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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然 下——by混世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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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不在,不如我送你回去?”

余一然摇了摇头,便独自转身离开。他把钱包和手机忘在了江宪的车里。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他感觉很累,靠在站牌上,一闭眼,便是这一天下来纠缠不清的那些问讯。

“江宪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他们以前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就像他跟你之间一样好的关系?”那样蕴涵着的口吻让余一然头皮发麻。

“你们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因为死者失踪十年又找到了,你担心你的地位不保,或者你觉得是你未来的生活被捆缚了不必要的麻烦。”

“不要把你们的无端猜测强加在我的身上。”

“你在医院有没有和可疑的人接触过?”

“没有。”

“余先生,你有一个表哥两年前因涉嫌吸毒和藏毒被拘捕,而据我们所知,你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什么意思?”

“我们在监控录像中找到你和一个可疑男子的谈话记录,那正是我们警方正在找的人。”

余一然瞄了一眼监视屏,回想起那个大风天,有工人在修剪树枝,差一点发生意外。

公车急驶而来,带来的一阵风像没有利刃的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余一然睁开眼,恍如隔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了那辆公车,在加速以后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尾,倚窗坐下。

黑夜好像突然就降临了。

余一然没有花精力去想这辆车开往哪里,江宪会不会在寻找他的路上。总之,等他睡醒的时候,公车已经到了终点站。他在司机的催促下下了车,眼前面对的,又是那座宏伟的车站。

来的时候,就像一阵风,没有奢望过在这座陌生的城找到另一种归属,走的时候,却不知所谓。当余一然开始后悔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

周围混沌的空气和形形色色的人,让他隐隐的有一种回到现实的安然。

城市的灯光在车窗外渐行渐远,余一然扬起嘴角,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自己会不会成为逃亡的嫌疑犯。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是一场刺激的冒险。

余一然扬起嘴角,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第六十八章

假如心一直在路上,就不会感觉旅途太短暂。

下了飞机,谢程飞心情很好,经历了两个星期的游历与放松,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和老旧的细胞都已然焕然一新。带了许多有用与没用的特产或礼物回来,丰富了行囊,却也着实累赘。谢程飞去取回了托运的两个旅行箱,回头找人,苏孟昭正缓步地向他走来。

“现在回去,可以先洗个热水澡,然后找余一然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你要是不把我穿成这样,我或许还能走得快一点。”

谢程飞抬头看了一眼,连他自己都忍俊不禁地笑了。毕竟是从夏季回到冬天,下飞机前,谢程飞已经用冬装把苏孟昭给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围巾和当地买的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和一双手套,简直是全副武装。谢程飞对自己的品味很满意,悄悄地走到苏孟昭身后蹭了一下厚实外套上的绒毛,手感很好:“对于快要发作的感冒病毒,是不能姑息的。”

苏孟昭敏捷地抓住那只肆无忌惮的手:“要不是前天晚上你非要在露天泳池……”

“非要如何?”谢程飞凑在他耳边轻语道。

“变态。”苏孟昭瞪了他一眼,“只此一次,往后,都不会被你得逞了。”

“拭目以待。”谢程飞狡黠地笑了笑,替他整了整围巾,然后独自拖起所有行李。苏孟昭岂会看得下去,从他手里硬生生地夺走其中一个。谢程飞没回头,只凭感觉便牵起苏孟昭的手走过长长的过道。

边走,谢程飞边拨通了余一然的电话,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无论好事或是坏事、高兴或者不顺,都习惯了跟这小子说一声。有一种朋友,一辈子只需要有一个就够了。

过了好久,才接通。谢程飞听出江宪的声音,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余一然的手机归你所有了?”

江宪没出声,谢程飞隐隐感到不妙:“让余一然听电话,告诉他我从澳洲给他带了礼物,十点老地方碰头,带上你也行。”

苏孟昭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也静静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等他挂了电话才关切地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余一然那混小子……突然失踪了。”

十年以前,江宪狼狈不堪地沿着沙漠找过一个人,十年以后,他沿着余一然上的那辆公车的路线寻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刚过二十四小时,赵默替他报了警,在城郊的十字路口险险地截住了他的车。阎清坐在副驾驶上,几乎被锐利的急刹车吓得心惊肉跳。

赵默下车,雷厉风行地打开车门,把江宪狠狠地拽下车,扔到后座。阎清唯恐一场大战上演在即,冲上前阻拦,江宪却出奇地平静。

赵默冷冷地道:“我送他回去,你把我的车开走。”

车开到下一个路口,红灯停下。江宪忽然坐了起来。赵默从镜子里看到他那双在黑暗里泛着暗红的眼睛,愣了一下。

“手机。”江宪道了一声。

赵默回头,把东西递给他。

“已经报警了。”

江宪没理他,拨出去一串号码。赵默瞥了一眼搁在一边的余一然的手机,生怕它会响。

所幸没有。

“喂,阿姨,是我。”赵默隐约能听清电话里的声音。

余一然的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难得江宪打电话过来,有些意外:“小江啊,有事儿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一下,余一然跟您联系过么?”

“怎么了?那小子跟你闹别扭了?”

“没,没什么。”

赵默听见他挂了电话,斟酌了片刻还是劝他:“江宪,别往坏处想。”

“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你知道你那一套……劝不动我。”

“余一然不一样,他不会就这么一走了知的。我们可以不信,但是,你……不行。”

江宪靠在车窗上,病怏怏的,他不想说自己有多累,更不敢说有多难过。这种感觉,想多了,只有可能愈演愈烈,所以索性一心一意地想着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余一然。

他知道余一然任性,不服输,他很倔,很会生存,无论走到哪儿,多远,都能活出他自己的样子来。可是他不知道这一次他走的时候带着多少绝望和失落。

有的时候,失去了会执念不舍,是因为未曾拥有,过去和现在的代价让他明白这个道理,而余一然走了,才让他明白真正的失去是什么。不是因为没有了他你会寂寞、会丧失目标,而是因为,你悔恨自己没有来得及看到他没心没肺地笑;因为从某一天开始,你的快乐,只与他有关。赵默把他送到家门口,江宪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就算一直找,人也得休息,也有垮下的那一刻。江宪是真的累了,累到幻想着睡过去一觉醒来,发现余一然已经回来,指着他的鼻子,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上了年纪且不中用,或者,如同一个胜利者一般孤傲地扬起下巴揭露一个真相,告诉他没有自己不行。

江宪是被赵默扶进屋的,与其这么说,也许用被遣送更为合适。赵默借口说口渴,名正言顺,进来接一杯水。江宪走进厨房,从架子上取下杯子的时候,看到余一然那个专用的陶瓷杯的时候,不免又是触景生情。

赵默接过去,闻了一下:“水变质了,有味道。”

江宪尝了一口:“别跟我开玩笑了,赵默。”

“没开玩笑,是苦的,我不信你喝不出来。”

“等找到了人,我再跟你好好算帐。”江宪跑了一天,真的渴了。

“算什么帐?”

“你们这些戴大盖帽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敢说你从头至尾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与你无关。”

“本就与我无关,我只是看不得老朋友就这么孤独终老。你该谢谢我那天晚上,一罐啤酒把你浇得幡然醒悟。”

江宪忽然觉得力不从心,就像有一种困乏在挠他的神经:“靠你们要能找到人,余一然……已经瘦了一圈了。”

“总比你这么毫无头绪要好。”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江宪勉强伸手指了指赵默的鼻子:“你这混蛋,总是害我……”

“不然怎么哄一个两天没有合眼的家伙睡觉?”赵默接过他的水杯放下,再去收拾摇摇欲坠的男人,“你总不能指望我像余一然那样脱光了引你上钩吧?”

“你这个……骗子……”

赵默笑了笑,把他摔在了床上,再盖好被子:“骗术高明的是那些总是能逍遥法外的人。真想看看那个导演了这出悲剧、骗过所有人的耳目的男人的真面目,能这么处心积虑地把人弄回去,若不是为了灭口,便是爱之深切……你以为呢?但,至少……这对你来说,应当是个好结局吧。”

“祝一夜无梦。”赵默退到门边,“噢,不,但愿你在梦里能看到那个……你所想的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如获新生。江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余一然的闹钟、充电器、MP4还摆在原来的地方,还有他的手机,江宪重新把它摆回去,电快耗尽了。续上充电器的时候,江宪瞥了一眼,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留在了记录里。

他有一种直觉,一种毫无悬念的直觉。江宪回拨那个号码的时候手指还在控制不住地发缠。拨通,然后是等待的、机械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接起来的一瞬间,心悬在半空中。

“你在哪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口而出。

结果,竟是一场误会。操着一口地道北方口音的大伯笨拙地澄清,半夜里一个年轻人搭他的车,无聊了就拿他的手机玩,可能是那个时候错打了电话。

江宪追问,是不是眼睛挺大,下巴尖尖的,瘦瘦高高,挺精神、挺漂亮一小伙?

老汉愣了一下,说,天太黑,哪儿看得这么清。江宪急了追问,他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让我给拉到了车站。”

江宪披上衣服跳下床的时候,就像被人打了鸡血。尽管一切都不那么确定,江宪却偏偏相信,那个人是余一然,没有例外。

等他上了车,一路狂飚地开上高架,再转到高速的时候,才冷却了一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去哪儿,除了一个念头,别无所有。

他没能从那个人口中套出余一然在哪儿,因为那个年轻人走的时候帮他卸了一车的货,代价只是要他不说出自己到过这,无论谁问起。

江宪把车靠在路边,苦涩地笑了笑。这像极了那家伙能干出的事儿,感情用事,一时冲动,忍不住打了电话,结果又后了悔。于是便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啼笑皆非的情节。

但至少,知道他安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便是出奇得好。

在车外刚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江宪接到了谢程飞的电话,本不想听,却又下意识地接了起来。

“怎么样,什么时候打算找新欢?这次想找个什么类型的?省心的?干脆找个下身瘫痪的,就不会无缘无故乱跑了,你觉得呢?”谢程飞的问候,向来不给颜面。

江宪冷冷一笑:“恐怕要让你会失望了。”

“不想知道余一然的下落?”

第六十九章

似乎不经任何思索,江宪都不会错过任何关于余一然下落的消息,或者说,现在,他满脑子都只装得下这一个人而已。当他发现现实不过是跟他开一个玩笑以后,江宪的脸色不好看得很明显。他靠在门口,没有领谢程飞的情:“你在这种时候,骗我来,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就是为了给我这么两张电影票?”

“孟昭电影处女座的首映礼,早就说好了要你到场的,不过要是一个人的话,你就别来了。”谢程飞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江宪看了一眼,索然无味地道了一句:“你知道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和你开玩笑。”

“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对于你而言,已经足够长了。你觉得一个受了惊吓的兔子会往哪儿逃?”

“你以为我不知道除了我以外,对他来说谁最重要?他没回家。”

“真的?”

江宪愣了一下,迎着谢程飞质疑的目光。

“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你也不会不会没听说过一个守株待兔的成语故事。”

“你究竟想借题发挥什么?”江宪快没了耐性。

“没什么,我只是很感慨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找不到人,你是怕那小子不跟你回来。”

“……”江宪怵在那,若有所思地蹙眉。

“行了,把票转交给余一然,不准迟到,你懂规矩的。”

谢程飞说罢,面不改色地把门摔得砰响,江宪的额头几乎撞出了褶子。

到最后,连江宪都不曾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降落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那里的太阳是温的,照在脊梁骨上会有一发麻的阵痛。每次来这的时候,身体和感觉仿佛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烙印。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尘土、空气与水雾里透着的味道,那种似有若无的味道,只让他想起他来自何方。

谢程飞大概没有说错,如果不是余一然,也许他会经过这座城市,却不会有机会走进这个平和安宁的小镇,一辈子都不可能。

从机场到城市,再到那片远离尘嚣的沃土的一路,江宪靠在车窗上,看了一路的风景。他不知道余一然每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这样,怀揣着一种急切和怀念的心情,每当熟悉的景物掠过,便能知道离目的地究竟还有多远。

长途车停在镇子的另一头,江宪下车,两手空空,只背着一个行李包,一步步地走到余一然的家门口。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也许也不太算太久,最后一次,江宪回想起来,也就是在几个月前,他把那小子给惹毛了,也是这么不吱一声地拔腿就跑。他走了整晚,去该死的湖边把人给哄回来。有时候,江宪真的觉得,跟余一然在一起,他会不认识自己,欣喜若狂地仿佛退化成毛还长没齐的年代。也只有那个放荡不羁的年代,他曾背着包,不计后果地翘课翻墙,去那些想去的地方。所以,余一然给了他另一种可能,就像你循规蹈矩地活成了现在这样,不再对生活有多余的念想以后,那个人破坏般地出现了。

没走多远,便开始飘雨,潮湿的泥土气涌进身体,让江宪觉得难受极了,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也许以后也不会。

余一然的妈不在家,家门锁得牢牢的,热心的邻居见过江宪,告诉他,她到隔壁镇上学习去了,最早也得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江宪就坐在余家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便是一个下午。谢程飞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嘲笑他,这是不知变通的守株待兔,可他压根不想逮住什么兔子,他的余一然,应该是一只找得到回家的路的小狗。

那他自己又是什么?江宪皱了皱眉,或者,这么几天来,他的眉头就没松过。认识余一然以前,他总以为自己是个角,生活就像一张纸,可以被翻来覆去揉成任何他要的样子。他身边不缺人,来了又走,衣不如新。有时候踹人也是件很过瘾的事,各取所需,好聚好散,谈不上亏欠什么,只要没有感情,其他东西都是可以换算成票子的。他缺的不是票子。江宪从来不觉得自己做过坏事,可自从把余一然给拴在了身上,他才开始发觉自己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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