从哪里远远传来仙娥飘渺的歌声,明明是轻快婉转的调子,却无端生出几分荒凉的意味。

忽然有什么东西披在了自己身上,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夜里风大,让你再穿这么点儿衣服。”

那人说着,一边就将湛远天君打横抱了起来,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看不见便看不见,那就别呆在这天君府,跟本殿回家去,本殿来照顾你便是。”

“你……”湛远天君试着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妥协在温暖的怀抱:“那这边怎么办?”

睚眦轻笑一声:“要不作为嫁妆,一并转入本殿的名下?”

第四十八章

清晨,枝头的布谷刚啼过了三遍,睚眦府里的下人们就忙活开了。

“我看殿下也不会这么快回来,咱们干什么天天这么早起来忙活,反正忙了也是白忙。”一个清瘦的少年伸了个懒腰,不满的向同伴嘀咕着。

那同伴是个微微有些发胖的小子,听见少年这么说,连连摆手,一脸紧张道:“这话可不能到处说,要是穿到殿下耳里,有你好看的!”

“哼。”少年撇撇嘴,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脸上全然一副消极怠工的神态。

“吱呀。”忽然正对两个少年的房门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白衣飘逸,黑发懒懒散散披在肩上,一双黑眸里头点了一星红芒。或许刚出房门,对阳光有些不适应,那人习惯性眯了眯眼睛,姿态慵懒闲适得像一只猫。

“啪嗒。”少年手里的扫帚掉到了地上。

自家主子真是气质天成啊,少年内心暗暗叹道,浑然忘记此刻关心的重点,应当是自家主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睚眦站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回身进屋,笑着牵起坐在床沿的某人的手,引着他一路出了屋子。

“早膳想用点儿什么?”睚眦长眸微眯,笑问道。

实话说,这种踏实过日子的感觉还真不错,睚眦心道。

湛远天君随口道:“都行。”

“那我让厨子熬点清淡的粥?”

“好。”

两人携手并肩而行,一路上惹得剪花的小童剪错了枝,沏茶的小童泼了水,坐在湖边垂钓的老管家,一个跟头跌进了湖。

“来,我喂你,啊~~~”餐桌前,睚眦端着一碗小米粥,舀了一勺,递到湛远天君唇边。

湛远天君白净的脸难得的红了起来。

“我自己会吃。”似乎感觉到了四周从各个角落投来的窥探目光,湛远天君颇有些尴尬,红着脸,神色不善的伸手要将碗夺回来。

睚眦笑眯眯地放了碗,顺势握住了湛远天君递过来的手,很是享受这种照顾人的角色扮演。

“你……放开!”某人微恼,想要甩手,却又怕看不见打着对方,竟然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

“不放。”睚眦笑嘻嘻地一手捉着对方的手,一手拿着勺子哄道:“啊~~~~”

“啊……”最终,还是某人败下阵来。

“小湛远,白天想做些什么?”睚眦牵着湛远天君的手,一甩一甩,兴致颇高。

“我要回去一趟,府里头还有些事情要交代。”湛远天君沉吟了片刻道。

“好啊,那我和你一块回去。”睚眦眨眨眼睛,拉着湛远天君的手不肯松,似乎怕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这……”湛远天君迟疑道:“在外人面前,可不许逾了规矩。”

睚眦自然满口答应:“一定一定。”心里头却不停歇的打着小算盘:反正公开是早晚的事情,这早一些嘛,自然是强过晚一些的。

从睚眦的龙二太子府到湛远天君的天君府,也只不过隔了几个仙君府而已。

就这点路程,两人还非驾了一辆马车。

“天君,在天宫里头驾马车,动静大了些吧……”睚眦一脸无奈道。

湛远天君哼了一声:“要是不坐马车,莫非你想让众仙君们都看着你我拉着手一路走着?”一边恨恨第三十六次甩下某人伸向衣襟里头不老实的手。

“其实咱们可以施法术隐身。”睚眦建议道。

“天宫律例第七十八条,天宫内除特殊原因外,不得使用任何法术进行隐身。”湛远天君倒背如流。

“咳。”马车微微一冲,然后停下。

“到了,我扶你下去?”睚眦一手托起湛远天君的手肘。

湛远天君甩了甩,没甩开,只得无奈由着睚眦,两人就这样进了天君府。

“天君,您昨晚儿到哪去了……”一进门,就看见小碗蹦蹦跳跳一路过来,看见睚眦,笑得更欢:“殿下您也来了!”

“天君要过来取些东西,本殿就顺便跟来了。”睚眦十分淡定。

小碗眨眨眼睛,了然地点点头,一边在前头带路:“天君的卧房在这边,殿下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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