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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与青衫长相顾——by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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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不料他有这般会意,脸一红,却也不想辩驳,侧过身去。见司见颐确实没要走的意思,他便伸手从枕下取了个香袋按在司见颐手里。司见颐一见,脸色沉了几分。之前的那个他说弄水里了,不能用,这会苏晚是又给配做了一个。

“病了就别花心思在这种东西上。”边说边把那香袋放在手里揉捏。

苏晚垂着眼睑解释:“那香药在,就算不做,药效散了也是浪费了。”

“你不心痛自己,倒心痛那香药了?”司见颐低声喃喃,伸手去撩他散在枕边的发丝,一瞬不瞬地看着阖眼静歇的苏晚,竟瞧得出了神般。没料苏晚却忽然睁开眼来,也不避不躲地看着他,司见颐心头一漾,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了,话到嘴边竟是道不出来了。

彼此就这么各有心思般看着对方,相顾而无话可言,犹如沉溺在那明镜澄水之中,一动就得惊扬起泥淤尘烟万丈,如何都淀积不回去了。

好半晌司见颐先笑起,轻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苏晚似笑非笑,语调恍惚地道:“你不也看我?”

司见颐拉过他的手,将那泛凉的指尖凑到唇边亲了一下,问:“那你看我想着什么?”

苏晚沉吟片刻才缓缓地开口,“我在想,你若是负我,我便杀了你,你怕是不怕?”

司见颐脸色一变,又极快地复常态,依旧温柔含笑,“你舍得?”

苏晚细眉轻蹙,墨黑的眸里幽幽映着他的样子,说:“我同你说,那香袋里放的不是什么对喘病好的香药,而是一种香毒,叫念人归。”

司见颐只看着他,也不接话。

“这东西失血伤重时可入药延命,但平时这么用着却极易上瘾,带过十日后便是离不得身,且药气散得奇快,若然药气散尽了又没把药续上,那药瘾发作就必死无疑……”苏晚说得极慢极淡,声音像要化掉似的,待那话说完,又浅笑着偏头瞅着司见颐,轻声问:“你怕是不怕?”

司见颐眉宇紧皱,不明所以地盯着苏晚。他想从他神色上揣出这些话的端倪来,却是如何瞧不透。最后凑下身去稳声道:“我不怕。”

苏晚目光不移,一双眼清明如镜,“你不是不怕,你是不信……”

司见颐忽地笑了:“我不信,也不怕,你舍不得。”

苏晚一霎像错失了什么似地,眸光忽地暗了。

片刻,司见颐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说:“你不睡了吗?”

苏晚摇摇头,“你在,我睡不下了。”

司见颐问:“真的要我走?”

“嗯。”

“那好吧。”司见颐笑了笑,扶着床边站起身来,替他拢了拢被褥出去了。

他出了房却不走,在前厅坐了好一阵,直到外头来人报了个话,才回身唤了棠裳进来,吩咐让她有事马上使人往太子府去说,棠裳低头应了他,跟着把人送了出门。

待人走空了她再折回苏晚房去看,却见苏晚蜷在床上簌簌地抖,被褥搅作一团。

苏晚听见动响枕着手支起身来,没坐得住又软倒下去,棠裳见着是急忙上去搀,苏晚气若游丝地问:“可走了?”

棠裳忙是点头应道:“走了,太子的人都走了。”

苏晚才阖眼躺了回去,扯过被角蒙头盖了过去。

棠裳陪着苏晚的日子不短,每次见地他病犯却还是慌神,忙上去掰苏晚攥着被枕的手,又伸手拂去遮着脸的散发,这一见,苏晚是紧紧地阖着眼,眼睑颤得厉害,心想他是痛得要紧,连唇都被咬破了,血就着嘴角渗出来。

棠裳见着也是替他心痛,撩了袖口就去拭他唇角,苏晚却反攥着她手腕,颤着声音唤,先生,先生。

棠裳一听,泪也跟着落个没完。

后来总算等得他熬了过去,沉沉睡入,那天色却已经暗下了。

重新提拔新任京畿都尉的奏疏没久就呈了上去。

徐万青本是尉曹掾史,为人刚正果敢,后被叶太尉提用为执金吾,当年因事而起北军稍有遣易,又得举荐任京畿都尉一位,担内管京畿三军重职,也可算是别人口中的平步青云,怎料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徐万青一家十三口命丧火海一案,圣上交由廷尉赴查,颜月华续审此案将近半月,亦是毫无端倪可寻,秦寂近日得闻此事,也不知抱着什么心,竟私下特意来了一趟找他,问及了好些细枝末节。

“下得好狠的手,一要就是十三条人命……”秦寂喃喃道了一句,又看向颜月华问:“你想来是什么人?”

颜月华却不说话。

秦寂与颜月华年少时在行堂跟的一个师父习技,后来颜月华被指做了大皇子伴读,秦寂又与司见颐交情不错,那些年下来两人也走得挺近,虽不至推心置腹,但彼此脾性倒是熟稔的。

见他噤若寒蝉,秦寂撇开那话题,绕别处问道:“新任的都尉是赵睿?”

颜月华颔首应着:“是他。”

秦寂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啧声道:“那你查不出什么来,倒也不奇怪了……”

颜月华似是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隔着书案斜乜他一眼:“你这话里头什么意思?”

“赵睿是赵丞相侄子,你道你是不知道?京畿都尉一职任的是叶太尉那边的人,总是叫他们不安生的,摸边儿顺着往那查,总能得什么端倪。能下这么狠手,怕且是……”

“不是他,他怎的也不会这么做。”

秦寂沉了脸,几是无奈地苦笑:“颜晖,我还道你这人清明,怎么一到这事上就盲了眼?”

颜月华淡声回道:“谁盲了眼,还未可知。”

秦寂暗下神色,直看着他说:“你自己也瞧得见,那燕王还是往日的三殿下吗?何以太子待你好,你却不屑一顾了。”

颜月华眼里多了几分确凿的冰凉,冷笑道:“司见颐待我好,那又是如何?”

秦寂反问:“你还想如何?”

颜月华不想与他挣拗,撇下话说:“我不想他待我如何,只是我清楚三殿下是什么人,也比你更清楚大殿下。我做什么,我自己有的是分寸。”

他语调轻缓,说得不容置喙。

秦寂又道:“那你做什么还助他?”

“我与他有约在先。”

秦寂听罢,竟笑了开来:“他?你说的是谁?”

颜月华只字不言地伫在那里,垂首看满案花白宣纸,朱砂点落处如乱糁梅花,心思不知去往了何处。想到那年冬夜,出毓山的梅花开得极好,那人赶了满夜寒霜,踏露而至。

他就这么立在门外,花落轻裘,衣冠如雪。

那一眼纵是隔别辰光千年,依旧历历在目。

“颜晖,你到底心里还是念着他……人都不在了,你这是何苦?”

颜月华听着却是轻巧地笑了:“我也常问自己,这是何苦。”

秦寂眼里腾起一丝读不透的茫然,“也罢,这事我就不说了。”

良久才站了起来,似是要告辞了。

他要走,颜月华自然也没留的意思。

那时秦寂迈出门槛,正巧就与司见颐碰了个着。那人正徐徐地摇着扇子,模样好不风致。秦寂眸色暗下几分,沉声道:“你来了?”

司见颐温和地笑了笑,说:“刚到,怎你就要走了?”

秦寂敷衍道,“还有些事,就不久留了。”

两人寒暄了两句,秦寂就匆匆告了辞。

司见颐进屋里挑了张就近桌案边的梨花椅坐下,颜月华见他来了,便使人沏了新茶上来,亲手给他斟开了才在一旁坐下。

司见颐道是刚到,也没准是来了许久,这府上下人都晓得他是谁,没人敢拦的。颜月华心道,刚才跟秦寂说的话,也不知他在廊外是听进了没有。

见司见颐手里捏着扇柄摩挲,似乎是没先开口的意思,颜月华耐不住继续沉默,就先开口问道:“你这回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

司见颐这才收了扇子抬了眼,扬起唇角笑道:“就来看看你,出毓山回来好几天没见,便是念想得要紧。”

颜月华从来都厌他这些儿话,只作没听见,偏头看他一眼说,“我问你个事。”

司见颐一手枕着案几,姿态翩然地展了那柄浅红欺醉粉的桃花扇子,道:“你说。”

“任京畿都督一事圣上说下让太子做的主,你做什么用赵睿?”

司见颐反问:“他做什么不能用?”

颜月华却皱了眉,“他是赵丞相的……”

司见颐唰地一合扇子,断了他的话道:“不论是谁,是有能之人便可任用,怎你就料我没这度量?”

颜月华蓦地怔住,片刻才道:“我并没这份意思。”

“好了,难得我是来了,你就别说这些。”

司见颐说罢,便伸手去捋颜月华额边的几缕丝发,温和地给他绕到耳后,笑道:“再过三日就是中秋,我来邀你陪我看灯去,去年说好的,却是我病的缘故,没去得成。”

颜月华似是别有心事,听他这么说却是神色郁郁的,说:“今年我倒是不想去了。”

司见颐却像没听见似的,眼里一片柔情深切,缓缓道:“三日后入夜,我在冬街的廊桥等你。就算你不来,我也等的。”

时日一过已是中秋。

正时月满如规,当节酒肆必以新酒侍客,京城最热闹莫过于醉仙楼。

人海似潮,戏台笙歌,远闻桃林十里,镜湖畔有灯会,满街彩光蜿蜒成河。

京城的灯会一年有两次,一是六月初四,名观灯节,为的祭祀祈福。

一则是中秋,玩月赏灯,把酒言欢。

中秋出门可带一彩灯,点了烛火,灯尾流苏上系上一句讨彩口的话,到镜湖岸的桃树就挂上,然后换取别人挂的灯盏回家,这习俗在京城又叫签灯盏,意是将彩头带回府上。

道是什么彩头,也就来来去去那些,灵验不灵验,也没个说法。

清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未到日子之前就整天为灯会欢欢喜喜,成日挂嘴边上。当天方才入黑就见曹景迁到城南的小院寻他来了,两人神秘兮兮地耳语两句,就匆匆忙忙出了门。

清溪刚走,苏晚见棠裳端着甜汤进来,便劝道:“难得中秋,外头灯会热闹,你随他们走走去吧。”

棠裳不肯,边拿着细纹青釉碗盛了甜汤递给苏晚边说:“公子不喜欢嚣闹,棠裳在这儿陪你。”

他知道棠裳向来体贴,但心里头却觉得大好节日陪着闷在屋里,着实有些儿委屈她,等甜汤喝过了,又说:“我想是出外头走走,那你就陪我去吧。”

两人换整了衣装正要外出,司见颐就来了,碰巧在门外遇见。

“你这是要往哪去?”司见颐见苏晚,亟亟过去就握住他的手,关切问:“你病好过了吗?”

忽然被这般温暖包覆,苏晚不觉回握了一下,垂了垂头道:“好多了,见外头灯会正热闹,就想出去走走。”

司见颐心想他向来好静,倒是难见得有心思想到灯会去,想是要作陪,忽又想起与颜月华约在廊桥的事,他本想着也要到城南来,就顺道绕过来看看罢了。

正这么念着,忽听见旁边的棠裳轻快道:“大殿下既是来了,就和咱们一道去看看好么?”

司见颐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垂头去看苏晚,苏晚松了松手,望着他说:“我本也没想你会来,你若是有别的事,也就不必留了。”

“我……”

一字出口,话却如梗在喉。

司见颐晓得他向来淡漠寡言,但心水是澄明的,很多事他不明道,心里头却清楚。这点与跟颜月华像得很。

又想着颜月华那性子,说了不来,便是怎的也不会来的,今晚就算他等了,也该是见不着人的。

司见颐心里不知升起一股什么情绪,说不出来的惆怅烦躁。便沉声地朝苏晚道:“没事,我就陪你去吧。”

三人便一道去了。在街上逛了一转,最后寻了个湖畔的小茶肆,点了些小菜歇坐下来。棠裳见两人一起,也不好在这碍着,喝过口茶就寻了理由要先回去了,苏晚也不拦她。待棠裳一走,两人这么坐着,竟也是无话可聊。

镜湖对岸是签灯盏的冬街,挂了满树华灯璀璨,如银河落了九霄。司见颐不觉又往廊桥那边看去,见不着想见的人,便是意兴阑珊地斟了两杯,低头展着那把桃花扇看。

忽然听见苏晚在对座上说:“待会儿去签个灯签,好不好?”

司见颐诧然回过神来,一抬眼,见苏晚正望着他,忙敛了神色,边收叠起扇子,边温声敷衍道:“好,待会就和你去签一个吧。”

静了下来,又两相无话对看一湖银花灯火。

苏晚平素话就不多,司见颐若是肯说,苏晚也就听着,偶尔问一句,两人不论怎样,总是聊得上的。今日司见颐没这份心思,两人这么一对坐,气氛实在是清冷。

到最后司见颐是终究耐不住,随便寻了个话题,便朝苏晚道来:“听闻这镜湖的十里桃树,曾有五百年不曾开过花,因为桃树下埋了一坛出嫁酒。”

苏晚神色缓了下来,惑然道:“出嫁酒……?”

司见颐神色一复往日隽秀风流,展扇道:“那是前朝的习俗了,那时京城名曰朝辞,但凡富贵人家诞下女儿,便要载一桃树,然后拿朱约色的雕花陶坛酿酒,盖黄泥丹纸,扎二匝红线封口,酒坛就埋于桃树之下,待女儿十八出嫁,就取作出嫁酒。传说五百年前,曾有一官家小姐在镜湖廊桥那……”

他说着拿手里竹扇往那湖畔廊桥遥遥一指,竟倏尔怔住,未及苏晚反应过来,司见颐已蓦然从座上站了起来,楞了神一般。

片刻才亟亟朝苏晚道:“我这要离开一会,待会便回。”

苏晚问:“去哪?”

去哪?

他却答不上,也未敢答,脑海里尽是廊桥上那人的身影。

思量不来了,就又重复那一句道:“我去一下就回来,等我。”

说罢也不待苏晚应他好是不好,转身就走了。

苏晚这一等,却是等至亥时将过,也不见他回来。

难得中秋佳节,酒肆茶楼生意做的是整宵,四周灯火辉煌是通夜不灭的。

茶肆的小二见他独个儿坐了好些时辰,茶水都没叫换过,忍不住过去道:“公子,你的茶凉了,小的给你换壶新茶来吧?”

苏晚巡了一眼街外繁景,又看着对桌上那一盏放凉了的茶,轻声道:“不必了,我这就走。”

沈清溪在酒肆喝了个烂醉,早晨才被曹景迁连拖带搡地搀着回来。

棠裳一边数落他不知分寸,一边端了热茶来给他解解宿醉头痛,然后进了后屋去备热水和衣物给他洗那一身酒气。

苏晚坐在厅前看他狼狈模样,道:“那花灯可是叫你爱看得都舍不得回来了。”

沈清溪难受得皱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回话,坐在边上的曹景迁就从鼻尖发出嗤笑,嘲讽道:“他啊,倒是不爱看那花灯,是想给他家媳妇儿签个灯盏才是真的,还道说不准能签着个举案齐眉呢……”

沈清溪恼羞成怒地嚷起来:“什么媳妇儿,公子……你、你别听他说!”

曹景迁却不饶他,继续说:“喝醉了的时候,一口一句媳妇儿,叫得倒挺顺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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