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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生+番外篇——by程小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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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爸爸说到这里感怀似的眯起眼睛,默默叹了一声气,眼眸里尽是怀念。

莫淮静悄悄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质问:“那为什么你还经常和妈妈吵架?”

莫爸爸被这个问题噎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儿子偏偏又是一张严肃不带任何同情的脸,眼睛眯起出现道道细纹,笑得有些若有所失:“我当初曾发誓一定要拼了命地对你妈妈好,恨不得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买来给她,于是我努力赚钱努力创业,努力拿回一笔比一笔多的钱给你妈妈买礼物……”莫爸爸顿了顿,声音有些微弱的起伏,“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你妈妈也老了,我心想怎么会呢,明明才这么一点时间,明明我昨天才看见她扎着辫子穿着花裙子笑得单纯又可爱……我觉得很遗憾,于是我把所有我认为好的名贵的东西都买给你妈妈,我希望她能在因为和我一起才这么快丢失青春后不至于太难过……”

“可是妈妈不稀罕。”莫淮开口截住了莫爸爸的话。

“对,你妈妈不稀罕,相比于成千上万的衣服,你妈妈更喜欢去我们年轻时约会的川菜馆吃饭,相比于硕大一颗的稀有钻石,你妈妈似乎更喜欢我曾经送给她的草戒指……”

莫爸爸停下来,隐去眼里闪烁不定的光彩,转过脸对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莫淮认真叮嘱:

“莫淮,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什么人,想要对她好,请向她确认一下她想要的是哪般好,你觉得好还远远不够。”

星期三晚上莫淮打了电话来,接电话的是洪妈妈。

“喂,莫淮啊?”洪妈妈笑得脸上快成了一朵花,“好久没来找洪天玩了啊,哈哈,阿姨和你叔叔身体好着呢……找洪天啊,洪天还没回来呢,听说他们今天学校有活动,要晚一点才能到家。”

“这样啊,”莫淮的手指绕起电话线,声音温和又腼腆,“那阿姨,等洪天回来你帮我转告他一样,嗯嗯,好的,阿姨再见。”

挂了电话,莫淮唇边的笑这才彻底卸下来。

等着瞪了无辜的电话一眼,莫淮恨声嘀咕:

小洪天,又野到哪里去了。

正在公车上靠着窗户小憩的洪天忽然打了个喷嚏,动作一大干脆直接也把脑门送到了前面的座椅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洪天一边揉自己的脑门一边看表,愤慨地嘟囔: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眼看着都到周五下午了,洪天还是一副郁郁寡欢谁惹我谁死的棺材脸,顾勉实在忍不住了,便试探着问:

“放学一起去电玩城玩吧。”

“不去!”洪天把作业本撂在顾勉面前,“回去帮我抄一篇作文,记得把笔迹改改,老子最近忙着呢,哪有空去潇洒。”

顾勉看了看那无辜的作业本,又抬头看了看虎着一张脸面如锅贴的洪天,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问题:

“你的绝交书……还没写好啊?”

!啷一声,洪天皱着眉把凳子踹倒了。

顾勉惊恐地抱起书包,飞快地窜走了。

洪天的胸膛不断起伏,看着顾勉奔逃的方向咬牙切齿:“你他妈的!”洪天举起被无故抛下的自己的作文本,大吼,“老子的作业本没拿就跑!”

洪天骂骂咧咧地走出教学楼,刚走到一楼就听见同学叫自己名字:

“喂,洪天!底下有人找你!在那棵大松树下等你呢!”

洪天顺着同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眨了眨,不动了。

莫淮却似乎没觉察到洪天身上散发出的不欢迎气息,微笑着款款走近,和暑假时在自己家楼底下一样带着温软的笑意抬眸看自己,而这次稍微有点不同的是——

莫淮从身后拿出一个熊猫样式的小风筝,笑容柔软而真诚:“我们去放风筝吧。”

洪天眨巴眨巴眼睛,僵硬着四肢从楼梯上走下来,明明不该再去看莫淮一眼,可看着莫淮这个软得比棉花糖还要香甜的笑容,洪天不但挪不开眼,还瞬间就觉得嗓子酸涩起来。

他忽然很想哭。

洪天面色复杂地把视线投到莫淮清俊秀气的脸庞上,不屑又鄙夷地吼:“你神经病啊!都快到冬天了,放风筝?放个毛啊!”

语罢,洪天狠狠给了仍兀自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又虚伪的莫淮一个白眼,两步擦过莫淮的肩,径直走了。

可没等洪天走出十米,身后就响起让洪天只闻其声便可断其人的脚步声,步伐一致地应和着。洪天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忽然松了一些,但同时又更加难受了一些,走了两步没忍住还是回头恶狠狠地警告莫淮:

“你别跟着我!”

莫淮停下步子,默默看着洪天,却并不说话。

“我靠!”洪天惊吓着抓狂跳脚,颤抖着手指指着莫淮惊恐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要搞得像受害者一样好不好!我早就看透你了!不要再跟着我!”

洪天慌忙转身时差点崴到了自己的脚,勉强镇定着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受不了身后那缠绵叵测的目光,“蹭”一声就开始跑。

莫淮呢。

莫淮眯起眼睛看着洪天军心大乱地乱跑,亮晶晶的眸子里一改方才的湿润,全是邪恶的满意。

局势瞬间反转。

以前是洪天低声下气地跟,莫淮趾高气扬地命令。如今却是莫淮不辞辛苦地追,洪天避之唯恐不及地躲。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洪天一跺脚回头就冲着莫淮吼: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不好!你不烦我都烦了!”

莫淮却是一脸无辜,沉默了一小会儿指着旁边的面馆,脸皮奇厚细语温声:

“我请你吃拉面吧。”

洪天心想我这等英雄怎可受你这奸佞贿赂,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随着飘入鼻子的汤汁香味,洪天的肚子就率先叛变了。

莫淮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夹到洪天的碗里,看着洪天怔了一下开口说话:

“我觉得很抱歉,关于那天的事情。”

洪天的筷子停在了嘴边。

“但我不想和你绝交,洪天,我不想。”

洪天僵硬着手臂把面送进嘴里,可奇怪的是竟没有尝到任何味道。

“可能我道歉的方式表达得不好,但是洪天,我想和你重归于好。”

洪天差点把面送进鼻子里去。

“好不好?”几近哄劝的声音。

洪天猛地抬起头,看向被汤面的热气蒸腾的面容有些模糊的莫淮,嘴巴动了动:

“你是被鬼附身了吧,莫淮。”

贰三 小洪天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在十一月底的某个夜晚悄悄袭来。

那时候还是洪天的做梦时间,梦里面他化身为超人,一个动感光波就把莫淮这个飞扬拨扈目中无人作恶多端的怪兽制伏在地,莫淮泪流满面地在他脚下哀嚎:“大人你饶了小的吧!”

内裤外穿的洪天仰天大笑,脚下用力言语威严:“还敢不敢调戏老子了?”

“不敢了不敢了!”莫淮哭得鼻涕眼泪一大堆,拼命强调着忏悔,“以后小的任大人您调戏,嘤嘤嘤,呜呜呜……”

洪天眼睛蹭的一亮,“桀桀桀”淫笑着蹲下身,看着拼命摇头梨花带雨的莫淮,流氓状伸出猪爪:“你就叫吧,叫破嗓子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笑岔气了。

洪天一边咳嗽一边从床上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熊猫闹钟一看,顿时悲从中来。

洪天一边懒散地穿衣服一边回忆梦里面似乎很激动人心的部分——嗯,自己变成了超人,打败了怪兽,然后……然后这个怪兽长什么样来着?

深觉遗憾地摇摇头,洪天起身拉开窗帘,顿时被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刺痛了眼睛。

洪天呆呆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涌出一个驴头不对马嘴的认知:

今天是星期五了啊。

远望着被白雪覆盖一切的视野,洪天的眼睛里无端亮了亮,嘴里却在嘀咕:

“靠,真他妈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的人自然是每周五必来看望洪天的莫淮,大约是上次在面馆洪天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大约是洪天一直不冷不热地采取忽视政策努力无视在身旁唠唠叨叨神出鬼没的莫淮,又或者是大约见洪天一改常态地貌似来真的要和他断绝关系了——

现在紧张妥协的人,换成莫淮了。

但令洪天非常想不通非常气愤非常计较的是:你说这么一个恬不知耻的人,他反过来跟人道歉示好怎么都还是一副嬉皮笑脸死不要脸的德行呢。每次对着洪天笑得都是腼腆而温和,洪天一受不了吼他两句他就无辜地瞅着自己——

搞得反而像洪天欺负他似的。

Shit!

果不其然。

一见洪天推着自行车走出来,莫淮就带着笑意迎上去。

“几天不见,我又想你了。”

说这句话的莫淮垂下眼睛,笑容有些意外的羞涩。

洪天的心莫名“咯!”一下,眼角暗暗抽搐,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看着洪天只顾往前走也不瞥他一眼,莫淮也不失落,反而若无其事地跟洪天说起这一周的趣事来。

发丝柔软,面容精致,笑容温柔,身材瘦削挺拔。

这样的少年放在哪里也都是受人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受女生关注的对象。

于是推着自行车漫步走的洪天,左边是莫淮细声的笑语,右边是一群女生大惊小怪惊为天人的议论,叽叽喳喳,罗里罗嗦。

莫名其妙的,洪天心里就泛起一股不舒服来,直接归咎于莫淮死皮赖脸并不好笑的笑话,皱着眉头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加快了脚步。

也算得上同行的两人一路行至十字路口,洪天犹豫了几下还是目不斜视地出声了:

“我要骑车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莫淮顿了没有两秒钟,指了指前方立着的“下雪路滑”的牌子,语气十分担忧:“下雪天路滑……”眼珠转了转,携了丝狡黠,莫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又带着为难又不舍的语气开口,“那好吧,你……小心点。”

洪天似是没想到莫淮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有一瞬觉得心慌了一下,好半晌才装作镇定地跨上车,把心里头那团怨气转化成了不屑的一“哼”。

莫淮目送着那辆车再一次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可这一次莫淮带了那么一部分的笃定,笃定——

洪天边往前骑边觉得郁闷生气:果然!果然!坚持不住了是吧!想放手了是吧!这才几天呢!

洪天一咬牙,握住了刹车闸——

莫淮微微低下头,让前额的碎发挡住快要暴露笑意的眼眸,耳边传来洪天按捺不住的怒吼:

“老子要吃拉面!”

几完拉面一下肚,再抬头看天时,已经完全黑透了。

莫淮一路踏着白森森说不清是月光点亮了雪还是雪堆燎原了月光的光芒,把吃饱喝足面色已经转危为安的洪天送回家。

看着月华遍布四野的剔透清寒,心暖无比的洪天无端话就多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顾勉一看到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立马抱头鼠窜,问他他也不说,哎你是不是欺负过他啊?”

莫淮从路边的花坛边上捞起一团雪,听到顾勉这个名字时眸里暗了暗,嘴边却是不甚在意地答:“我和他又不熟,怎么会欺负他。”况且,我只对欺负你有兴趣。

“那就奇怪了,”洪天抓头很是困惑,但很快就又豁然开朗,“哎呀正常,别看顾勉长得人高马大,实际上就一胆小鬼纸老虎,上次不是跟你说军训时晕倒被一个不足一米七的男生背去医务室嘛,嘿,顾勉从那以后看到那男生就恨不得立马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嘴里还叨咕什么‘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他就是个笑话……”

莫淮手下团雪的动作不变,脸色却随着洪天一路不停的“顾勉这顾勉那”而渐渐阴郁起来,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线,皱紧了眉头。

“而且你不知道,他上次还……啊,到了……”

洪天有些赧然地抓抓头发,惊觉自己今晚说得有些多,耳根都跟着热了。

而一直都低头沉默“认真倾听”的莫淮终于在这个时候抬起脸来,眼睛因为笑容弯成了一道月牙,嘴角勾起尽是温软羞涩的味道,声音亦是清越:

“这个送给你,像不像你?”

洪天垂下眸子,定睛一看——

那鼻子那眉眼那神情——

一个迷你版的洪天乖顺地坐在莫淮手心,天真无比地冲着自己傻笑。

细小的冰晶在月色底下闪着微弱却不知怎么偏偏又耀眼的光,甚至烧红了莫淮的手心。

洪天怔住良久,等自己意识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笑了。

“回去放在冰箱里,小洪天就不会融化了。”

莫淮目不转睛地看着洪天,柔声提醒。

对那个时候的洪天家来说,冰箱都还只是夏天使用的电器。不节能,功率大,偶尔还冒出一阵吓人的噪音。

——自然是不能使用的。

洪天便找了个糖果盒擦干净,从窗户外头掰了好一些冰凌放进去,铺陈整理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雪人放进去。收拾妥当的洪天还不放心,联想到街上卖冰棍的小贩经常会在泡沫盒上捂一层厚厚的被子,洪天又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穿不下的棉背心,彻底是把雪人和盒子都捂了个结实。

忙碌了一番心满意足了的洪天在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才发现,原来自己太过激动忘记开电热毯了。顿时就是一阵唏嘘不已地哆嗦。

包裹了一层棉衣的雪人就放在窗台上,洪天转过脸就能看到,甚至为了让雪人不热死,洪天还十分“体贴周到”地把窗户开了一小绺缝隙,夜间的冷风破云穿雾地跑进来,洪天被吹的脸蛋都没了知觉,才万分不舍地用被子把脑袋给蒙上。

然后在被子完全覆盖过来的最后一瞬,洪天的视线还是跟长在那边似的,怎么都收不回来。

经过如此“风刀霜剑”的一晚,洪天第二天很荣幸地发现自己感冒了。

大脑昏沈嗓子也不舒服的洪天还是拖着自己的孱弱身躯掀开了小洪天的被子,嗯,很好,傻笑得依旧很有格调。

于是一大清早,洪天只着了件单衣对着一个迷你雪人陶醉了良久,直到舌头无意识地一舔都尝到鼻涕的咸味了,才恋恋不舍地穿衣服出门买感冒药。

初雪过后大半个月里,每天的气温都保持在零度以下。

但饶是在这种阴冷的天气里,每天中午冒出的那一点太阳光还是让小雪人的身材渐渐瘦削起来。

先是垮了笑脸,再是流下眼泪,一点点轮廓模糊起来。

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完雪人,每日傍晚必然与之默默对视的洪天,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

雪人要离他远去了。

起初的细致眉眼都晕了融了,细小可见的冰晶粒也渐渐透明,本来虎头虎脑的身躯也跟着缩了水。如今被洪天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一眨不眨瞅着的,只是两团大小相连的雪球了。

甚至这雪球,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里渗出一股股的水来,落在洪天手心里,却好像一直渗进血管灌入心里。

洪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而深切地见证离别与短暂,哪怕他勾勒出来的生命其实只是在大地挥令下降临和离去的不为人知的自然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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