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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与青衫长相顾——by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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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还说!你还说!”清溪通红着脸指向曹景迁,就差捏拳揍上他的脸:“你这人真没口齿!回来时明明答应好不说的,还说!”

曹景迁戏弄道:“我答应你是不跟棠裳姑娘说,我这是跟你家公子说。”

沈清溪拗不过他这般无赖,哭丧着一张脸,好不委屈的。

苏晚心里觉得好笑,又问:“那灯签你是签着什么了?”

沈清溪表情却扭捏,道:“公子别问,签纸都丢了。”

“那总该记得。”

清溪脸一红,许是生怕棠裳等下得回来,死活不肯说去。

棠裳备了热水衣服过来催他换洗去,曹景迁也不好多留,和苏晚草草聊了两句就告辞了。

入秋天气就开始转了凉,隔日夜里又不知怎的无端下起场瓢泼大雨,司见颐却打着一方纸伞独个儿到小院来了。

棠裳从正堂领他过来的时候,碰巧在廊外见着了苏晚。

苏晚瞧他一身衣服湿了半边,怕是要着凉的,便吩咐棠裳去取些衣服来给他换上了。

待棠裳走了,司见颐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过来揽进怀里,苏晚一个不备,磕得生痛的,挣了两下就被司见颐锢住。他也不说别的,埋首在苏晚颈弯轻轻厮磨,开口便道:“说好是要等我,怎的就走了?”

苏晚见挣不过来,便干脆顺着倚在他怀里,轻着声音道:“身体有些儿不适,待不住,我就先回来了。”

司见颐停了动作,凑前身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可真是这样?”

苏晚点了点头。

司见颐紧了紧搂着他的手问:“等了许久?”

苏晚道:“没久,你走了我便回来了。”

司见颐就不多问,把人带到软榻坐着,好不温情地脸颊贴着脸颊亲热,摸着苏晚袖襟,见衣着得很是单薄,不禁忧心:“这些天凉了,怎的穿得这般单薄?”

说罢把他手掬到唇边轻吻,凉得要紧的,“冷吗?”

苏晚微微摇头,再没肯说话了。

司见颐心里添堵,叹了口气,把人拢在怀里细细地看,忽然道:“是我不对,下次说什么也不会撂下你了。”

又凑上去轻吻他唇角,问道:“可是生气了?”

苏晚垂了垂眼道:“没有。”

“没有就好。”他那话听着是笑意晏晏的,声音却低了下去。

苏晚忽然说:“清溪回来时签了个灯签,很是欢喜的样子,问他签着什么,倒不肯说。”

一说到那灯盏签,司见颐心里是有几番愧疚,原本答应好陪他去签一个的,怎料有这般变故,在廊桥上见了颜月华便是将身后苏晚这事给忘了,等记起时再匆忙折返茶肆,人已经不在了。

只好惋惜般给苏晚哄道:“明年中秋灯会,咱们再去签一个。”

苏晚不应理,只坐在身侧默不作声的。司见颐见他这般,又信誓旦旦地允诺道:“这回我是不骗你的。”

苏晚淡淡地看他一眼,那一眼终是读不出意味来,轻声问:“你想签什么?”

司见颐顺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着,凑在他耳边柔声念道:“就签个……彼此安好,白头偕老,你说好不好?”

彼此安好,白头偕老。

他写得如行云流水,洋洋洒洒,看苏晚进眼里,济济多了几分萧条暗淡。

苏晚垂眼一笑,五指拢起,悉数收入掌中,应道:“好,可就算我应说了好,这签你该是给太子妃去,怎亦是轮不到我。”

司见颐凑低身,笑得好不轻佻,“怎么了,你是吃这醋了?”

苏晚反问:“你道我是不是?”

司见颐挑着他下颔,往他唇上亲了亲,说:“不论你是不是,我心准是在你这,我给她的,总也会给你。”

苏晚脸颊红晕染开,偏开头去不看他,司见颐却是乘势含着他耳垂,将人往怀里带了。

司见颐留过一夜走了,隔天叫人送了许些东西来,其中一个是金线绣盒里装着的,送来的人端重放到他眼前,说是殿下吩咐,要让苏晚亲自看过收下才作数。

是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佩饰,莲花初绽,环着两尾跃水而出的锦鲤,尾饰挂金线流苏,宛若睢阳流泻。

“这白玉配饰可是圣上赏赐给太子殿下的,本是一对儿,另外一个是送到太子妃那儿去的,这个,殿下吩咐定要送来给公子你,可见殿下对公子是上心得很呐。”

一个内侍神色谄媚称羡,语调吊扬,朝苏晚讨好地笑笑。

苏晚拿过那金线绣织的盒子,取了玉佩在手心掂摸,回手攥在掌中,似要捏碎了一般。片刻才上前一步,恭恭谨谨地朝那内侍道:“那是有劳你了,请代苏晚,谢过太子殿下。”

说罢,垂目敛袂,拱手长揖。

司见颐不知忙着何事,那日之后,便就许久不曾来过了。

时间一去半月余,那时太医署按令调遣医官帮修医籍《金匮青囊集》,典药局起调了四名医士,苏晚便是其一。

既要顾及典药局诊事又需为《金匮青囊集》编修集整书料,近些时日苏晚自是忙得不可开交。甚多时候在医学馆的库房翻查整集书卷,每每一留就至三更,后来太医署空腾了些内房出来,置了起居的用物给编修的医官留宿,苏晚也就少回城南的小院去了。

一日清晨苏晚在季阳宫的直宿回来,便见棠裳眉眼欣悦地迎了出来,许久不见她这般欢喜,“公子,你可回来了!”

苏晚回身去掩上门扉,问她道:“什么事来,把你稀罕得这样。”

棠裳帮他取了伞收好,说:“公子听了,准比我要高兴。公子你猜,是谁来了?”

苏晚心道,还能有谁?这么想来,司见颐确是有许些日子不曾来过了……

想罢他就往正厅去,到院前刚巧见一人穿过垂花门出来,着一身暗青素长衫,见苏晚便是粲然一笑,风神疏朗,眸映星汉,温声道:“苏晚,许久不见,我是看你来了。”

来的人,竟是纪云。

苏晚禁不住心中沓然,讶异道:“怎么你会来了?”

“你信上说来了京城,我便想着寻个时日来见见你,也好探望一下姨父。”纪云带笑看着他,眼里几分难言的温情殷切,犹若潭渊。

苏晚问:“你来许久了?”

纪云摇头道:“不久,才三天。前两日也有到你这来过,倒是今天才见得着你。”

苏晚也不多说,让棠裳准备了些早点送到书房里来,自己和纪云先是过去了。到了书房苏晚见一乌木雕花的小盒放在案几上,盒边缝上都上了封蜡的,回身问纪云:“你带来的?”

纪云笑了笑说:“反正是要来一趟,就一并带了些来,你上回托我寻的,想是该用完了吧?”

苏晚轻声谢过了,便收到柜子里去。

不一会儿棠裳就端着早膳进来,简单一个清粥和几道甜点,又给两人换了凉掉茶水才走了。

苏晚替他舀了粥递过去,纪云客气地接过了,尝上两口,忽然问:“先生是怎肯叫你离开长生院的?”

苏晚听着怔然,停了舀粥的手说:“怎么不肯,我应他三月便回去。”

纪云看着他道:“先生的性子我还是清楚的。他向来疼你,你若不是求他,他又怎舍得你到京城这么远来。”

苏晚却不应话,低头吃着糕点。

待两人早膳都用过了,他才问纪云:“你打算在京城留多久?”

纪云思量片刻,回道:“想是会留个把月的,我难得是来了,你若得空,也好陪我四处走走。”

苏晚付之一笑,又说:“到时再算。”

罢了便看往窗外院前那棵垂枝杏,若有所思似地。纪云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不觉便看入了神,缓声道:“你看着气息不甚好,那病是如何了?”

边说着就伸手往苏晚枕着茶案的手,是要探他腕脉。怎料刚一碰上,苏晚竟惊得抖了下,亟亟将手一收,往后避开了他几分。纪云被他那番仓皇举措制住,怔在那里进退失据,心下不知怎的,竟好些黯然失落。

苏晚似是慌了神的,只低头理着压皱了的袖口,慢着声音说:“病依旧是那般,不好也不坏……”

纪云低低唔了一声,便不再问起了。

两人坐了半晌,稀稀疏疏聊了些儿无关紧要的事,纪云想是时候得走了,起来道了别,苏晚应过了,将人送至门前,他又回身说:“苏晚,你若要见我……就到曹府上去寻我便成。”

苏晚一愣神,茫然看了他一眼,才颔首回道:“我晓得了。”

这头送了纪云走,苏晚便回屋里换了衣衫,本是准备歇去,但现下睡意早就消磨没了,想是睡不着的就又往书房去翻些医籍作记。方是坐下热了盅温水,就见棠裳推门进来,纠着一双翠叶袖,带着哭腔朝苏晚说:“公子,清溪他……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说罢便是抿紧了唇,看似要哭出来的样子。

苏晚弄不清这是来了什么事,忧心道:“怎么了?”

棠裳却是委屈得很的,怎么也不肯说个清楚来去。

苏晚就说:“你要不说,我便去跟清溪讨个明白。”

这边棠裳又亟亟摇头,才吞吞吐吐地说起。

这原来是中秋灯会的事,那日棠裳自个儿先走,在灯会上遇了位公子,道是这人与棠裳在长生院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算熟稔的。但那日见着了两人却极是投缘,那灯会之后,这位公子便到小院来寻过棠裳好几次,想来是有了心思,棠裳顾虑着清溪,几次不愿见,她不愿见归不愿见,这般来去也终是叫清溪知道。没想清溪却是来劝着棠裳,若是那人真欢喜她,又是待她好的,便跟了他一起。

苏晚问这人是谁,他可认得?

棠裳点头说,认得,便是在长生院时来见过大殿下的成阳侯秦侯爷。

清溪向来能顺人意,定然是想着这人要是待棠裳好,那棠裳嫁得他,往后日子也是比跟自己要好得多的,他心里终究是念着棠裳。说不准口上这么说,心里头肯定难过得很。

棠裳听罢却轻声呜咽着道:“他这般撇下我,真叫舍得么?我听着可是心都凉了,他心里要真欢喜我可会这么说?”

苏晚心痛她,撩了袖给她拭着,笃定道:“他是要让你好,自然是欢喜你的,你去与他说个明白,他就知道错了。”

又劝过几回,棠裳这才点了头,细声应过。待她出去,苏晚却是连这医籍都看不下去了,心口忽地发起痛来,越往后越是厉害,冷汗潸潸地冒。实在抵不过去,亟亟伸手去捧案前一盅清水往喉里灌,手却抖得很,洒开了好半盅。

那水过喉间更是如冰刀利刃,要搅碎了五脏六腑似地作起剧痛来。

忽见一丝绛红在那杯水里化了开来,苏晚心惊地抬袖一拭,满袖殷红,又觉鼻喉间阵阵腥甜,他踉跄站起来想是唤棠裳进来,一开口呛咳了两声,竟已咯出了血。他跌跌撞撞着走出案前,没走开几步已乏力地倚着一边花几软倒了下去,身体簌簌地颤抖起来。

似有刺骨的寒气钻进四肢百骸,那痛作得厉害,竟如万蚁蚀骨一般,侵磨得他半声吟唤不出来,只神色游离地看着晕染过半边袖的血红,艳丽得宛若春半桃花。

恍惚记得,当年先生带着他与苏棠回长生院,先生问着他们名字,一叫苏昙,一叫苏棠。

先生说,昙花瞬逝,这字太是折煞人,往后就叫苏晚好,皓月凝霜昙晚开,也应你爹给你取的名字。

这谁知道,折煞人的可不是名字。

当年的苏棠,也曾受过这般苦,也曾熬煞过好些年。

苏棠自小怕痛,怕苦,病了最是怕自己一人睡过醒来,只是苏棠与他不同,就算先生不在,苏棠也有纪云伴着,有人陪顾,有人念想,他没有。

但他也是怕的。自小也是怕痛、怕苦,也是怕病着了自己一个人熬煞过来。

纪云待他爱过弃过,厢庭错认了那么一眼,纪云给过他期盼,又亟亟收了回去,一句似是而非的爱念,他是终究忘不过。其实他所求不多,只想有个人,像纪云待苏棠那样待他,好在惊恐万状的梦境里醒来时有人守着,有人侯着。

说莫怕,我在呢。

说你的病,我定是能治好的。

说你若喜欢那杏花,我就绘给你罢,过了早春二月,终年不败的。

……

可他终究寻不着这人。

纪云心念的人不是他,他便再寻不着这么一个人了。

9.九月清溪几度回

纪云隔了几日又再来了,带了一盒翠玉冰莲糕,是京城柳月斋的名点,他尝过觉得很是好吃,又心想苏晚爱这甜食,就特意绕了些路去买了带来。

棠裳替他端过食盒,领着人一路去了书房。听着棠裳说苏晚在典药局帮修官用医籍的事在忙,这几天倒是不到内城去了,只留在家里做些整理作记和图绘。

苏晚见着他也不惊奇,抿着唇笑笑,道过好了,又让棠裳去备茶水来。

案上书籍纸张横陈,笔墨摆开,侧案上放着一盆杜鹃,一个茶盅。纪云走上前去探了探杯,又回身看着苏晚问:“听景迁说你是在修医籍?”

苏晚低声应了句是,回身到案上将好些放干的墨纸收起,纪云信手拿了一张来看了片刻,才问:“你要修的部分是百草纲?”

苏晚颔首道:“本来我任修的是方集,这是几番辗转最后才落到我手里来的。百草纲整集起来还容易,但编绘就得费好些时日的。”

纪云抚平了纸张展在案上说:“你看我是能帮得上忙否?以往被先生罚往清庭思过,那百绘卷我都不晓得抄上百次没有,细枝末梢,我是阖眼都画得出来了。”

苏晚听他提起往事,心里一阵暖意,不觉就泛开笑来,说:“那你就帮我画些罢。”

这时棠裳刚巧送糕点来,备了砂壶细炉煮茶,纪云见着了,却道:“跟你家公子一样,给我一盅温水就好。”

棠裳一怔,惑然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只斟予他一茶盅的温水,不放半星茶叶。

那翠玉冰莲糕用个青花碟子盛起端了过来,莲子馅儿和着蜜浸的红豆,外头包覆一层晶莹糯软的米皮,再裹上碧翠的荷叶,模样小巧玲珑,甚是喜人。苏晚尝过了是喜欢得很,没一会就吃去了好半碟。

纪云不好甜食,也觉得这糕点确实做得好,冰冻过后也不粘腻,入口即化,齿颊留香的。见苏晚很是爱吃,他自然欣喜,又给他夹了一块放在小碟里,笑说:“你与苏棠这点倒是像得很,都爱吃甜的。你可记得往时?每每先生不让苏棠出门,他就吵着闹着要吃东街那老店的桂花糖藕粥,你劝不过来,也就只能我溜出去买。”

苏晚那神色黯然淡落了几分,放下竹箸苦笑道:“我自然记得……”

待两人用过茶点苏晚便让棠裳多备了一份笔砚来,与纪云一同坐到案前,帮做描画那百草图本。

这一呆就直到晌午,彼此半句话亦不说。待苏晚见茶盅的水没了去拿瓷壶来斟时,抬眼正见纪云撩着袖边,细笔慢工地描一株郁李,笔法秀雅,走线如云似水,细致蜿蜒。察着苏晚在看,他忽是提手一收,冲他笑笑,眉眼隽秀,风神横溢,问道:“怎么了?”

苏晚禁不得他这般看,亟亟错开目光说:“我许久不曾见你绘过画。”

纪云一怔,似有几分神伤,黯然道,“确是许久了,你往时可喜欢看我绘画儿了……”

“我不是要看你画的画。”苏晚抿着唇笑笑,抬手朝他眉心指了指说:“只是觉得你画画时那眉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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