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沏了杯茶端过去，欧阳令看也不看，仍是敲着门，“小秦，小秦，开门……”也不知喊了多久，声音都有
些哑了。
管家默默地收了杯子，心里头不是滋味。家里的规矩，老子要娶谁，儿子怎敢有什么意见。欧阳先生要结婚，别说别
人，就是涵少爷知道了，那也是不能，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的。同样的事情到了小少爷这里，一眨眼就翻天覆地了，先
生不但要问他意见，还要哄着，那意思其实很明显了，小少爷不愿意，这事儿就不成。
——真真是命里的克星，他想。
小家伙双眼哭得红通通，抱着膝盖靠在门边缩成小小的一团。
房间里没开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天花板上的星光依旧闪烁着，和以前那些美好的夜晚一样。
门外欧阳令的声音吵得人心烦，小秦泪眼朦胧地抬头想去找什么东西堵住耳朵，一眼却看到床头柜上的相片。
“妈妈……”哭着把相框拿过来，擦擦眼泪，仔细地看。
那是郁岚的相片。
上次在书房里看到，小秦就要了过来，好经常和妈妈说说悄悄话。妈妈穿着漂亮的衣服，端庄娴静，面容温柔又和善
，微笑着看着他，好像就要走出来，给他顺顺毛，再安慰两句：小秦，不要哭，不要哭……
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打湿了玻璃框，小秦赶紧伸手擦干。
不是这样的，他伤心地想，不是这样的……
他相信爸爸妈妈爱着他，他更相信他们相爱。
爸爸不是应该爱着妈妈吗？他怎么能和别的女人结婚呢？
阿姨说过，结了婚的人，最应该忠诚——爸爸不应该是不忠诚的人，不应该……
“妈妈，”小秦的嗓子有点哭哑了，他抚着相片中郁岚的脸庞，小声说，“爸爸要跟别人结婚，你会不会生气？”
相片中的人没有回答他，小秦自己却愣住了。
他忽然发现，这是一张黑白照片，妈妈穿着的漂亮衣服，都是黑白的。
妈妈，早就去世了。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呢！——不，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他不愿意相信。
比起永远的死别，他更愿意把它想象成生离——妈妈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那个时候，
她就能看到我了。
所以没关系，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没关系，因为还有以后嘛！总会有机会的——所以要开心，要好好学习，要变
成个好孩子，要好好地，等妈妈回来。
然而这个脆弱的美梦，被欧阳令的一句话，彻底摧毁了。
妈妈，早就不在了。
眼泪流到嘴里，他觉得酸涩，心里更觉得悲苦。
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应该面对这个现实——不能再当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的小孩子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改变。小秦低头看看相片中的人，微笑依旧，却带着淡淡的悲伤和疏离。
他知道，他明白，妈妈去世了。她不会再回来，但她会在天堂，看着自己的吧！
小秦抽抽小鼻子，抹了把眼泪，把相框好好地搁回柜子上面。
妈妈在微笑——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妈妈已经去世了，那爸爸是不是可以结婚？
“不行！！！”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几乎是没有考虑，反对的语言就冲口而出。小秦脑袋晕乎乎的，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啊？
门外突然安静了一下，接着就传来欧阳令焦急的声音：“小秦，你说什么？什么不行？”
“……”攥紧小拳头，其实他不习惯这样隔门喊话的模式，看不到欧阳令的表情，让他觉得有点忐忑。
但是，不行就是不行！不管怎样……小秦看了一眼郁岚的相片，哪怕妈妈答应，我也不答应……不行！
门忽然被打开，小家伙双眼通红，像只小兔子一样出现在面前。
欧阳令哑着嗓子说：“小秦……”
“不行，”小家伙突然小声说道，小嘴一扁眼眶又开始泛红，“不行就是不行！”
“什么不行……”欧阳令下意识地问，突然明白了，伸手把人抱在怀里，先顺毛，“说说，什么不行？”
“结婚，不行！……你不要结婚，跟谁都不行！”小家伙脑袋埋到他胸膛，带着哭腔说，“爸爸你不要结婚好不好…
…”
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吧……可是，不管怎样，就是不行！
原因什么的，也许是直觉吧！小秦不打算去想它。
欧阳令坐在地上，把小家伙好好地抱在怀里，小胳膊小腿都收了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沉默。
一双细瘦的小胳膊，慢慢环上男人坚实的背，收紧。
欧阳令抬头看，天花板的拐角，雕着一个圆乎乎的小天使，笑得就像小秦一样可爱。
他是真的没辙，就是拿这小人儿没辙了。
“……好，你说不行，就不行。”
怀里的人破涕为笑，欧阳令长嘘一口气，好像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大石头。他也苦笑着，轻轻在小脑袋上印下一个吻。
宁负天下，也要讨得你开心。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最后总算得逞了，小家伙这才感觉又累又困，想睡觉了。
而欧阳令呢，惹他哭了这么一场，自然是被勒令陪侍睡觉的。
“爸爸，”小家伙突然轻轻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容婉姐姐？”
欧阳令一手支着脑袋侧躺在他身边，一手仔细地给他掖好被角，“我们是不错的朋友。”眼睛怎么还有点红，看来刚
才哭的太厉害了，他想着，暗暗自责。
“那……”小秦忍不住转个身，亮晶晶地眼睛仿佛要看透他所有的秘密：“你有没有女朋友？”
欧阳令笑起来，“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小秦撅起嘴巴，“可是你有好几次晚上都不回家！”他严肃地指出，“今天你还喝醉了！你是不是和容婉姐姐她们在
一起？”
“没有，今天是和你杜琏叔叔小聚一下，多喝了两杯，”欧阳令伸手刮了一下小鼻子，“别瞎猜！不早了，赶快睡觉
，明天不是还有课？”
小家伙打个哈欠：“明天没有课！艾米都放假了，韩老师说改成一周两次课就可以了，老师也要放寒假啊！”
欧阳令嗯了一声，听到小家伙闷闷地说：“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过夜，不要晚回家。”
那语气不觉中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欧阳令听在耳中，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甜蜜感觉，便好好地答应了。
小家伙这才满意，窝到欧阳令怀里准备睡觉。
被他折腾到这么晚，欧阳令也打算睡觉了。关了床头的小灯，刚合眼，小家伙又问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
心中一动，居然没有告诉他，便说：“你妈妈姓郁，叫郁岚。”
“玉兰？”小秦想真是好名字啊，人如其名。但想想觉得不对，又问道，“那，为什么我姓江呢？”
爸爸叫欧阳令，妈妈叫郁岚，为什么自己却叫江小秦呢？为什么不叫欧阳小秦，或者郁小秦呢……唔，虽然听起来有
点怪怪的。
万万想不到这个问题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欧阳令几乎有点招架不住，他不想再让小秦怀疑什么了。
不动声色地问：“院长没有告诉你吗？”
小家伙回忆了一下，说：“院长没说过。”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可能有一方姓江，所以才叫江小秦的吧！其实孤儿
院里很多孩子都随父母的姓，不知道姓氏的孩子，都跟着院长姓董了。
听他这么说，欧阳令松了口气，“其实当时我们给你起的名字，叫‘江’，只是院长搞错了而已。”
“欧阳江？”小秦念了一遍这个古怪的名字，“我还是比较喜欢‘小秦’。”
爸爸伸手把他搂紧，“我也喜欢。”
第二十七章：欧阳涵
转眼快到年关了。韩声要帮着家里准备过年，便暂停了给小秦的辅导课程（其实从他看来，该教的都教了，过年停课
自己倒也放心）。欧阳令公司年底也忙起来，白天常常不在家，管家便随着小秦的意，日子倒宽松很多。
不过小家伙对自己要求却高起来，平时爱玩的游戏现在也放在一边，经常复习韩老师布置的功课，还加紧练习小提琴
，跟换了个人一样。、
这里头有个原因，前几日欧阳令跟他说起来，等过年了要带他回家见爷爷和叔叔阿姨们。小秦觉得大家肯定都喜欢又
乖巧，成绩又好的好孩子，相比之下自己显然还有很大差距啊！于是一下子认真起来，不管怎样，临时抱佛脚总是管
点用的吧~
这天下午，欧阳令去公司了，管家和家人们都在各忙各的，只有小秦一人在二楼书房，孜孜不倦地练琴。
他找了一首特别欢快的曲子，想把它好好练熟了，回头如果有机会，还能在大家面前表演一下，那爸爸该多高兴啊！
乐由心生，小秦正练得专注，根本没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随即很快又消失了。
欧阳涵头也不回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室，管家小跑着跟在后面，半句话也不敢说。
砰的一声，桌上摆放的木雕被扫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不动了——那是只奇特的鼹鼠，圆圆的眼睛睁得好大，跟管
家大眼瞪小眼。
琴声还在继续欢乐着，根本就没受到一点影响。管家想着是不是该关上门，忽然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别理他。”
欧阳涵坐在书桌后，双目灼灼盯着他：“齐叔，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口气，这个表情，这个范儿，跟老太爷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欧阳令也早就安排他，不能向欧阳涵透露多余信息。欧阳涵问了几句，管家只好翻来覆去地说小少爷是在孤儿院
带回来的，15岁了，查了DNA是先生的亲生儿子，至于其他，先生没说，他这个做下人的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欧阳涵问，“姓什么？”
“姓江，叫江小秦……”管家有点奇怪，涵少爷从来记性很好，怎么这么重点的东西说了几次还要问。
“江小秦，呵。”不明所以的轻笑，带着森森冷意，管家又打了个哆嗦。冬天真的来到了。
吃晚饭的时候欧阳令还没回来，小秦垂头丧气地下楼，却突然发现餐桌对面坐着一个眉眼俊俏的年轻人，看样子比他
大几岁，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吃饭吃菜。管家身后站着大厨老柴，两个人都恭恭敬敬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在陪侍着
。
小家伙一看这架势，再仔细观察那个大哥哥，长得与欧阳令竟有七八分相似，就猜想这个哥哥是不是涵哥哥啊？涵哥
哥终于回家来过年了，也能跟他见面了，他心里特别高兴，赶紧整整衣服头发，尽量镇静稳重地走过去，悄悄拉开椅
子坐下吃饭。
今天饭菜特别丰盛，尤其是鱼好多，糖醋鱼清蒸鱼炖鱼老汤各色各样的，肯定是为涵哥哥专门准备的啦！小秦有点小
介意，这么说齐叔早就知道哥哥晚上回来，那还不告诉他，结果他什么也没准备！
欧阳涵吃相很是文雅，礼仪也讲究得很，用餐时静悄悄，几乎连杯盘之声都不闻。小秦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只觉得欧
阳涵全身上下一股冷冰冰的气场，便只好闭上嘴巴乖乖吃饭。
涵哥哥好酷啊，小家伙羡慕的想，怪不得艾米这样的女生都喜欢酷哥，真的挺帅的！
饭吃到一半，小秦听到停车的声音，知道爸爸回来了，赶紧擦擦嘴跳到门口去迎。欧阳令心情不错，揽着他进了屋，
看到欧阳涵端端正正的站在饭桌旁，也微笑着点了下头：“回来了。”
“父亲。”大儿子只是面无表情地轻欠了下身子，等欧阳令坐下用餐，便安静地坐回去接着吃饭，整个过程冷淡得简
直如同一架机器在执行程序一样。
先生回来了，看见满桌都是鱼，忍不住皱了皱眉。小秦不太喜欢吃鱼，嫌刺多，欧阳令早就记着，便吩咐厨房又做了
几样菜上来，长长的餐桌一下子满满当当，山珍海味样样俱全，甚是丰盛。
欧阳涵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说话，就连上菜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变化，事不关己只管低头吃饭。小秦偷偷看了眼他，
想，哥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欧阳令却不以为意，不断给他碗里夹菜：“你不是要长高个子？多吃点。”
“哦。”小家伙乖乖端起碗来大口吃饭，圆溜溜的眼睛在越过碗沿，一会儿看看欧阳令，一会儿看看欧阳涵——爸爸
和哥哥吃饭真的都不说话，汗，哥哥何止是酷，简直是冰山啊！
可是以前家里吃饭都是有说有笑的，小秦实在是有点不能忍受这安静压抑的气氛了，想着是不是说两句话活跃一下。
正好欧阳令又给他添菜，便端着碗躲开了，说：“爸爸，我这边太多了，不要再给我夹菜了，给哥哥夹一点吧！”
话一出口，欧阳令明显愣了一下，连雷打不动的欧阳涵也抬起眼皮，屈尊纡贵地看了他第一眼，不过立刻又面无表情
接着吃饭，对这个热情弟弟的话不予置评。
“呃……”小家伙没想到这下更冷场了，看来是自己说错话了，腾地一下子红了脸，默默低头扒饭。欧阳令看他的样
子也知晓了一二，筷子一绕，夹起一块糖醋排骨轻轻搁到欧阳涵面前盘子里，微笑着说：“来。”
小家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欧阳涵仿佛吃了一惊，看看那块晶莹鲜嫩的糖醋排骨，再看看欧阳令和煦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在一脸欢欣鼓舞的小秦
身上——依旧是面无表情，说道：“谢谢父亲。”
在这个“弟弟”期盼的目光中夹起那块排骨，一口一口嚼好咽下，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反觉得点滴酸涩，也不知是来
自哪里。
江小秦又怎会知道，这是父亲，第一次给他夹菜。
在小家伙的努力“活跃”下，这餐饭终于在父慈子孝的温情气氛下结束了。欧阳涵吃好了，说有事便上楼去了，小家
伙在楼下玩了会儿也准备睡觉了。
“爸爸，哥哥好酷啊，”小秦乖乖躺在被窝里，大眼睛圆圆的，“他一直都不爱说话吗？”
“嗯，”欧阳令想了一下，印象中大儿子一直都是安静地站在一边，俊秀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啊，你哥哥一直都比较……内敛，”他说，“没你这么活泼，跟个小兔子似的蹦来跳去真闹腾。”忍不住刮了小
鼻尖一下，宠溺地微笑着。
“嘿嘿，我还好啦~”小家伙舒服地又朝爸爸那边靠了靠，“可是我们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为什么性格差那么大呀？
”
“性格是后天培养的，”欧阳令说，“你和一群小朋友一起长大，自然活泼一些；你哥哥是跟你太爷爷长大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