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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然 下——by混世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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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宪远远望着,冥冥中有种深深的直觉,把他给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姨,余哥哥回来了!余哥哥回来了!”

隔着这样老远,老混蛋都能清晰地听见小家伙的声音,叫得那么欢欣鼓舞。

有那么十多秒钟,江宪愣在那,就像做梦一般,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扔下身上的行李包,就这么失魂落魄地一路飞奔了回去。

百米的距离,不过是一霎那,跑得气喘吁吁。

余妈见他回来,哭笑不得。

“余一然……余一然在哪儿呢?”江宪的问调都快哭出声了。

余妈笑着没说话,还是小胖扯了扯怪叔叔的衣服:“那呢!”

江宪顺着小胖的肉肉的手指望过去,愣住了。余一然,真的是余一然,在另一头的岔路口正跟那个驾摩托的男人说着话。

江宪的左腿不由自主地迈前了一步,小胖见状,突兀地扑了上来,不让老混蛋走:“不许去,不许惹余哥哥生气!”

余一然像是也听见了这边的纷扰,回过头的一霎,相隔遥远,四目相对,尽管看不透彻,依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就像个浪人,多年以后,回顾故里。而他仍停留在原地,时过境迁,依然不曾死心。

江宪几乎听不见旁人的话,就这么莽撞地追了过去,小胖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一阵风一般飞远了去。

然而,最意想不到的情形却突然发生了。余一然看见他跑来,怵了一下之后,却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抱头鼠窜,就这么突兀地跳上那辆摩托一路飞驰。

江宪没有片刻迟疑,也这么一路地追了上去,不停地徒步跑着,声嘶力竭地喊余一然的名字。

余一然回头看了一眼,猛地把油门拧足了朝前看,越来越远,可是老混蛋的声音在耳边却是越来越响亮,那声音甚至让他发晕。

又驶过了那片熟悉的泥地,风吹得耳朵发疼,余一然还是没忍住地回头,老混蛋竟然又不见了。

大结局

余一然停了下来,摔了头盔,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就这么撒在了上头。

江宪毕竟是老了,跑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没影了,就已经放弃了。尽管余一然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可他偏偏就是失望。

他站在路边,吊儿郎当地踢了块石子,想等那老家伙苟延残揣、姗姗来迟地跑来。

然后听见身后很轻微的声响,余一然愣了一下,以为是幻觉,乍回头的时候,居然看见那个老家伙就在脚底下。

“你他妈的……就不能不在同一条沟里摔三次么?”余一然几乎是气得牙痒痒地在咆哮。

江宪仿佛摔得满眼充血,疯一般地抓着潮湿的泥蓄意爬起来:“你他妈的这又是跑什么?”

老混蛋的手眼见着扒向他的裤腿,余一然窝火地闪开,毅然决然地吼回去:“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警察么?你管得着么!”

“我怎么管不着?”江宪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还没站稳之前,终究是霸道而野蛮地扯住了余一然的衣襟。

余一然防不胜防,被他的言行激得火冒三丈,用胳膊粗暴地推搡回去:“你丫谁啊你?我认得你么?”

“还给我来劲了!”江宪好不容易把人给逮住了,积蓄已久的情绪就像火山喷发一般来得凶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揪着余一然的胳膊就死命地把那小身板往自己身上摁,想把这小野兽给制服了。余一然急了,没想这才过去多久,连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出身都给忘了,卯足了劲地反抗。江宪想占便宜不容易,这小子即便是没练过的,可毕竟是从小习舞,身子骨韧得不行,三两下就从桎梏中挣脱了出来。

江宪哪里肯松手,掐着那小子的胳膊肘直往腰后掰,余一然疼得冒眼泪水,倔地用腿踹人。老混蛋就此遭了好几下暗算,每一下的力道都算不上多大,可就像是踢到了腰眼、踢到了致命的部位,疼得发麻。再看余一然那倔得快要发疯的眼睛里掉出的那一滴眼泪,心头一烫,就这么一刹那的懈怠,余一然的阴谋得逞了,抽出了胳膊,一拳头砸在老混蛋的肚子上。

紧跟着,江宪整个人便栽了下去,连同余一然给一块儿拽下了水。

两个人仿佛就是相识了多久的冤家,好像不知为何就打了起来。余一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衣服被泥浆给弄脏了,也许是身上疼,也许是别的,让他似个疯子一般跟他较劲。余一然打他可以没有分寸,可江宪做不到,斗着斗着便不知不觉地浑身乏力了,忽然就抱着余一然不动了,那小子不安分地挣扎,恶狠狠地抓他的胳膊,直到指甲掐进肉里去。

江宪纹丝不动,就这么受着,直到余一然的狠劲过了头,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然后蔫蔫地看着老混蛋。

累了,是真的累了,累到自己的心都快拧成了一个死死的结。

这一路,他一直想找个人给他解这个结,找不到人,找到一个办法,也好,可是没有。兴许注定没有,从来没有。

终于,余一然安静了下来。江宪勒着他的姿势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变成了抱。掌心里头发的触感还是那么真实的,硬硬的、刺刺的,跟眼前的这个人一样,一模一样。

一股脑的埋怨、自责、失而复得的狂喜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终究却也只是化成一句。

“你他妈去哪儿了……”江宪说出口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

余一然看着他泛红的眼睛,想说什么,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十分钟以后,余一然从路边摊买了两套衣服给老混蛋和自己换上。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在同一个坑里摔三次的人,总之,跑的人是他,回来束手就擒的人也是他。

以史为鉴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可是历史的重演势不可挡。

江宪穿着宽大的白T,上面印着一只大大的黄毛怪物,余一然帮他把沙滩裤系上,抬头瞪了他一眼:“什么怪物?它叫皮卡秋知道么?没有童年的老家伙!”

说罢,甩了手掉头就走。

江宪头皮发麻,吼他:“你又想去哪儿?”

“爷饿了,爷要吃饭!”余一然横得整条街上的树枝都在打颤。

包子是要配着豆浆吃的,那一天,余一然胃口很好,一张嘴,就一屉的包子下肚。江宪什么都没吃,生怕一咬下去,会疼,疼醒过来,才发现是一场梦。

余一然吃饱了,才舍得看他一眼,从兜里掏出包创可贴,用眼神指了指他的嘴角。江宪还愣在那,眼神从他背后的湖光一只挪到他脸上,然后一分一毫都不再挪动。

余一然又瞪他,拆了包装撕出一片来直接拍在他的脸上。这一回,江宪有反应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余一然眼神飘到别处,又被捏了下巴拧回来。

他知道的,只要盯着那混蛋看五秒以上,必定中招,果然,没救了。余一然脸上的肌肉终于是动了动:“我是不是变帅了?”

江宪的嘴角牵着伤口动了一下:“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

“不想见我为什么回来?”

“……”

“这两个多礼拜……你去哪儿了……瘦了。”江宪说话从来没这么矫情过,这时候,说矫情或许根本不合适,确是情不自禁,鼻子都是酸楚的。

“江、宪。”余一然沉默了许久,终于吭声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见你就跑,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回来?你以为我很想见你?”

江宪的眼皮不安地跳动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小心翼翼地揣度着余一然的言下之意。

“我走了以后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跟我玩报警?你是忘了我最后是被怎么请进警察局的吧?你他妈知不知道我顶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号这一路是怎么胆战心惊地过来的么?第三天出了那小破招待所就被一个小片警给盯上了,我这辈子都没吓成过那样,挨着墙根低着头走路,幸好那地方羊小肠小道,七拐八拐把人给甩了。当时我心里恨不能拿个刀子砍了你,为了你我真他妈连人命都搭上了,晚上做梦都是挨枪子儿和十大酷刑……”

“余一然,我错了。”

“就算后来我明白过来了,我没被通缉,那些警察是来寻找失踪人口的,你他妈又是什么意思?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还贴了一张这么难看的照片,悬赏十万?你觉得你特有钱怕外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能出得了十万难道出不了更多?你是嫌我这辈子没经历过绑架想再给我一个刻骨铭心的回忆是不是?说起来就有气,那天夜里在夜排档才吃了一点炒螃蟹,对桌那几个酒足饭饱的小混混拿着你登广告的报纸擦完了嘴,就冲着小爷我喷唾沫星子,说得句句难听,字字刺耳,什么兔儿爷,跟着大款爷卖屁股的……我靠,我要不是脾气好,我真当场抡瓶子了我……”

“你脾气好么?”老混蛋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立即被余一然的眼神秒杀,瞬时改口,道,“余一然,我错了……”

“我死里逃生,总算能得几天清闲,到了青海有了落脚之处,这还没几天,你这混蛋是怎么哄的我妈,居然让她老人家出马给我捎了口信,病危,速回?这他妈是不是你的主意?”

“阿姨没骗你,是我病危……”江宪申辩,但马上被余一然的目光渲染为狡辩,“是我错了……”

连着三次道歉,余一然听着,气虽消了一些,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禁挑了挑眉。

江宪乖孙子般地低眉顺眼好一会儿,忽然颇为紧张地问了一句:“等等,青海?你怎么会跑去那儿?”

“还记得有个好姑娘叫陈妍么?她现在在那支教,我是投奔她而去的。”余一然继续喝他的豆浆,“也只有这位善良的美女肯收留穷途末路的我了。一听说我要来热情得跟见了白马王子似的,一见了面就像嫌弃四害一般把我往外头撵,知道为什么么?那妞把我领到镜子跟前一照,连我自己都吓一跳,非但吓一跳,要是当时我还饱着,我对着那鬼模样就能吐一脸盆。江宪,你是没看见我那胡子拉楂的样子,你要是看见了,你一准悔得肠子都清了,心里盘算当初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丑八怪?可人家陈妍不嫌弃我,大老远打了水又烧开了给我,说是洗洗还能用,洗完了果然还是找人待见的帅小伙。”

江宪听着,忽然沉默得很不寻常。余一然继续说着,就像是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轻描淡写,喜闻乐见:“陈妍问我后没后悔,我说后悔,早知今日,我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不该把自己变成个同性恋,我就算是,我也不该阴差阳错地坐火车南下的,即便是去了,我也不该认识你的,要不然,今天,我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江宪没吭声,伸手去抓余一然的手,余一然没动,两只手扒着杯子低着头,眼巴巴地让人捉摸不透。

他瞟了他一眼,看着这个男人沉静地望着自己,眼神里的那种神采隐隐的有一种愧疚与执着。余一然被刺痛一般地收回目光,手指搅得紧紧的,然后深沉地叹了口气。

六月的天说翻脸就翻脸,一会儿是晴空万里,一会儿乌云已经爬满了天空,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落下了雨点。零星的几个吃客全匆匆地离开找地方躲雨。

老混蛋还没来得及反应,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悲喜交加,来得太快,伸手去够余一然的时候差一点就失了重心跌在了长凳上。老板在后头吆喝着收钱和收摊,江宪笨手笨脚地上下翻找出了一叠零钱,然后追了上去。

江宪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更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余一然方才说的那些话,才让他变得如此反常。

余一然就像是赌气似的一个劲地走着,漫无目的,就好似只是一味地要看他有多大的耐性。

暴雨的征兆是嗅得出来的,江宪窜上去,不由分手地拽了余一然的手,扯去一边避雨,果真,一瞬间,雨水浇了下来,畅快淋漓。

除了头顶的这片废屋留下的残垣,四下里竟没有别的去处。

余一然突然退了一步,站在他跟前,唐突地摁住他的一边肩膀直逼到墙根。

几乎是同时,雨劈头盖脸地就把余一然的脑袋给打湿了。

余一然抬着头人湿漉漉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江宪也看着他,每过一秒,就好过一点,仿佛内心某一处的残缺在一点点地被治愈。

雨越来越大,淋得越来越透,江宪回过神来,拽着余一然的衣领想把他给收到屋檐底下,那小子却倔得非常,死死地勒着他的手腕,僵持在原地。

老混蛋的体温让他觉得烫,烫得喉咙发紧,终于,是忍不住把那一句话说出了口:“我讨厌我现在的样子。”

“……”江宪依然沉默地看着他。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余一然的声音在背景里声嘶力竭:“我说,我讨厌我现在的样子!”

“……”说完那句话,那小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突然撒了手,江宪就势就这么把他给揽在了胸口,“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余一然。”

“江宪……你他妈的……”他病怏怏地靠在老混蛋的肩膀,鼻子和心都是酸的,酸得自己没法自控,只能任由鼻涕眼泪一块儿混着雨水往下落:“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得意?是不是特别想放肆地笑,我他妈就是个二缺,我都甩了手走人了,居然还要回来,我他妈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啊……听说我不在你过得不好不就行了么,不就该高兴了么?跟你在一起那些日子,我有多少天是睡得踏踏实实的,我有多少委屈,多少还没结疤的伤口,这些我讨不回来,我难道就不能躲么?走的时候我以为我都想好了,想明白了,这条路既然走不下去,与其到了死路,到了尽头,没法回头,倒不如一了百了,断了念想。真的,我真他觉得没了你,我的生活会好的,不用陪着一个狂妄之徒玩世不恭;不用一个人的时候没出息地揣测着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不用为别人过去的错误买单,不用等你回来,不用给你做饭,不用考虑你的感受,甚至不用浪费口水跟你斗嘴,一个人有多好,你知道么,江宪……你不知道,你不会明白的……混蛋……我一早就说过……你他妈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你已经够祸国殃民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余一然的手指几乎要把江宪的领口给扯破,“为什么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为什么我都跑得这么远了,晚上还是一样地睡不着……为什么天明明已经这么热了,却还是觉得缺了什么,为什么一听说你等了我这么多天,我就那么踏实,踏实得一觉醒来,就回到了这鬼地方……”

“是,全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终于,江宪再也听不下去了,抬起他的下巴,连致歉都已然霸道得不能免俗。连凑上去的那个吻也是一样的蛮横。

余一然傻在那,浑身连一点力气都没了,就那么病怏怏地任由摆布。

他要是能逃,就不会回来。回来了,就没想再逃出去。

“我这辈子……算砸在你的手里了。”

江宪用手抹过含着雨水的嘴唇:“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觉得,值了,不枉此生。”

尾声

每一座城市,每一日,都有人离开,也总有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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