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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与青衫长相顾——by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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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见颐见他神色恬淡,说得也是茫然,不晓他心里想的是真是假,心下却是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这是成心要气恼我的。”

“谁要气恼你的?”

“可不是?”司见颐朝他凑低身去。

苏晚却别开头道:“我只是要回丹州。”

司见颐缄默在那儿,思量着别个事似的,片刻才说:“那好,你问你一事,你若肯与我说,我便许你回去如何?”

苏晚皱着眉无奈道:“你说罢。”

司见颐那扇子一展,眉眼带了几分似是而非的笑意,“你道你第一次见我时,是厌我得很的,我问你是何时喜欢上我,你却是让我猜。我猜不着,你现下该是告诉我。”

苏晚料不着他竟问起这话,神色一凝,片刻又复清冷,垂着眼道:“猜不着,那便是骗你的。”

司见颐笃定说:“我不信。”

“你不信,倒也罢了。”

司见颐把他手着力执在掌中,轻声道:“苏晚,你不说,又要骗我到何时?”

苏晚却是笑了,嘲道:“恁的你又凭何说我是骗你?”

“你心里当真只得纪云,于我是……半点念想没有?”

苏晚眉梢也不见动得一下,看不出浓淡荣枯,轻声道:“没有。”

说罢就要从他那挣出手来,司见颐却是执拗地攥着他不放,亟道:“他待你薄情……不是吗?”

苏晚却道:“那又如何?”

再多念想留不住的人,你又念他做什么?

司见颐想着这话,却没说得出来,自己心里一个颜月华,也是心心念念了多少年,再多念想留不住,那自己又为何忘不过去?要问得出缘由来,也不至于如此。

二人两相凝视,各有心思似地缄默着。好片刻了,司见颐才松开那攥着苏晚的手来,说:“待你身体好过,你我再说回丹州的事。”

苏晚不应好是不好,只直直看着他,司见颐手里扇子一展,复似往时那般雅致风流,带笑含情地回看过来,又凑过去俯身在苏晚额上落了一吻,温声道:“我着实是喜欢你的。”

二人眉额相抵,咫尺相顾,苏晚直看到他眼里笑意褪尽,忽觉唇上一凉,点水似的吻,一碰一离,须臾间的事,竟似韶光倾尽,比往时蜜意缠绵都来得冗长。

“苏晚……”司见颐叹了声,又喃喃道:“我着实是喜欢你的。”

苏晚似是凝视着他,眼中却一片灰淡不知看的是何处,只伸手去抚司见颐眉角,说:“谢殿下。”

自此二人,再无别话。

待到当日夜半司见颐不在,棠裳才到房前来叩着苏晚的门,外头月朗星稀,苏晚那时正醒着,听她在外头轻声唤着,却是没听得清楚唤的什么,也不晓得应是不应好,门便吱呀声开了。屋里烛火没燃起来,只得一片清辉冷光,迷蒙中见迈进来两人影,就立在门前。棠裳先走床边来,把花几边上的灯燃起来掭亮,凑低声跟苏晚道:“公子,你道是谁来了?”

苏晚看人不见,却闻得那边有谁沉沉地唤了他名字一声,那声音耳熟得很,听着苏晚是一抖擞,支着身体要起来,殷切地问道:“纪云?可是纪云来了?”

那边人正就是纪云。见苏晚这般他忙是靠过去床沿上坐,稳着他肩膀道:“你使不着仓皇,是我来的。”

苏晚得他,问道:“怎的你不曾走?”

纪云听得这话却是笑了,就着一片暖光细细地端量起人来说:“我不曾见着你又怎生走得安心。我今日来过却被太子殿下拦在了门外,幸好棠裳在后头寻我来,才来得见你一见。”

苏晚听罢神色一阵晦涩,只抬眼看着案上烛火微光,在眸中映得忽明忽暗的。纪云凝看他半晌,撒然伸手环过他颈弯来,苏晚被他举措吓了一惊,往他肩上抵了抵,纪云却不为所动,只凑近脸来朝他看,半晌才讷讷地问道,“苏晚,双眼……看不清明了?”

苏晚怔在那儿,好半晌才低低地应作一声:“是……”

纪云神色霎间凝重起来,攥着他手又问:“多久前起的事?”

苏晚含糊道:“不记得了……”

苏晚身上的病与苏棠的一样,苏棠病起时纪云一直左右陪护,也有好些年,这病犯下该是如何,他最是清楚了。一思及此,又见眼下苏晚这般境况,心中千百般愧恨翻涌而上,却道不出,只叹作一口气,冷声笑道:“你说他待你好,却是这般待你好?”

苏晚手忽地一攥紧,却是不做声。

他偏是得问个明白:“他是怎么待你了好了?苏晚,你……”

想着日前苏晚与自己说的话,纪云心里如果过不去,话未完,立在侧旁的棠裳却轻声催促道:“纪先生,时候差不多了。”

纪云这才住了话,低眼看着苏晚满目灰淡,容颜悴薄,只觉心头一空,俯身与他道:“今日我是接你来的,苏晚。我一切备妥,就等你道一句,好是不好?”

苏晚错愕道:“……回丹州?”

纪云笑道:“那自然是。”

苏晚思量半晌才轻声道:“能回去又怎么不好……”

“那好。”

纪云见得他点头,心里自是欣喜,忙着棠裳去给收拾些细软,与苏晚换过了些衣物便把人抱将下床榻来,三人避开正厅从拐门出了去,清溪已经在院外守着,挑着一盏白纸灯笼,见三人自院里出来便匆忙迎了上来道:“车马都备好了,曹大人在那边侯着呢。”

出了门庭就见停着青毡厚蓬的马车,曹景迁掀了挡帘探身出来,纪云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将上去,等安置好了人,这才回身跟曹景迁道:“多得你了。”

曹景迁看他一眼,却摇头笑道:“当初你自长生院里带了人苏棠走,如今又换了个苏晚,你这人尽干这种事,我也不说得你。”

纪云笑了笑,却也无话反驳,只道:“现下这时候也是出不得城,待到天亮又有好些时辰了……”

“你且想不着,这给你取了甚么好东西来。”曹景迁自怀里摸索出来个白玉配饰来,按到纪云手中,那玉佩雕琢双鱼跃水,莲花初绽,精巧得很。

“这是……?”

“这玉佩后侧刻有太子名号,你便拿去当是信物用,你出城时便说是家里公子犯了急病,需到锦临寻医才得,只管说是太子府的人,有甚差池,谁个也担不起。”

纪云皱了眉,玉佩捏在手里掂了掂,又问:“你这是怎么得的?”

曹景迁看着棠裳道:“这你得谢过棠裳姑娘。”

棠裳在侧旁一垂眼道:“哪这般说得,纪先生肯来,棠裳才该谢过。”

二人说过一些别话,曹景迁抬眼看了下天色,往纪云肩上拍了拍,催道:“时候不早,也该是走了,我来送你二人出城去。”

说罢便轻身跃上驾座来,纪云也不多说,回身与棠裳清溪二人告辞,棠裳低头礼过,撩开挡帘与里头苏晚道别,苏晚靠过来,摸索着要碰她,棠裳便伸手去攥着他手道:“公子,路上多多保重。”

苏晚应了声,却再无别的话得说。

车马驾走,三人出得城来,已快是一个时辰的事,一路上行走颠簸,苏晚本就犯着病来,想来不好受,却只一声不吭地勉力靠坐在边上,纪云看他不过,径自去将人抱进怀里来,苏晚不挣,靠在他怀里却是有些儿发僵,纪云觉察得出来,又低头与他道:“如今你这样,这路赶不得,你我慢些回去不妨的。”

苏晚低声应说:“好……”

纪云这边撩起一角挡帘去看,外头灯火俱熄,云清月淡,苏晚看着那影影绰绰的一片,光景交错,就似那时在乘天,夜色浓稠,月笼轻纱,仿似恁时那人就立在门廊之外,银冠墨发,锦衣撩袖,拨开一面桃花扇,竟看得出了神。

二人静了半晌,纪云忽而轻声问:“你我这番回去,如何是好?”

苏晚没听得清明他话里意思,猜想是说的疫病镇的事,心道如今境况全然不知,想来也无补于事,便道:“先见着先生再说罢……”

“我道是,你我如何是好?”纪云凑低来在他耳边说,一字一句都说得分明,直觉那怀里人一怔然,纪云只生怕他要挣脱来,亟忙收紧了怀抱,未听苏晚应出话,便又说:“苏晚,你我再似往时那般相待……可好?”

他说,我们再似从前那般彼此相待可好?

往时朝夕所盼,盼不来他这么一句话。如今听着,竟是如何真切不起来。

“你若再早些来便好……”

纪云听着心里一跳,说:“如今却不迟,我仍是带得你走的。”

苏晚靠在他怀里半晌,轻声道:“却是迟了……”

12.腊月繁锦谢华容

司见颐来时身后随着秦寂,正见棠裳跪在院前,裙裾被晨露沾湿大片,也不晓得跪着多久了,瞅着人来便倏地伏了身下去,以头点地,抑着声道:“棠裳愿领责罚。”

司见颐摇扇的手霎然停住了,神色忽敛。秦寂是不明事态,见她这般只忙着上前去要搀人起来,怜惜道:“何事至此,棠裳姑娘起来再说。”

棠裳却不肯,执拗跪在那。

司见颐定定看着人伏跪在跟前,不知何处来的料想,半晌才轻声问出一句:“你家公子……如何了?”

棠裳应声道:“走了。”

猛地就听见他那扇子一收,声若翙鸟,快要拢断了扇骨似的,司见颐步履仓惶就往内宅走去。越近那院庭,他心下愈发焦躁,等穿过垂花门,见那内宅门户紧闭,不远处便看见那株垂枝杏,就在白墙黛瓦的院庭一角,桠叶犹在但已尽萧条。

“苏晚……”

司见颐喃喃了一声,到得门前,又提着声音去唤人名字,终究听不到应话,顿时心中凛冽,仿佛眼前那院庭一夜萧索。他只怕这门一推,剩得四壁阒然,辰光清冷,便真的再寻不着那人了。

他便换了扇子抵开那门扉半寸,刹间风过廊前。

见室里安然,澄静若水,清香拂脸,朝内院的花窗半敞,黑漆的榻几上书纸笔墨井然,正中端端整整横着一柄桐油纸伞,侧旁一笼香火青灰冷烟,早燃了个透。

司见颐霎时乱了思绪,只觉心中躁盛,两步过去抬手把书纸笔墨纷纷扬扬拂开一地,半晌停了下来,便是定定注视着案上端放的那柄杏花伞,削骨如雪,杏花嫣然,障了满眼的念想,如今竟无个着处。

司见颐跪下身去翻找,想着再如何苏晚也该有留信笺下来,纵是话个别,纵是把事情都说个了断,于他而言也是成的,怎料这一案一地的墨纸,皆是些寥寥草草的方书拟稿,终究寻不着他要的,无意瞅着了一张描摹的草样,往时苏晚修百草纲,除去正稿便是草样描摹亦起过不少,那纸上描的是一株相思子,侧旁行云流水似的一行字,按道:古今诗话云,昔有人殁于边,其妻思之,哭于树下而卒,因以名之,乃连理梓木也。叶如槐,子如红豆,似相思而非相思,有毒。

司见颐不知摸着个是甚滋味,把纸一攥,颓然坐倒榻上,只低眼一瞬不瞬地看那把杏花伞,想着当初将这伞送往厢庭去,只图个消遣,问他喜欢不喜欢,乘兴而来,还以为这一伞杏花真能换走他一门心思。那时想是逢场作戏,温情缱绻也好,相伴相好也罢,皆能点到即止。

怎料如今几番捻转,待到得他司见颐真有这一门心思时,竟也就只换得回这一伞杏花,苏晚待他情意念想还剩几分,也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儿秦寂带着棠裳进来时见司见颐颓然坐在那榻上,若有所思地瞅着院外。他见着室内再无他人,又看司见颐一眼,道:“那苏公子果然是走了?”

司见颐却不答话,只低头摸那榻边。往时总见苏晚爱坐在榻上修书写字,门户开敞正能见得着外院,司见颐问起何故,苏晚便说这能瞧着那一角杏枝,以为他不过是念着长生院,没再往仔细问去,竟就信了。

每每来时,过了那院门就远远见苏晚坐这儿,茶案上都笔墨纸砚置全,见他来了便起身来迎,眉眼一低便道,你来了啊。他扇子一展说,是啊,许久不来,好生想你了。

而今想来,那一角杏枝又有甚好看?苏晚在那是候他来了。

秦寂见他不理,又问上一句:“那公子确是走了?”

司见颐扇子收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几边,冷声笑着说:“颜月华走了,他便也是走了。走了好,都走了就好……”

秦寂轻步走着过来,绕过一地狼藉,“颜月华走了,你寻他不着,那公子能走到哪去?你去丹州定然就见得着人。”

也是,到丹州定然就寻得着人,却是寻着了该如何的好?纵是不有分说把人从长生院接回来,那往后呢?以他性子,立了心要走,便是当真舍得下了。

司见颐看着直挺挺立在门边上的棠裳,低声问道:“你家公子走时,可有带走甚物?”

棠裳一愣,只是摇头,“没带甚的,都撂在这里。”

司见颐霍然站起身来往里房走去,发狠似的把柜案笼箧翻了个遍,棠裳没敢去拦,秦寂也不为所动,只傍着那一屏风山水站着,闹过好一阵才见他静得下来,双手支案站着,苦声道:“他是真舍得下……”

“当初我便说,你心里有人,何苦招惹人家?”秦寂这才淡淡开口,“人都走了,你如此下去,于事无补。”

司见颐却不应理这话,转身瞅着棠裳,“不说他没带走甚物吗?你家公子往日给做的香囊置于何处?”

那东西他以往没往心上放,苏晚给来也就拿着,前些日子他心里念着去寻,那零丁小物竟已就不知让自己撂在何处了,如今人走了,他才晓得那东西他这般舍不得。

棠裳料想不到他问起这,神色晦暗,低了低头道:“早些日,公子连带香药一起都烧了。”

司见颐浑身一抖,“烧了?”

“是……那香药本不好寻,换做旧时公子还说是可惜的。”

司见颐眸色黯淡,径自笑开来:“所有情意念想付之一炬,他都舍得,区区香药他怎么可惜。”

如此他便是不觉得可惜了。

自己曾给过苏晚的,他一样都没带得走,苏晚给过自己的,也一样都没打算留。人说睹物思人,睹物思人,苏晚不要再有半分念想,也不给他司见颐留半分念想。如今人走了,不晓得何时当再见得着,等年月几载一过,那般情浓意重洗淡了,就连他司见颐长的是何模样也记不得,他便是想这样了了。

司见颐叹了声气,朗声笑了开来,伸手挲娑着那檀骨扇柄上的雕花,轻声喃喃:“当真冷情……”

那话出口,站在侧旁的棠裳却忽地道出话来,那声音抑得发起颤:“你这人怎恁的说话……我家公子何曾待你冷情!”

司见颐听着眉眼一动,神色却是凝着,只攥着那把纸扇开合,不知垂头看着何处。棠裳乜唇看他,一双杏花瞪圆,泪光涟涟,见他不应话来,更是气得双颊霞红,削肩轻抖,也顾不着别的,指着司见颐便骂道:“你道我家公子冷情,那你是如何?他身上的病你晓得多少?他的病不得久见日光,酒茶腥荤,半点沾不得,不然犯起来是得痛上好些日你却晓不得,他不肯从你,就只道是他扫你雅兴了,迁你就你,你就欢喜了!你是凭何值得我家公子待你如此!你既是给不来我家公子要的,又为何从长生院带他来这。欢喜了来看看,不欢喜便不来,你念他了倒有个寻处,他念你却无处寻去……如今人走了,你却道他是冷情!到底是谁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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