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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上——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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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星说,他看向季浚,季浚也对视着他。

“我不明白。”季浚的口吻很平静,他胸口的刺痛与愤慨似乎已被平息。

“我不明白。”季浚重复第二句时,声音很响亮。

“你们记述的历史没有我们,你们颠倒是非,满口胡言,你们……”

季浚的声音哽咽,他抬手擦脸上的泪水与雨水。

“你无法释怀,有些事情也无法说明白,你无法适应,没人能勉强你。”

应星抓住季浚的手,抬手帮季浚擦去脸上的雨水与泪水。

“我倦了,应星。”季浚呢喃,他往应星身上靠,显得如此的脆弱。

“你为何救我。”季浚凄然。

“是啊,为什么呢?”应星搂紧季浚,望了望头上昏沈的天,谁给他答案。

“你以为我不后悔吗?”应星低喃,那个夜晚他要没遇到季浚,就好了,至少季浚已经安寂的死去了。

应星带着季浚离开广场,并不在乎广场上行人的目光,他们俩在雨中淋得湿透,还相互拥抱在一起。

吕钟是受夏老头子的邀请来捧场,他得等到音乐会结束才走,应星不等他了,在车厢里,季浚昏沉沉地偎靠在应星的

肩头上,似乎已疲倦的睡去。应星抬手捂季浚的额头,有些烫人。

“吕钟,季浚我带回去了。”应星给吕钟打电话。

“没事吧?”吕钟关心地问。

“现在人睡着了,淋了一身雨。”应星看向靠在他肩头睡的季浚,抬手摸了摸季浚的湿发。

“应星,看来我也照顾不好他。”吕钟以前老是说应星不没耐心不细心,可他不比没耐心不细心的应星更了解季浚。

“我会照顾他。”应星回道。

“你们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特殊缘份。”吕钟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应星他很了解,是个讨厌为他人担负责任的人,这

也是因何他总是没有固定女友。

应星将电话挂了,启动汽车,车开出了停车场,驶入马路。外头的天空比适才都来得隐晦,街上的商店都点了灯光,

大雨即将到来。

远远的前方,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隆下,便是闪电啪啪的声响。

应星单手按方向盘,空出一手捂住倒在他大腿侧睡的季浚的一侧耳朵。季浚似乎在发噩梦,不时呓语,双手揪紧应星

的衣服。

季浚在梦中哭泣,不时哭喊一个名字:克弘。

应星想起了那个暴雨夜,一身是血的季浚在他怀里嘶号着的也是这个名字。

钱克弘,应星在自家那本《明遗民录》读到过,此人于城破后不知所终。

第九章

湿衣服脱去,头发擦干,季浚在床上睡去,他在发高烧,烧得迷糊,应星脱他衣服时都没有反应。

护士将点滴瓶挂上点滴架上,药水通过输管由高往低输入季浚体内,季浚无知无觉的昏睡。夜晚,季浚的烧退了,人

也舒醒过来。

“你是要吃了它,还是要吊瓶葡萄水自己选。”

应星将一碗稀饭放递给季浚,季浚乖乖吃下,他的手背上还留下拔出针头时,消毒典酒擦拭的黄色痕迹。

大概是因为得病疲倦不堪,吃过东西后,季浚便又睡去。应星为季浚测了下体温,确认确实是退烧了,才离开季浚的

房间。

应星这两日经由季浚这么一闹,也没心思出去逍遥,夜里就呆在家里。他躺在床上翻阅家中几本珍藏的清初秘本,他

难得有耐心去读阅,何况这回他还拿了笔纸,边翻阅,边靠着床头柜书写。

他在列表,先是列了季浚所属的侯家,而后是钱克弘所属的钱家,而后有因为侯钱两家与夏家有其联系,又将夏家列

出。列至最后,应星才意识到他在罗列一份三户人家的集体死亡名单。

这仅夏钱侯三家,细心罗列下死亡表,便已触目惊心。而再跟随其他人,如函可,可见:三个弟弟皆抗清死,从兄从

子亦死,姐姐于清兵攻陷博罗城后死,一弟媳饮刃死,一弟媳绝食死,全家几百口人,于博罗城破后惨遭杀害。

再如张家玉、家乡被清军攻占后,祖母母亲妹妹皆赴水死,妻子被辱不屈,断其肢体而死,家庙被毁,祖茔被掘,家

族屠戮殆尽。

再如顾炎武,再如其它明亡英烈及其家属……

应星再读不下去,将几卷书合上,收拾好,放回父亲书柜。他一本本的放入,放至自家那本《明遗民录》时,他第一

次留意到了作者名唤:陈弃

想起家中竟有好几本清人秘本,而他老爹的研究范畴并不在古史,不免有些奇怪。

此时已是凌晨,可陈老爹那边正艳阳高照。

应星开了电脑,难得登上一回MSN,他老爹在。

“家里那些清人秘本是怎么回事?”应星问,他爹老花,不爱打字,两人都是语聊。

“祖上的东西。我离开前曾说过,书房的那些书,就放那里,不要去动它。”

陈老爹书籍宝贝太多,不方便全带出去,老家自然还留了些。

“我是问家中怎么有好几本清人秘本,到底是谁收集的。”

有一本就已经少见,何况有如此多本,他祖上不顾满门抄斩的危险保存这些东西,到底是图个什么。

“家中那本《明遗民录》与别的刻本不尽相同,因为那是初本。”

陈老爹似乎有没说到点上,但应星这回倒不再追问,而是静静地听。

“陈弃此人难道与我们家有关系?”应星狐疑,他家那书居然还是初本。

“有,他便是我们陈家的祖上。应星,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本不姓陈吗?”

陈老头子说得很平缓,他只是有些不解为何他这对古书一向抵制的儿子会突然问他这些事。

应星愣住了,他记起了,他爹刻的印章,有一枚是:吴越堂。小时候的应星在他爹的严刻教导下曾是个博学的小屁娃

,当然这是他小时候的事了,长大后便反叛得不能再反叛,恨不得和他爹划清关系。

八岁的应星曾摆玩他爹的印章,然后问他爹,为什么他的印章刻的是:吴越堂,因为这是钱姓的堂号,而非陈姓的。

“因为我们本姓钱,后才改姓陈。我钱家本是明时嘉定望门,一族皆惨死于满清入关,仅一人剃发易服存活,便改了

姓氏,因为辱没了家门。”

陈老头子陈述道。

“钱……克弘?”应星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陈老头子叹息。

应星走进季浚的房间,季浚醒着,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闪电,外头大雨仍旧在下,若不是窗户紧闭,可以听到窗外轰

隆隆的电闪雷鸣声。

应星走到季浚身边坐下,帮季浚拉了下被子,季浚回过头看应星,应星也看着季浚。

“季浚,钱克弘当时并未死。”

应星问,季浚愣愣地看着应星。

“他死了,为我挡刀死的。”季浚声音沙哑。

“他受了重伤,但并未死。”应星说道,他希望季浚振作起来,当时克弘可以为救季浚挡刀刃,显然是希望季浚活下

去。

“你从哪知道?哪里记述?”季浚声音颤抖。

“家谱。”

应星拿出了一册泛黄的陈氏族谱,他翻至前页,赫然写着钱改陈的事迹及明末时那场灾难。

季浚的脸上没有泪水,他显得如此平静,甚至还幽幽笑了。

“原来上苍如此作弄于我,只是想要我看到这本族谱?”

应星没有说什么,他让季浚知道,在于季浚必须知道,那时候他的亲友中有人活下来,那时候的人死了很多很多,可

还是有很多人活下来。

“你不像他。”季浚声音的声音很平缓,但他的眼里有寒光。

“克弘已经死了,那时就死了。”

季浚缩回被子里,他不相信,也不原相信。

“这是一场梦,我先前就知道了。”季浚呢喃,泪水沿着他眼角滑落。

“那时有骨气的大抵都死了。”应星声音平缓。

“但活下来的未必就是没有骨气,背叛了。”讲至此,再回想自己亲笔列的那个死亡表,应星再说不下去。

季浚在被中默默流泪,他听不进应星的任何话语,他心中尚存的一些执念,都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什么也不剩。

应星出了房间,将那本族谱带出,他明白了为什么是他带出了季浚,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照顾季浚这么长一段时间。

可他感到倦了,当初带出季浚时,他一身的伤痕,被救活了,伤痕也淡去了,但心上的创伤,无法治愈,创口越撕越

大。

******

季浚受了寒,但很快好了。应星原本担心他会想不开,走绝路,好几天他都一步没离开过季浚。季浚的情况比想像的

似乎要好,季浚有重度抑郁的倾向,嗜睡,没胃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除此并没其它行为,也不曾再发狂过。

这段时间应星时常带季浚外出走动,什么地方有好吃好玩的都带季浚去,即使季浚没有兴致,总是很安静地坐在应星

身边。

他仍旧很温顺,但话不多,也不曾再笑过。应星帮他买了古琴,他也不弹,玩乐他提不起兴致,反倒更喜欢关在自己

的房间里。

应星有天进去,见季浚在画家人的画像,他绘画不错,画了好几幅半身画,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有他的父亲,有他的

娘亲,有兄长,有妹妹。最后,季浚还画了一位冷漠兀傲的年轻男子,他弱冠年纪,仪表不凡。这一幅画,季浚没有

署上名称。应星怀疑此人便是克弘。

一日应星带季浚去吃饭,路过一家理发店,季浚突然说他要剪头发,应星愕然地看向季浚,见季浚目光平和,他并非

一时的想法。

留发不留头,那曾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从未曾有哪一个民族因为发式服饰而遭受过如此惨烈的屠戮。

断发也好,断了,便也砍断了过去。

应星带季浚进去,理发师说季浚剪短发一定很好看,为什么要留个道士头呢。

季浚第一次问应星,哪里可以看到道士,应星说以后带他去看。

理发师下手很快,卡嚓卡嚓几声季浚一头长发便不见了,头发披下,再挥舞了几下剪刀,一个现代人的发型初现。

理发师边剪边笑着说,这个发型绝对适合你。季浚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短发的自己,他的头发短了,像应星一样短,

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男子的发式。

季浚在里边剪头发,应星闪到到店外抽烟,他不明白季浚的想法,或许季浚想明白了,他要在这个时代好好生活下去

“看吧,变了个人吧。”理发师收起工具,显得很满意。

应星进来,看向跟随理发师走至柜台结帐的季浚,他愣了一下,只是剪去了长发,改变了发型,竟像是换了个人。应

星不知为何感到心慌。因为原先那个季浚彻底不见了,站在他前面的是个时尚的少年,跟大街上的任何同龄少年没两

样。

夜里,应星在看电视,季浚在一旁做画,他持毛笔专注的样子,让应星仿佛又看到了长发的季浚,应星盯着季浚的侧

脸看,季浚抬头出乎意料的给了应星一个笑容。应星错愕。

他错愕不只在于季浚笑了,也在于季浚拿起的图画,他画了应星,但是一个留长发,穿明人服饰的应星。

这个应星与季浚曾画的克弘长得很像,冷漠,兀傲,英气的五官,紧抿、刚毅的双唇。

发式与服饰的改变下,应星的容貌和那个三百多年的祖先重合在一起。

“有些像克弘。”季浚端详画作。

“不过克弘生气的时候没你那么可怕,他不打人。”季浚嘴角挂着笑意,许久不见他笑,看起来是如此好看。

“那是因为你在他面前没在我面前这么胡闹。”应星心里有些微妙,他掏烟点上。

“有的,他不会打我。”季浚低头收拾起画具。

应星没再说什么,从季浚偶然对克弘的只言片语可知,季浚与克弘感情十分深挚,甚至克弘为了救季浚还帮他挡刀。

深夜,应星被人唤去喝酒,应星走前,还进屋去看季浚睡下没。

应星的车声远去,季浚便下了床,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放衣服的牛皮袋子,将平日画的家人画像收好,都放进。

他在案头抽了张纸,拧亮了灯,写下了几句话,最后四字是:勿寻,珍重。

季浚属于他个人的东西很少,他身上唯一贵重的,只有两件玉器,一件是玉带勾,一件是玉佩。他取出玉佩,用它压

住信纸,信中也写了,那是用于酬谢应星对他多日的照顾。

季浚提着纸袋离开,他下楼时,一楼的大妈问他这么晚到哪去,他没有回答,而大妈也没再问。

走出应星家,季浚望着黑漆的四周,他不知道该上哪去。他记得,应星总是从左边的方向开车回来,于是季浚往右走

******

应星拿起玉佩,用手指摩挲,温润的质地,像极了那个温润而忧郁的人。将玉佩收进盒子,可见盒子中尚有一件竹节

白玉簪。应星将盒子放进抽屉,锁好。

确切的说他没有有效的找过季浚,因为当他打电话去警局时,他才想起,他没有季浚的照片,而季浚也没有户口身份

证。

他不知道季浚能上哪去,以至有好几天,他每日都翻看报纸,查看是否有某某地方出现无名尸体,像这类的报道。

应星的老宅已经建了洋楼,老宅四周的面貌也都更变了。有次暴雨夜,应星驱车前去,在漆黑中没头没脑的乱撞,险

些出了事故。

下决心收拾季浚住的房间时,季浚人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

应星在季浚房里发现了季浚的一套古代衣服,也就是一套内服,中衣中!。而这套内服下,还压着一幅画像,那是季

浚为自己画的自画像,画像的落款日期正是季浚剪发的前一天。

应星将这幅自画像拿给吕钟,让吕钟帮他裱一下,画裱好便挂在了大厅。

十多天后,这幅画像旁又多了幅油画,画的是一位穿明代直裰的短发少年的侧像,那是应星画的。

应星的日子如常,一日开车去店里,在路口看到一位穿古人衣服的少年,应星急忙追上前去,揪住对方。

“怎么回事?”少年回过头来,他戴着幅眼睛,文质彬彬。

“认错人了。”应星放开少年。

“这位先生也有朋友穿汉服吗?”少年笑道,他引路人侧目,却若无其事。

“你认识他吗?”应星从皮包里取出了一张像,那是他为季浚画的画像。

少年很认真地端详,而后摇了摇头离去。

目送与季浚年龄相仿的少年消失于人潮中,应星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他今生都再不能见到季浚一面,他再找不回他。

两个月过去,应星收拾自己的房间,看到了一张被他压在几本杂志下的纸张,他拿起纸张,读了一下,在侯家条目上

,添了一笔:季子投池亡。

夏家:

夏完淳之父夏允彝,投水死。

其师陈子龙,为清军所俘,投水死。

叔父夏之旭,为清军追捕,自缢死。

岳父钱彦林,与完淳同日被清军处死。

岳母,投水死。

妻钱氏,娘家婆家皆灭,幼子夭折,削发为尼。

姐夏淑吉,嫁予侯家,娘家婆家皆灭,削发为尼。

侯家:

侯峒曾及其二子,皆死于嘉定屠城,二子被戮,侯峒投池未果,被戮。

三子,逃难途中亡。老母自尽,女儿辅义,孙女异来亦自尽。

其弟侯岐曾逃出为清军所执,自缢而死,其妾亦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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