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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与青衫长相顾——by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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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无所谓地说:“那就随你。”

看着他和纪云走远了,司见颐想寻个地方坐着等。

刚转身就瞧见个竹扎的蹴鞠滚到脚边,结着艳红绸带结,铜铃棽棽地响,是个做得精巧的小玩意儿。

一个乌衣墨发的少年迎面跑来,髻上发带猎猎飘飞。

司见颐弯下身帮他拾起蹴鞠,扬手递了过去。

活脱脱的一个娃儿,明眉微扬,双目如墨黑松烟点落,好生俊秀。

少年伸手接了,纤细的腕上一道显眼的胎记,细而绵延,宛若一匝红绳。那小娃拿了东西却也不走,就站那儿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司见颐直想皱眉了,他才转身跑掉了。

纪云和苏晚两人一去就直至晌午用膳时才回来。

看他们进来院子,司见颐理理衣袂走过去,一柄杏花伞遮在苏晚身上,低声问道:“可回来了……”

好不温柔体贴的模样。

苏晚不说话,颔首应了。转身与纪云道:“那我先告辞。”

纪云看见司见颐那方纸伞,脸上神色几分暗淡:“这杏花伞,你留着……?”

苏晚一怔,轻声道:“是,留着。”

纪云心里一番陈杂的晦涩捻转,有话压在心头,几番张口却也是无奈道不出来。苏晚似乎也是等他说什么,就这么看着他好生一会,见他无话可言,无奈收了目光转身要走。

纪云顾不上别的,伸手就去挽时却只触到了袖角,心里一急,忙道:“难得来了,多留几天如何?”

苏晚停了脚步应答:“不了,我还有人同来的,撂下他们怎的也不好,何况也不好碍着你。”

纪云缄默良久,方才问道:“你那何时再来?”

苏晚淡淡地说:“明年再说。”

纪云颔首,“好,那……我等你来。”

苏晚不应,也不说好或是不好,便是走了去。

目送那二人拐出院子,纪云方才转过身去唤学童回堂上去。

远远看见榕树下立着的乌衣少年,神色杳然地看着院门外,似是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纪云复又朝他唤了一声:“朝辞,该是回堂上去了。”

端着红结蹴鞠的少年方才回神应答,碎步走过来。

“纪先生,方才来的是何人?”

纪云见他目光在院门踯躅,疑惑道:“怎么了?”

“不怎么……”那学童摇了摇头,道:“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淡淡一句,不沾半点水波便弥散在心头,再寻不着踪迹了。

乘天的花宴设在漓江近岸,既是难得的盛事,自然热闹非凡。

百家店铺楼馆,客盈满堂,先是烧香祭拜,供天神地祉,待画舫花船渡江来,近漓江的长街经已铺开几里的小摊小肆,吆喝声是此起彼伏,卖的字画刺绣、灯笼剪纸,琳琅满目皆是与兰花相系的东西,听着路人说了,这待到天色式微便会在福临楼开酒宴。

司见颐和苏晚两人从书塾回来,还不走到临江附近就已经闹腾得很,人潮熙攘,如锦似织。

这一路司见颐问道:“那位叫纪云的教书先生,是苏公子的什么人?”

苏晚反问:“这与你有何干系?”

司见颐不以为然,悻悻道:“苏公子不想说,那就算了。”

两人就都各有所思地缄默。

路过茶馆顿了下脚,看见里头有说书的人拢着一摺纸扇,指天划地说得舌灿莲花,好不生动。

是那兰花盛会的典故,在乘天县里就论三岁的孩童都能说——

“乘天每年设一花宴以祭奉青元天君,这故事啊,追溯起来有点儿来头,得回溯百年说起。

那是前朝逐央未亡之前,这乘天外五里的童山有一处幽谷,那里终年不败遍生兰花,扬扬其香。那番奇景引得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

但不知为何,卿正五年的暮春,忽有一日天降雷火,把那谷中的兰花烧了个尽。

那个时候啊,把半个山头都染红了的火光烧足了三天三夜,当时兰花烧尽的香味,在乘天里整整一个月才散尽。

那说来倒也奇怪,自此之后乘天县上的人便陆陆续续地患上莫名的咳嗽病。

这病药石无灵,久治不见痊愈,叫好端端的一个小县病气恹恹,人心惶惶,都以为是犯了什么邪。这事传到朝廷去了,君王便是下了旨派遣京城的医官前来。 但辗辗转转了好些年,这乘天的怪病仍旧是一直没治得好。

直至一日下界的青元天君路经此地,见满城人心仓惶,便寻了郡守说,这乘天县的人会患这咳嗽病,皆因习惯了兰花香味的缘故。你让每家每户都栽上兰花,不出三个月这城内的咳病自然不药而愈。 这郡守听了自是照办,让各家各户都植上兰花,果真如天君所言,不出数月,城里头患上咳嗽病的人就全都好了……”

那人说得绘声绘色,妙语连珠,神采飞扬。

苏晚稀稀疏疏听上了一点,待一声惊木收后,又是下一轮春秋。

回过神来听见身后的司见颐低声问:“苏公子喜欢这个?”

苏晚也不知怎的,心里竟是添了几分窘涩,回身道:“伞还我。”

司见颐讪脸笑开,“不说好,今日是我为苏公子你打一程伞吗?说好怎能不算数的。”

也不应苏晚说的自顾自地抬眼看了天色,又说:“现在还早,到漓江泛舟倒是不错……苏公子觉得如何?”

“你若是高兴就自个儿去。”

苏晚不想再与他纠缠,说罢就转身走了,拐进了一处清冷巷陌。

司见颐不出所料是跟来了,在身后唤他:“苏公子。”

苏晚只当是没听见,没走多远步伐却是慢了下来,忽觉眼前花白,一阵目眩,仿佛踏着湖上扁舟,晃荡得他几乎站不稳,伸手摸索想是寻个扶持,还未寻着便被人执着他手拉进怀里。

司见颐知道他身上患病是不得久见日光,也没想要为难的,却是没料他会这般负气自己走了。

见苏晚神色恍惚地靠依在怀里,额上渗着薄汗,想来难受得紧的,却还在挣动。司见颐一手稳住伞道:“别挣了,苏公子纵是恼气我,也别拿自己的病来撒气。”

拢在他肩上的手却骤然紧了几分,声音低响在耳畔,竟少了平素里的轻佻,添了那么些不容置喙的沉稳。温润的气息合着款款的木樨香,舒服得让人喉间升起一阵薄凉。

见他动作顿停,司见颐才道:“回客栈去吧。”

回到客栈的时候清溪刚巧就在客堂,见他们就忙不迭地跑过来。

接过司见颐递过的伞,边是唤了人斟茶水过来,边自个儿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盛会的见闻,好不兴致的模样。

苏晚不太自在地别开脸去,神色看来是已经好些了,便不着痕迹地脱开司见颐扶持的手。

司见颐心中笑开,想说些什么又是怕他生气了,便是朝清溪问道:“可是买到要买的了?”

清溪忽地红了脸颊,好看得朝霞似的,刚才还口舌伶俐得很的说东说西,现下倒显得笨拙了,含糊地道:“也就不知棠裳姑娘是肯收不肯收……”

司见颐笑了起来:“你不送去又怎么知道?”

清溪立马是满目期待地盯着苏晚,声音低低:“公子,待回去后……公子我……”

“你自己给她拿去吧。我带去的话纵是不想收,棠裳也会收下。”

清溪听了,攥了攥手点头。

苏晚也不多说就回客房去了,前脚刚是迈进房门,清溪在后头追了过来唤住了他,嚷道:“公子,那个……刚才是忘了,这个给你。”

苏晚看着他亟亟地在袖里掏,边掏边说着:“我在大街上听人家说,清音寺的青元天君灵验着呢,患病难愈的祈个福准好,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反正是来了,我想就给公子你求个了。”

一黄纸红线相系的平安符,清溪端正地放在自己手里,笑得不甚好意思的。

苏晚接到手里,暖意漾漾的,霎时也不知该是说什么。清溪倒想得天真,欢喜地道:“那天君要真的是灵验,公子的病兴许真能痊愈了。”

苏晚眼里泛起一丝笑,看着眼前细眉明目的少年,轻道了句:“谢了。”

小心翼翼地把那祈福的平安符收进怀里,送走了清溪,这才进到房里小寐去。

恍恍惚惚的一场梦,竟是梦见往日自己与苏棠初到长生院的事。

那时先生在麓庭看他习字,花几上放着的一盆杜鹃开得很是好看。

先生笑着说,字如其身,你的字稳静,不像你爹,一笔一划都狂妄张扬得很。本来就是口舌轻佻的人,还没点儿医者的德行。

殷峦说这话时半分不屑半分沉郁,叫人看不清明。

苏晚停了落笔,正襟而坐的问,那是好,还是不好?

研磨药叶的声音细细地响,绵绵延延,耳鬓厮磨似的。

殷峦眉眼不抬,漠然应道:好。

他与苏棠两人,曾和苏合在乘天住了好些年。

只记得那人玉冠黑发,常是一袭青衫,意气风发,每至冬季便对案而坐,看着半院的傲雪寒梅,把盏临风,两袖酒香,千杯不醉。

但待到如今,苏合的容貌他早就记不清了。

向先生问起,先生也只笑说:你不记得倒好,不记得,才不会不舍得。

不记得,才不会不舍得。

苏晚心里也确实少了份念想。

安兴二年,春未央,苏合一去不返,是先生将他和苏棠二人带来丹州的长生院,教读书识字,让苏晚到永庭里跟着学徒一起学习医理药学。

开始几年苏棠的身子还挺好的,但过没久就忽然病得厉害,苏棠自己倒也不上心,嘴上总说是没的事,过着就好些。

但日子流水般过了,苏棠的病仍旧未有起色,反而越发病得厉害。

时常因身子痛得卧榻不起,间或咯血,痛得厉害更是吃不下东西,终日饭食茶水不沾,先生给他灌了止痛的汤药,统统都缓和不来。

那时纪云终日守在床前,苏棠不吃他也不吃。

苏棠痛得哭了,他就是急红了眼也束手无策,只能死攥着苏棠的手问,痛得要紧么?痛得要紧么?

苏棠似是怕他心里难受,便忍了哭声低低地梗咽。

纪云再问,他也只是摇头,泪却落个没完。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又阖上,眼睫颤颤地垂着,就像被雨水打湿了扑棱着的蝶翼一般,看是痛得要紧。连先生看着也只能叹气。

我要能治,又怎会舍得棠儿受这苦……

红来病,你爹不曾跟你说过?

药石无灵的病,没法治的……

不长不短的梦,许久不曾梦过。

苏晚睁眼时已是入黑,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了。

叩门的人时候拿捏得准,人刚醒,他便是来了。

苏晚应了声稍整衣衫下榻去,开门见是司见颐带着客栈的小二端了些吃的进来,说:“晚膳没吃,想来你也是饿了,我让清溪叫人弄了些小吃过来。”

苏晚含糊地点头,这一说才觉得确实是饿了。

两碟精巧的小点和一盅桂花糖藕粥。

司见颐舀了一碗缀上芝麻放到他跟前,笑道:“这厨子做的糖粥不错,甜而不腻的,我想苏公子该是爱吃。”

拿起汤匙尝上一口,确实清香甘甜。

苏晚垂目道:“还行。”

再舀了一匙送往嘴里细吃。

“那就好。”

司见颐知道他是喜欢了,心里不觉添了几分欣喜,坐在对座上瞧他细嚼慢咽地吃着,薄唇沾染了一片莹亮水色,也不知想的什么,不自觉就停了手中徐摇的扇,看得出了神。

待苏晚吃好了叫人把东西都撤下,司见颐也是站起身来告辞。

行至门前又忽然回身,拨开摺收好的扇子,笑意渐浓地说:“晚上福临楼的花宴现下正是热闹,公子可有意思去看看?”

听他邀约,苏晚只低声应了一句:“不去。”

司见颐想是料到会被拒绝,脸上笑容分毫未减,惋惜道:“那就算了。上次听公子说过,上盛的木樨入药甚好,待回到长生院,我叫人多送些到厢庭。”

苏晚觉得厌烦,扬声说:“我不要,你不用送来。”

司见颐叹了一声,看着他轻声道:“我要的公子皆是不给,我给的公子又皆是不要,叫我如何是好?”

廊外霜华似织,苏晚的眸色溶进了月光,浅浅淡淡,清清冷冷,煞是好看,他好笑地看着眼前人,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波澜不兴的语调带了几分不屑,却是字字的雪亮。

司见颐一时竟也接不上话,脸上神色微僵,不消一会,复又是从容自得的模样,拨开扇面张住半边脸,眉眼含情地道:“给不上公子要的,那我守你候你一辈子,如何?”

世故轻浮的一个人,竟是什么允诺都能信口应承。

苏晚冷声哂笑:“好,那你就守着罢。”

说罢便转身进房扣上门,听着身后清朗的笑声一阵,复又平静,苏晚背靠门扉而立,心中甘涩几番辗转竟也不知变了什么味儿,不知伫了多久才转身去开那扇朱色绮花的木门。

唯见廊外夜色独浓,月如眉端,却是再寻不着那人的影子了。

5.五月锦瑟谁与共

回去的时候转行水路,叫客船顺着漓江而去,清醑一壶,看尽临江花盛。司见颐置了画案,叫来了清溪在一旁帮着研墨,便染翰挥毫绘一路山明水秀。

苏晚见落得清闲,也跟着来看,司见颐笑得春风满脸说:“我瞧苏公子的字写得好看,给这画题两句诗词如何?”

案上一片流水连绵,群山叠翠。

苏晚道:“我不会。”

清溪笑嘻嘻站旁边,正古灵精怪地苏晚眨眼,“公子,你就随便写几个吧,看大殿下就是想讨你欢喜。”

司见颐明着是听见了,却也不做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苏晚抱怨多事地瞥了眼清溪,司见颐也就不为难了,径自书上一句:繁花尽日随流水。

笔一提,一片墨迹潋滟的水光,收得凌厉洒脱,这字画的风骨,倒是与纪云的有几分相似。

三人从乘天回来刚是到长生院,还没歇上脚,素栈便是迎出门来道:“大殿下,这些日你不在,京城来了信笺,我怕是颜大人送来的,正想找人寻你去。”

司见颐手里扇子忽地一收,脸上道不尽的欣喜:“这便回丹庭,取来我看。”

罢了便是径自往丹庭走了去,素栈作了个礼朝二人告辞,便也跟了上去。

过几天,清溪便把那簪子给往厢庭送了出去。

喜鹊梢头,寒梅镂花,好不精致的鎏金点翠簪。棠裳推搡了几回,终究还是收下了,但收下是收下了,平日却是说什么都不舍得戴。

再过了把日子,到永庭来给棠裳说媒的人更是没消歇过,丹州这种小县,哪家姑娘长得秀致哪家姑娘温婉可人,可一传就是满县城上晓得。

那些个人说不到苏晚面前来,就寻先生说,说不到先生那里去,就托个人捎着果食来厢庭说,也不是没有过的。

好几年前棠裳不愿意,好脾气都恼得直闹腾,苏晚不好逆她意思,何况自己也不喜欢那些人来丹庭胡闹扰了清净,便都把来说媒的人挡门外去了。但现下想想,棠裳也确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一天难得见她戴了清溪的那枚簪子,苏晚就随口说道:“清溪着实喜欢你的,你若是肯随他,他定是会待你好。”

一说棠裳就羞红了脸,低着眉眼赧然道:“我谁都不肯跟,只跟着公子,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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