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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然 下——by混世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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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宪当即喷他,哪个私,哪个奔?

赵默说,听到你又霸道得如此生龙活虎,证明活过来了,聊以安慰。

难道还指望你们真的能把人给找到?江宪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等余一然回来了,我就带他回来。”

“这么肯定你能逮着他?”

“我信他,不信我自己。”

“他要是不回来呢?”

“我就在这等着他。”

“要是一直不回来呢?你难道还想在那耗一辈子?”

江宪忽然不吭声了,似乎是赵默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抱歉,江宪……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明白的,余一然是余一然,别人是别人。”

“我知道你说的别人是谁,不需要再避讳了。”余一然走的那一天,他就深谙这种似曾相识,十年后,同样是身边最近的那个人,同样是不告而别。只是结果,注定不会一样了。

“也是,你只要知道秦皓还活着,就足够了。”

“阎二那小子什么时候回去?”

“能别这么叫他么?听起来像骂人。”赵默无可奈何地笑,“他随时都能回,但我跟他说了,我没办法保证我能随时去送他,所以他考虑了一下,决定等你凯旋归来,定了亲,再打道回府。”

“赵默,你想超脱到什么时候?”

“超脱?我不懂你的意思,一个人过不好么?”

“阎清难道不好么?”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可能。”赵默言简意赅。

“就因为你曾经亲自把阎大少爷给送进去吃了几年牢饭?阎老太爷年纪这么大了,记性怎么能有你好?”

“就算他不记得了,他本人难道会忘记?江宪,你别忘了,当初我喜欢的就不是阎清。能给自己喜欢的人拷上手铐的家伙,你难道不觉得狠心得太让人深恶痛绝了么?”

江宪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可是你跟阎清纠缠了这么久,你敢肯定你现在心里的人不是他?何况……阎清又不嫌弃你。”

“你说得没错,一直都是,我在嫌弃他。”

电话戛然而止,赵默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看了眼楼底下的车。那些遭人嫌弃的家伙,总是不给他一个人吃饭的机会。

江宪在余一然的老家一待就是一周,倒也没有闲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天光日渐地长,人醒得也格外地早,于是便早早地骑了摩托去湖边那个点心铺子买早点回来,余阿姨爱吃的煎饼和豆浆。然后等日头上来了,就去院子后边余家的自留田上呆上一阵。

余妈说这片田自从余一然出去上大学以后便荒废了。偶尔她也会中上一点小青菜,但毕竟是于事无补,如今大片的地里都是杂草丛生了。江宪不知道哪儿来的执念,真真是良苦用心地把这些草给除了。余妈只当他是不想闲着胡思乱想,找点事来做排遣,谁知道后来还正儿八经地找了西瓜秧来往地里种。这么着,才想起来晚上跟他讲的那些关于余一然小时候的事,力气全没白费。江宪竟是听见去了。

余妈站在门前,看着江宪毫无章法地把秧苗往地里插,就仿佛想起了余一然小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吃自家种的菜,可一到春天的时候,余一然却偏要在田里种满西瓜,这个打小就倔的小孩什么时候能轻易地听别人的话,不达目的不罢休地死性就这么硬是把亲娘给说烦了。余妈上前去,帮江宪把苗重新按照规矩给种上,说他跟余一然当年一样,一小块田地恨不得种得密密麻麻心里才舒服,殊不知这瓜秧得分开一些将来才能长得开。

江宪听了专业指导,才恍然大悟,然后不厌其烦地返工。余妈说,错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知道了然后改,便就好了。等全部弄完了,累得满头是汗坐在田边,想来起初是自己太贪心。贪心地以为等全种满了,余一然便会回来,等他回来了,便会满心欢喜。

贪心地想要一切都顺应自己的为所欲为;贪心地留住过去,又活在当下。

甚至,贪心地以为,余一然是自己的。

所以,才落得这般下场。

黄昏时分的一场小雨,来得及时,可谓得来全不费功夫。余妈见他满身泥泞地回来,取了干净毛巾给他擦脸:“我说什么来着?过程坎坎坷坷,也未必不会有好迹象。这不,下雨了,雨过了,天也是注定要开晴的。”

江宪想了想,觉着有道理,只是他等的却不是天晴。

小胖的爷爷咳嗽发烧,一治也是好些天。江宪下午会去看看,看看余阿姨那有什么能帮的。结果跟小胖他爷爷就这么言碎语地拉上了家常。晚上,老人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再叫他给背回去。每次刚一踏进院子里,免不了又得承受小胖的冷眼相对。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偏偏就是平白无故地认准了,他江宪就是把他余哥哥给藏起来的罪魁祸首。

江宪学着余一然以前哄孩子的法子,买了小胖喜欢的水果软糖和玉米肠讨好,小家伙是嘴里吃着别人的东西,却丝毫不领情。江宪蹲在他跟前,忍不住问这小子,自己究竟哪儿惹人厌了。

小胖眼珠子朝天一翻:“你哪里像个好人了?”

老混蛋倒抽一口凉气,这眼神,这说话的口吻,这十足的架势,若没见过他的长辈,江宪还真以为小胖是余一然的亲弟弟无疑。

“你要不是欺负了人,余哥哥会生气么?”小胖把最后一口玉米肠给咬干净,“余姨说你们俩吵架了,所以余哥哥不要你了。”

江宪嘴角僵了一下:“余姨是怎么说的?什么叫不要我了?”

“哼,就是你伤了他的心,他不喜欢你了呗!”小胖说罢,端着小板凳小大人似地回了屋,徒留老混蛋一个人蹲在院子里一劲地发傻。

然而,没过两天,这小子态度又如六月天似地变了,见着他就像是没看见似的,乖乖地躲在里屋写作业。那天把老爷子送到家,小胖的婶婶留江宪在家吃饭。江宪帮忙也是添乱,索性被赶出来喝茶,小胖正眼没瞧他,带着他纸鸢就出去找小屁孩们玩了。

不一会儿便下了一场春雨。小胖还不回来,江宪便主动去找,总算是在学校后操场上找到了,其余的孩子都已经回家了,就只剩下小胖独自一人还执念地站在树底下。

江宪把伞硬是塞进了小胖的手里,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是风筝缠在了树上。

“坏了就坏了吧,还会有新的,回去吧。”江宪劝孩子,说这话的时候却又联想到一些事,一个人,多少有些惆怅。

“不行。”小胖很固执,“我就要那个,坏了我也要。”说着,径直走到树跟前,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可那棵大树很粗,小胖身材本就不够苗条更别谈敏捷,爬了没几下便滑了下来,衣服上蹭出的那些污迹想来也是数次尝试后的杰作。

忽然,感觉后衣领被揪了了起来,小胖被江宪提留到一边,然后矫健的、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给取了下来。

江宪把风筝还给小胖,小胖起先睨了一眼,还在装不屑,可一转眼,就装不下去了,抓了风筝扭头就走。江宪追上去,把那小子的风筝又抢了回来。

小胖急了,八十公分的短粗身体在地面与半空间来回地耸动。江宪这样老谋深算的生意人,自然能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在小胖不满即将爆发前的一瞬间,江宪松手了。

小胖是真急了,踮着脚尖扯着嗓子喊:“把余哥哥给我的风筝还给我!”

终于,纸鸢是还回来了,小胖心虚地看了一眼老混蛋犀利的眼神,想都没想赶紧撒腿就跑。江宪拔腿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小家伙的手腕:“他什么时候送你的?他是不是回来了?你见着他了?”

小胖拼命摇头,又拼命想甩开江宪的手:“不关你的事!我没见到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话刚说完,便狠狠咬了一口大恶魔的手,趁江宪吃痛的一霎那使出吃奶的力气就跑,钻进了小巷里一眨眼功夫,就在村子里没了影。

江宪看了眼手背上的牙印,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威逼利诱都不是好办法,对于余一然是这样,对于小胖是这样。

余一然说过的,他早该改改这个毛病了。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那小子,才能身体力行地为他戒一个几十年的毛病了。

并且行之有效。

第七十二章

不知是不是跟卫生站里呆久了,还是那天下雨淋着了,江宪回来没半天就有了寒热。半夜里烧得睡不着,就下来洗了个热水澡,余妈睡得不沉,听见响动起来,替他量了体温,马上紧张起来。

江宪烧得迷迷糊糊,勉强是爬回了床上休息,余妈又烧了开水,拿了药来。一发烧,脑子就跟不是自己似的,江宪忽然就想起来那一回余一然发烧的时候了,想起来自己肆无忌惮、禽兽不如地把余一然给摁在床上得逞了以后,那小子硬撑着把自己送出门,然后直挺挺地昏厥得壮烈。

想着想着,江宪就情不自禁地淌眼泪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既可笑又狼狈的样子有多荒唐。

满脑袋都是余一然,都是过去。

江宪没这么病过,有多少年了,没这么痛心疾首地病过,烧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不疼的。胸口就像是被鬼魂缠住了,勒住了,一点点向外撕开。

撕着撕着就淌血了,血流干了,就不会疼了。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疼呢?江宪不明白,就好像那么一瞬间,奄奄一息地听见了余一然叫他,叫他老混蛋,然后同他说,原谅他了,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来接他。

一觉醒来的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江宪的头还是沉得发昏,好不容易硬撑着坐起来,又是一阵头晕恶心。余妈端了碗热腾腾、刚熬好的白粥就了点葱花送上来,江宪却吃不下,肚子是空的,可感觉却是泛滥的。

“你这孩子……看着挺结实的,一病倒也吓人。”余阿姨坐下来,帮他把吊针给拔了。后半夜的时候又量了次体温,烧得不行,赶紧就把水给挂上了。余妈想着就后怕:“要是再烧下去,真是命都要没了。”

江宪苦笑了一声:“阿姨,我就是命硬,能克别人,克不了自己。”

这一病就病了三日,小胖的爷爷早已经痊愈了,江宪却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身体和精气神都好像越来越弱了。不知是身体差了,所以才胡思乱想;还是希望越来越渺茫,才变得愈来愈病态。

余妈于心不忍,白天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小江啊,要是等不到,就先回去吧。”

“……”江宪不说话,寻思着眼前的瓜秧怎么长得这么慢。

“你看你才来了几天,人瘦得都快不成样了,你叫我这怎么跟你家里人交待?”余妈直摇头,“余一然这小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像话,越长大心眼却反而越小了。”

“阿姨,您别怪他,是我的错。他不回来,是不想见我。”

“是,是你的错。”

江宪虽这么说,听余阿姨答得这么直,到底也懵了。

“从小到大,这小子还没因为哪个人这么赌气过,这么受伤过。可人活一辈子不犯错是长不大的,余一然不也是这么长大的?”余妈顿了顿,“你来这么些时候,你心里装得什么心思,阿姨全看在心里。”

“阿姨……是不是我烧糊涂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也千万别信。”江宪这才觉着,活这么大了,什么从容什么波澜不惊都是装的,跟老人家面前一照全都现行了。

“回去吧,等余一然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的,说不定,第一个想回去的地方还不是这儿呢。”

“阿姨……您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他这两年跟你在一起挺高兴?知道你又是怎么惹他不高兴的?我只知道……我这个儿子,没人看着不行。”

“……”江宪愣在那,忽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眨眼就是整整两周,江宪不想回去,也得是时候回去了。生意的事情耽搁了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至少有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江宪不是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只是一想起余一然若是回来了,见他这么没出息免不了又是真心实意地嘲讽,自己也忍不住苦笑。

反省了也快大半个月了,江宪总算明白,自己若不强大,是无能为力把余一然给留在身边的,不是物质或者表面的那些浮华,而是真正的,内心的坚实。

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走的时候也只需把心情收拾好。江宪没提前跟余阿姨打招呼,去院子后的自留地里浇了最后一次水,晌午的时候背起包就决定要走。当时余妈正在厨房做菜,听说他要走,只留他把饭吃了再走也不迟。

江宪没答应,还是执意要走,过去的许多事,要不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余妈只送他到院门口,江宪没走多远,忽然又折了回来,迟疑了片刻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还是余阿姨替他把话给说了:“知道你惦记什么,这瓜长得好不好,下回你跟余一然一起回来看就是了。”

江宪想了想:“要是他一个人回来了,就别说这是我种的了,省得大夏天的他连个瓜都没得吃。”

“能开玩笑,说明你一切还都好。”

“生不如死,也是能活出一种境界来的。”要走了,江宪反而释然了许多。

“不多留一会儿?兴许……没准……下午就回来了?”

“阿姨,劝我走的人是您,到这时候我真下决心回去了,您又挽留了……”

“他脾气倔,你别往心里去。”

“哪敢跟他计较,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江宪越笑越觉得自己傻,“回吧,等天热了,我再来看您。”

余妈没答应,只是在原地默默地笑。过去,她每每把余一然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也是这样,余一然是个牢骚鬼,走几步便要回头来嘱咐几句,她是习惯了要跟儿子拌嘴的,这么来回几次以后,耐不住了,才打发他走了。所以每一回分别都是闹闹哄哄,喜多于不舍的。

人生大抵就是如此,即便是亲人,也是见一次少一次的。茫茫人海,又有哪一个人真正愿意为你放弃整片森林,大多数人充其量不过是过客,偶尔还会有些看客,等花败叶落之后,树还是树,孤零零的,也就站成了一生。

所以,余妈一直明白,余一然若是蜗在这一方,这样浑浑噩噩过一生的可能太大了。

出去,又是免不了要受伤的,但至少,是明明白白地不至于后悔了。

余妈从来不觉得孤单,送余一然走的时候是如此,送江宪的时候也同样,总觉得自己好似送走的是另一个儿子,尽管只见了几次,却也有几分不舍。

江宪也从没有如此沉重地离开过某一片土地,之于他来说,似乎过去到过的任何一处都只是死的,风景或人也不过只在脑海中留下一层死气沉沉的记忆,想来也是,孤身一人,去往哪里,心都只会是空落落的。

然而自从那以后,他去到哪里,心里都装着一个人,来的时候是,走的时候亦然。

沿着来时的小路一直朝前走,走出百米的距离,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午后的日头照得很烈,照得江宪以为自己眼花。

眼见着小胖晃着身子直直地跑来了,江宪立在那,不明所以然。

小胖一脸兴冲冲的样子,扯着他的风筝一鼓作气地奔到余一然家门口。余妈还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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