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门忽然打开了,隔着车窗,余一然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家伙下来了,不用走近,便认出是赵默。在余一然还没搭理他之前,赵默先敲了车窗。余一然放下一点探出头来:“又为人民立功了呀,赵所长?”
“哪里,我有个同学是特警,这次确实是立功了,很帅,可惜性向正常,不然就介绍给你了。”
“这么蹩脚的玩笑,你是在刻意制造轻松的气氛,好让我更容易接受下面的坏消息?”
“余一然,你猜这一次是不是真的?”
“江宪那老混蛋自从跟我在一起以后,运气一直不错,因为晦气全转到我身上了。所以……”余一然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是中指,“我赌我身体一个晚上的使用权,人找到了。”
“这是个很好的赌注,我很遗憾没能赢下来,但是,余一然,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余一然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胡思乱想照进现实一样需要勇气去面对:“这要看江宪什么反应?”
“那为什么不上去看看?”
余一然看了赵默两秒,果决地下了车,把他甩到了身后。
一路上余一然又免不了想了很多,什么样的情境对应什么样的开场白,可是等赵默引着他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时候,余一然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
这是个好消息,因为秦皓真的找到了,这又是个完完全全的坏消息,因为他的情况很糟。
江宪正在里面,余一然一无所知地在外面等着,隔着厚重的玻璃和遮光帘,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情景。不一会儿,门打开了,江宪走出来,神色明显消沉了不少,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赵默看到余一然往外头走,禁不住喊住那小子:“喂,临阵脱逃呢?”
“去买瓶凉茶给老混蛋。”
一盒凉茶就那么几块钱,余一然递出去一张整钱,转身就走,被叫住还不知所谓,半晌才反应过来。走回去的一路,余一然强迫性地数着人行道上的水泥格子,长这么大了,遇到困境的时候,他还从来没这么无端地把事情往消极的一面想,可唯独这一次,撞上江宪,魂不守舍。
庆幸的是,余一然毕竟是余一然,转身走进另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红牛,对着路口的反光镜龇牙咧嘴地笑了一通以后,坦荡地回了医院。
“你跟江宪说实话了?”
“用的着说么?秦皓现在这副样子,他想都能想到这十年发生了什么,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余一然真不是故意偷听这段对话,只是路过拐角的一间小屋时,不经意地听见了赵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余一然从门缝里望进去,另一个穿这白大褂的医生也似曾相识,如果没有记错,应该就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叫阎清的家伙。这个世界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让人感觉到它的渺小。
“你难道就不能不提那些事?”
“你说什么事?你们的人在码头仓库抓到了多年以来的目标贩毒团伙?这些江宪当然不会感兴趣。秦皓是你们从仓库的一个箱子里找到的,赵默,你只能感谢你的那些同僚们营救得及时,不然再晚几分钟,他就已经归西了。”
“笨蛋!我是说他身上的那些伤。”
“伤?别天真了,就算我现在没说,迟早有一天他也会知道。他的直肠有明显的反复撕裂和愈合的痕迹,赵警官,用脚指头想你都应该猜到那些毒贩这几年来是怎么折磨他的。我他妈当年就说过,秦皓就是长得太漂亮了,他就不该是个男的!”
“你给我闭嘴,阎清,不要摆出一副和你无关的嘴脸。”赵默忽然冲动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我警告你,在江宪冷静下来之前,别再刺激他。”
阎清愣了一下,忽然退后了一步,突兀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你别每次都这么气势汹汹地逼我好么?赵默,我们哪一次不是想到一起去?”
赵默甩开他,转身走出来,迎面撞上余一然:“你怎么在这儿?”
余一然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心虚,肩上一沉,江宪突然就站在了他的身后:“一直在找你。”
“我去买了瓶凉茶,你喝么?”
“谢了,就是想找你帮我买瓶水。”
转眼已将近凌晨,余一然坐在走廊上,歪头靠着墙,头疼,又困得不行。病人需要更好地休息,江宪已经被赶了出来,却长久地站在病房外看着。终于,好像从自己的世界里幡然醒悟一般,江宪看了眼时间,走到余一然身边,拍了拍:“起来吧,回家。”
余一然一下挺了过来,迟疑了一秒:“你要是想在这儿再待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在这不碍事……”
“先送你回去,我也累了,在这儿等着也是无济于事。”江宪催促着。
余一然用实际行动予以配合,跟着老混蛋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感觉到他明显地晃了一下,幸好,余一然没开小差,从背后托了他一把。
江宪坐在驾驶座上叹了一口气,沉得发闷。
“还是我来开吧。”
江宪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秦皓醒过来,可不想看到一则交通意外的报导。里面有没有我的名字不重要,但他一定还记得你。
江宪没有笑,但至少接受了余一然的提议。
回到家,余一然是真的累了,草草地冲了个澡,头发还没有吹干,便抱了枕头要出去。江宪从浴室里出来,直接挡在了门口:“去哪儿?”
“猜你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去楼下睡。”
江宪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把枕头扔了回去:“睡吧,也只有你能治我的失眠。”
谢程飞的手机没能寂寞太久,很快便开始有陌生的号码打进来。不假思索地按掉,这种时候,你不得不信服那些八卦记者和群体的智慧,尽管他们不一定知道你是谁,但四通八达的的人际网络是万能的,足以使那些好奇的人在第一时间找到你。
谢程飞在这个领域也算是混了好多年,不能说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但危机公关还是能够应付的,掉头回到办公室,淡定从容地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然后临时请了个假回家。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果然已经有零星的记者守在了大门口。谢程飞掉头,把车停到临街的一个商场地下,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套低调的衣服,两分钟以后,再走上马路的时候,已经是穿着牛仔裤和卫衣的学生样。谢程飞背着书包,插着口袋从小区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去,果真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一位寒酸的小哥。谢程飞随即从后门闪进了楼,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家门,总算是舒了口气。
短短几分钟,谢程飞收拾了点衣物,此地不宜久留,如果这几天他还想睡个安稳觉的话。旋即又给余一然挂了个电话,依然没人接听,谢程飞多少有些不快,直接拨了江宪的电话。那家伙也是一样,迟迟不接电话,到了他快要没耐心就此作罢的时候,又忽然出声了。
“江宪,跟你长话短说,我遇到了点事,能不能上你那避避风头?”
“有什么事找余一然。”江宪显得很没有耐心,更没有心情,草草地应付。
谢程飞还没来得及骂,那家伙已经挂了电话。
“一丘之貉。”摔了电话,谢程飞知道不能指望那两个家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刚到门口,还没打开门,从猫眼里就望见楼道里已经堵了几个人,其中一位摄像大哥还非常敬业地原地待命。
你永远不能相信计划能够赶得上变化,谢程飞把背包摔回沙发,设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套钟点工阿姨的衣服混出去,可是他自嘲地照了一下镜子,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除了跳窗以外,他所能做的只有待在家里,假装没人。
果然,门铃开始响了,谢程飞坐回书房,把门关上,开始上网。用苏孟昭的账号上主页看了看,评论和转发数骤增,随便浏览了一下都是粉丝们碎成一片一片的心。谢程飞无可奈何地关了页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名字和身份还没有详实地出现在这篇八卦新闻中,所以一切都还有待考证。谢程飞现在唯一想做的事,便是通知苏孟昭,保持口径一致。
忽然,书桌上的步话机响了,谢程飞瞟了一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苏孟昭的另一个号码。
他几乎是在第一刻接起来,一口气地把话说完:“孟昭,听着,不管你现在知道了什么,不知道也好,留在片场,不要出来,把你的手机关闭。我这边你大可以放心,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程飞,你记得么,我说过,要是哪一天能把我们的关系公布于众,对你对我,可能都是一种解脱。”
谢程飞的心即刻悬了起来:“别干傻事,孟昭,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楼下,我已经看到那些记者了。”
第四十五章
一瞬间,谢程飞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冲到窗口看的时候,苏孟昭已经进了楼。很快,门外便传来了一阵骚动。谢程飞站在门口,手心握在门把上,忽然之间,进退两难。
堵在门口的记者瞬间把苏孟昭给围住,问题劈头盖脸地冒了出来。
“苏孟昭,有传闻说你近期跟一位男士走的很近是不是?还有照片拍到你们一起在超市购物,能说一说你们是什么关系么?”
“自出道以来,就一直有一种声音,谣传你是靠暧昧不明的性取向赢得人气,你自己怎么看?”
“我们得到消息说,照片上跟你一起出入的这位男士就住在这里,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间接证实了你们非同一般的关系?”
每一个问题都显得尖锐、毫不客气。谢程飞觉得,这无疑是他一生中最坏的一天。
苏孟昭笑而不语,表情依然维持着标志性的亲和力。
“对不起,各位,能不能让一让?”
听到苏孟昭说话,一瞬间大家都停了下来。谢程飞开始思考,等一会儿开门的时候,他究竟要以什么作开场白才能在一夜之间以正面形象红遍大江南北。
紧接着便是匙打开门的声音,谢程飞愣了一下,重新凑到门口去看,其他的记者也愣住了。
只见苏孟昭淡定从容地打开隔壁公寓的门,转而应了一句:“我跟这位先生只是邻居关系,因为刚搬到这里不熟悉环境,所以请他带我去附近的超市。”
“真的只是这样?”一位记者带头打破了沉寂。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给这位先生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苏孟昭无害的笑容向来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也希望在场的各位不要再将我的住址分享给更多的圈内好友,因为搬一次家真的很辛苦。”
这时候,隔壁的门忽然开了,几位记者同志莫名其妙地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谢程飞站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睡衣,一脸严肃:“发生了什么事?苏先生,能不能让你的人安静一点,我简直没办法睡觉。”
苏孟昭愣了一下,旋即逼真地配合,“对不起,张先生,不好意思。”
“我再说一遍,我不姓张!!”谢程飞说罢,不耐烦地把门给关上了。
苏孟昭回头依旧笑脸迎人:“几位,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不如跟我的经纪人重新约个时间?”
几个人面面相觑以后,站在前头的一位女记者迫不得已接了个电话,挂了以后,态度突变:“不好意思,刚才冒犯了,我们也是奉上头的意思才来打扰的,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些照片很可疑……”
苏孟昭从容地说了声没关系:“可能是最近我的新闻太少了,娱乐圈的哪位兄弟担心我不小心过气,自作主张帮了我这个忙。”
见他们一时还不肯走,苏孟昭又大大方方地邀请:“几位来也是来了,不想空手而归的话,不如进来坐一会儿,也许大家更愿意知道我的房间是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不……不必了。改天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再见……我们期待李导演的这部电影早日杀青。”
短短两分钟,几个人撤得干干净净。等到确信风平浪静以后,苏孟昭出来按响谢程飞家的门铃。宛如惊弓之鸟的谢先生还沉浸在方才的混乱状态之中,打开一条门缝叫嚣道:“不是说了么,别吵我睡觉。”
“程飞,天还没有黑,你想跟谁睡?”
谢程飞又惊一跳,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突然把苏孟昭给拽进了屋。
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苏孟昭搭上自己的脉博:“心跳一百八,你是非要我的命不可?”
“命不值钱,还是留着给我解闷吧。”苏孟昭骤然摆出一副爷的架势,摸了摸谢程飞的“小手”。
“公司出面了?”
“那家杂志社刚起步不久,发行量也不大,算是补救及时吧。”
“我早就说了,江宪那个混蛋,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你给他电话了?”
“你究竟怎么会有隔壁的钥匙?”
“我搬来跟你同居前,江宪提醒过我,让我把隔壁租下来,以防万一。”
谢程飞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喷笑了一声:“这家伙,真的靠不住……一开始就巴望着我们俩分居。”
第二天一清早,余一然醒来的时候,老混蛋已经没了影。人虽然找到了,却还没有恢复意识,江宪一早就去报到也是天经地义。余一然没多想,真没多想,还很乐观地对着闹钟傻笑了一阵,因为那家伙走之前,还不忘帮自己把闹铃给上了。
到了点,余一然照旧上班,开了一上午的会,好不容易逮到时间出来喘口气,便想着给江宪去个电话,毕竟老待在医院里也不是件好事,可思来想去,自己不应该盯得太紧,免得老混蛋心情不好,他也跟着无事生非,最后还是绕着弯给江宪的秘书去了个电话,得到的答复是老板刚刚回来,情绪稳定,但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下午有一个会。
余一然挂了电话,噼噼啪啪地按了一通外卖电话,给江宪叫了几个江渔小厨的清淡小菜,然后自己扒了两口盒饭便继续开工。这一忙便忙到了天黑。余一然头昏脑胀地下了班,在公交站琢磨了好一会儿,车来了,他刚跨上去,又蹿了下来,回头就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才到路口,就撞见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脱了白大褂就变衣冠禽兽的阎二少。阎清老远就望见了他,发现这小子一见自己掉头就跑,当即追上去逮个正着:“余一然,你见鬼了,跑什么?”
“我饿了,先去吃个饭。”
“我买了点吃的,老江也还没吃,你见不着他也不会有胃口,跟哥哥走吧。”
余一然瞪了这位没正经的哥哥一眼:“老混蛋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想……三点,还是四点,记不清了。”阎二少转而摆出了卖关子的架势,“你希望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
“姓阎的,耍我很开心是不是?”余一然当即就翻了脸。
“哟,还真是一戳就跳。”阎清顺了顺他的毛,反被一手拍开,“余一然,昨天在走廊上你倒是表现得很镇静,但实际上现在的你就是颗气球,任何人任何事在这种时候都可以往你肚子里充气,然后‘砰’的一下,你终于炸了。当然,其他人都是添砖加瓦的,关键还是要看江宪愿意投资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