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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惜梦+番外篇——by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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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的风瞬间掠过原野,天际一轮薄月,正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清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

——正文完——

番外:梅子晔

一、

离国京城附近不足三十里,有一条岐江,江水宽阔,利于行船,沿途尽是些繁华港口。往东纵横八百里,东临武郡,西望夏州,就进入了肃国的领地。

四月正是水涨之时,青色江面上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商船穿梭云集,码头上更是嘈杂喧闹,不时有奇异服饰的商人经过。

白露苍茫,水光接天,青年伫立在江边远远眺望,一身赭衣在风中飞扬。他取下纱帽,露出洁白容颜,但见黑发、赤唇、明目,可惜形单影只,孤寂怅惘。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离开皇宫已有十来日了。还是因为天子李士雷,不仅灌醉他索要了一夜,第二天竟铁下心来不让他走,甚至在手上割出了老长的一个口子。

他拿眼睛一瞟就知道未伤着筋脉血管,随口说了句:“这点伤有什么,两天就好!”

不料皇帝立时脸色发青,指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你到底有心没有?!还要我对你如何?你大概早就想好了归宿,是不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伤心欲绝,手上的血一滴滴淌在地上,接着再不看他一眼,发狠道:“好,我放你走!只是今次你若离开此处……就不用再回来了!”

早就习惯了被爱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当下一股冷气嗖嗖地堵在心里,难受得厉害。他冷脸昂起头,扯着红衣转身就走,背后却是哗啦一声巨响。砸吧,砸吧!反正你贵为天子,坐拥四海,我原也不能要你如何!可为什么一想起来就止不住的气血翻涌,胸口发闷呢?

梅子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真的不要自己,开始还在京城盘桓,有意无意总在皇城外晃悠,甚至和平时一样目中无人。直到有天终于看见他的车辇仪仗从跟前隆隆驶过,这才傻在路边白了脸。

他怎么忘了,皇帝金口玉言,说出的话自然绝无悔改。

年轻太医当下用纱帽遮住脸,背起医匣,只身离开了京城。

值此仲春之际,江上水波不兴,清风吹动着耳畔几缕长发。他喃喃地道:“不就是回到以前的日子,行医逍遥,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怕,而是思念。一想到从此见不到那人,心里就空荡荡的少了一块。

行囊里再也没人给他预备金豆子了。以前每次走的时候,李士雷都会亲手数好一袋小金豆子交给他,意思是只要用完就早点回宫。眷眷深情尽在其中。那小小的锦囊他还留着,却和他的心一样已然空了。

正午时分,临江的酒楼里熙熙攘攘挤满了食客,这“醉仙楼”百年老店,掌勺的一手绝活儿,备有自家陈酿“太白仙”,远近闻名生意特好。

店小二上了菜,却跟掌柜的使了个眼色。窗边上有人独自喝闷酒,纱帽遮住了面容,赭红色宽袖下一只白皙的手,正端着酒杯浅酌。掌柜一看桌面上只有花生米和素菜一碟,背着手道:“客官酒用得差不多了,加点菜么?”

那客人头都未抬:“不加!再来一壶酒!”

“这个……不是我们怠慢,今天的酒实在是卖得差不多了!”

“没酒你开什么酒楼?!嫌我付不起帐是怎么的!”那人声音清亮,语气却是又快又利,不知哪儿来的火气。老板也来了气,一口咬定就是没酒不卖了。

赭衣青年长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店大欺客,你活得不耐烦了吧?!”隔着轻纱隐约见他上下打量老板,又道,“经络阻滞,肝风内动,风火上扰。怪不得,我要是你就回家躺着了!”

周围的食客一听原来是位大夫,都纷纷帮他说话。掌柜脸上肌肉抖动,想命人打他出去,怎奈胸口一阵气短,眼看着龇牙咧嘴趴在了地上。

那大夫冷笑两声,却袖手旁观不予理会,扔了几个铜板刚要走,袍袖忽然被人拉住,“医者父母心,这人被你气得犯了病,你好歹给他看看再走!”

开口之人是临桌一名食客。只见他身材颀高,矜持自若,面容年轻却带着风霜浸润的痕迹。微微笑着,一双明澈眼眸,灼灼生辉,近乎穿透的视线竟让梅子晔有些敬畏。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扯回了衣袖。这人气质好生特别,自己性子散漫,最怵这种看上去城府颇深、行事决断之人。

“在下姓陆,字征明。区区薄面,大夫便救了他如何?”他言语随和,微一抬手,随从立刻躬身捧上五两白银。他身后站着两个跟班,梅子晔却觉得左右都有人虎视眈眈。

又撞上什么微服私访的大官了吧,梅子晔心下着恼,世上难道就没有一处清静地方?

“要治他也可以!”他飞快地取出针卷,在掌柜的额头胸前各扎了几针,轻轻捻了捻,就见病人忽然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地死过去了。

众人顿时大哗,陆征明也是一怔,梅子晔“啪”地合上药匣,对他冷冷地道:“你要我治,我已经治完了。”这时掌柜家人和酒楼护院闻讯赶来,又哭又闹,楼面上顿时乱成一团。

陆征明不怒反笑,眼里刀锋一样显露出光芒来,“好手段!好医术!莫非天下人小小负了你的心意,你就要杀之而后快么?”

梅子晔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他平素举止不端,这才惹病上身。又欺人在先,我凭什么救他?!若是这人死了,也是你好管闲事让我动的手!”

“无礼!”“大胆!!”左右随侍早就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陆征明上下打量他,皱起眉头:“强词夺理,岂有你这样的大夫!给我拿下送到官府去!”三四个人影应声扑向了他,梅子晔早有戒备,手中一团寒光,身法轻盈,不一会儿给他找破绽冲下了楼梯。

临去时风大,扬起了垂纱,惊鸿一瞥,竟露出了点漆黑眸和似醉非醉、流光溢彩的一抹笑靥。

“罢了,不必追了。”陆征明被他顷刻间的风姿所引,抬手止住侍从。身在一旁看得明白,酒楼地方狭小,那大夫左手一把金针几次想撒出来,都怕伤及无辜没有出手。

正在这时,掌柜的却一骨碌从地上哎哟哎哟地爬了起来,额头上的金针明晃晃地还没拔,转眼神气完足,显然没什么大碍。伙计抢到他身边说了经过,掌柜立刻跺脚懊恼道:“神医啊,怎么这就给打跑了!”

陆征明听得神医二字,哭笑不得。此次出行确有遍访名医之意,不过这大夫医术虽好,性子凭地偏激,言语上非要跟他较劲,还略施小计把他摆了一道。不过下次若是落到自己手里,回想那番容色,他举目望向窗外,“倒要看看他能逃脱几回!”

二、

“这位大夫,敝上偶感不适,烦请您给号号脉!”开口之人斯文得不象个家丁,却是一身厮役打扮。

梅子晔叹口气,这饭还是要吃的。他从没有缺少过钱财,虽然在外游弋,但随遇而安,也没怎么挨过饥寒。这次不同,眼看囊中空空如也,无奈只好在市集摆了个号脉的摊子。

跟那人来到了码头,临近日暮,碧水之上一艘气势巍峨的双层楼船,飞庐雀阁,船身甲板皆用桐油擦得雪亮,长长的桅杆直刺晴空,和近旁诸多简陋商船相比,隐隐然卓而不群。

“先生您这边请!”他们上了船,四下里水手都训练有素地低头干活,绝无一丝粗鄙笑骂之态。

梅子晔进了船舱,幽暗中床榻上躺着一人,缦帐低垂,却是个男人。领路人躬身退下,梅子晔不由皱了皱眉。船舱里很安静,地板上一缕缕折射了光线,明晦交错,远离尘嚣。

他上前一指轻点病人脉搏,忽然缩手惊道:“你这是……?!”他的反应够快,可惜赶不上那人迅捷,手腕一翻扣住他的脉门,梅子晔只觉得半身酸麻,惊怒之下连挥数刀,却被一把攥住了左手,正是酒楼里见过的陆征明。只听得他道:“又见面了!神医好利的刀子,今日就待我给你个教训!”

“你、你到底想怎样?!”听出他的惊惧,陆征明笑了笑,反手一掌切在梅子晔的左胁上,伸臂正好接住他瘫软的身子。纱帽连同束发的带子一起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无损半分明艳,近看更是美得动人心弦。陆征明屏住呼吸,久久的竟未能移开眼光。

梅子晔苏醒的时候天已然黑了,大船似乎停靠在岸边,船舱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幽香。他一动,就发觉自己双手被缚在身后,倒在锦缎的大床上。伤处闷闷地痛,大概肋骨伤了。

屋里烛光柔和,半晌有人来到床边,梅子晔立刻挣扎了一下,“喂!你怎么蛮不讲理,凭什么抓我?!”

那人简洁地道:“我家中有一位病人,想请大夫移驾诊治一下。绝无歹意,不必惊慌。”这哪里是请大夫,分明是绑架!梅子晔大怒:“废话少说,赶快放开我!”

“不过此前既然有幸一睹大夫的真容,倒还有件事麻烦于你。”陆征明语气斯文,谁知竟毫不客气伸手过来撕扯他的衣衫,梅子晔大骇,刚一动伤处立时剧痛,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了冷汗。

那人缓缓俯身,颇具回味地轻轻抚上他的嘴角,眼眸深黑,笑意烂漫:“你还是乖乖顺从了吧。”

梅子晔睫羽抖动,似乎惊惶失措,然而片刻淡色薄唇却微微挑起,妩媚之意大增,直把陆征明看得发呆。

“这句话,不巧原是在下常说的。”他被缚的双手忽然挣脱,措不及防一指头点在那人肩下,接着把他推倒在床上,“不如你也……乖乖地从了吧!”他故意凑近,热气几乎吹到了陆征明的耳垂上。

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梅太医面带轻笑,收起袖中银刀,两支长长的金针毫不客气地插进那人胸口,金针截脉,奈何他有多大本事,也承受不了这等痛苦。

陆征明果然痛得脸色雪白,一双眼睛却仍然漆黑闪亮地盯着他的脸,叹道:“你生气的时候果然美得很那……”梅子晔二话不说,又是一针,那年轻男子渐渐变了颜色,浑身颤抖,死死咬住了嘴唇。梅太医微感奇怪,按理说他应该呼救求饶才对,却宁愿把唇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示弱,想来心性颇为高傲。

医者心地本善,梅子晔把针收了回来,对他道:“你伤了我两根肋骨,本来叫你该疼足一个时辰。但是……念你本意并非大恶,就此两讫,告辞了!”

对方明澈的眼神静静打量着他,半晌道:“现在放过我,你不怕后悔么!”

“后悔?!”梅子晔冷笑着转身就走,“人生在世,最不值得的就是后悔。”尽管这样,他心底却微微一酸,真的不后悔吗?为何梦思萦牵,依恋不舍的仍还是那个人。

他用力拉开舱门,一阵烈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浓重的水汽。黯淡天幕中明月高悬,映亮了头顶巨大如飞翼般的三重风帆。整艘船竟然无声无息地破浪而行,舱内感觉不到丝毫震动。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放眼两岸荒凉的原野飞逝,轻舟已过万重山,再回头怕是不可能的了。

梅子晔心中一寒,回到船舱内,那人没等他开口便道:“此船名为蒙冲,船体两侧装有木叶轮,人力踏动配合帆力,船行如飞,日行三百里。此刻,应该已经接近了武陵。”

年轻大夫微微一晃,“你究竟乃是何人?”

“解开我的穴道,我不伤害你就是。否则就算你跳了江,也逃脱不掉!”陆征明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暗自运气冲穴,谁知梅子晔毫不客气一针刺进他后颈,朦胧中只见一张绝艳的容颜越来越近,听他柔声道:“真的逃脱不掉么?”紧接着黑暗席卷了他的视线。

******

日出东山,清波粼粼,两岸新绿麦田间浮动着雪白的雾气。梅子晔在船舱中坐了大半夜,幸好陆征明御下甚严,无人敢来窥探打扰。船行百里,只怕已接近了边境。

晨曦中,床榻上那人被他刺中睡穴,鼻息温暖,却睡得极沉,似乎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只见他两道长眉拧在一处,面容清肃,梦中仍然心事重重。或许他家中真有病人,但哪有绑架调戏大夫的!

陆征明似乎不怎么经常出手,那一下子要是挨得实了,估计倒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就是自己了。

一想到他的轻薄,梅子晔顿时面上飞红,着恼不已。天底下只有李士雷一人能够亲近他,既然遇见这姓陆的魔头,还是速速逃遁为妙。

过得一个时辰,船靠岸边码头。梅子晔面不改色地开了舱门,和迎上来的总管行礼道:“大人心绪烦劳,五内不和而失眠,经在下按摩刺穴已有改观,这一觉尚有两个时辰才能苏醒,醒来进米汤调养,当无大碍。”他一番话头头是道,摆足了太医的架子。

好在那些酒楼动手之人没有现身,他暗自庆幸,自袖中掏出一张处方,笑眯眯地说:“有劳管家,此方专为大人日后调理之用,安神思、调经络,必有大益。”

管家命人查看,说主人果然熟睡香甜,心下甚喜,至于为什么这大夫进了船舱竟然一夜才出来,也就不便追究。

船上的人看他提步迈上踏板,迎着江风忽然回首清爽一笑,朝霞辉映,瞻视眄睐,当真艳光四射,飘飘然不可方物。

也难怪,这样的人若是站在大人身边,那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总管半晌回过神,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到底在瞎想什么。不过陆征明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却对那些千金们冷若冰霜,自是眼界极高。

岐江蜿蜒至武陵,水势平缓,离国和肃国便以此为界。两国素来交好,通商自由,边境上热闹非凡,往来穿梭摆渡的船只不断。

梅子晔之前游历,从未离开过离国,此番脱身,有种天高任鸟飞的轻快。回望京城远在天边,又莫名其妙地招惹了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再呆下去唯恐滋生事端。索性走得远一点,走出那人管辖之地,天地如此广阔,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他。

梅子晔通过关卡上了渡船,江水碧蓝,艄公摇着橹,亮开嗓子唱起了俚曲:“遍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歌声入耳苍凉,梅子晔望着滔滔江水奔流直下,纵横千里,心中不由伤痛。李士雷明知他一无所有,怎么还忍心抛下他一个,难道非得象那些妃子一样被牢牢拘束在禁宫么?去国离乡,此行路遥漫漫,前途未卜,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原来没有了归宿的自由,竟是意想不到的凄凉。

此后不久,前往肃国都城的驿道上,一队马车缓缓行驶。前后都有精兵护卫,旌旗招展,戒备森严。最大的车辇里,坐着两个布衣老者,须发花白,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对面的青年身着黑色镶银边的袍服,明眉秀目,然而脸色不大好,似乎是余怒未消。

陆征明一醒来便接到急报,只好弃船登岸,赶往都城。然而在码头上还是忍不住将负责守卫的总管痛斥一番,吓得众人面如土色。

总管耷拉着脑袋听训,心中大喊冤枉,船上明明有大夫,偏不用非要到市集上请郎中,还关起门来不许进去。谁会想到那人如此风姿,竟然胆大包天害到主人身上。

分明是大人自己着了圈套,为美色所惑……不过这话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吐露。两名礼聘来的大夫一路上看着总管趾高气扬地呼喝,转眼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不由对面前这人暗生畏惧。

陆征明轻轻咳嗽一声,两个大夫立刻打醒了精神。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漫不经心地道:“刚得了个方子,听说颇具强身健体的疗效,劳烦两位验证一下。”说着端起茶盏,眼角却留意两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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