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过身趴在地上，衣领里的护身符滑了出来。我愣愣地看着那个泛绿的护身符，是用犀角磨成约两个指节长的兽牙
形状。想起当初死鬼现身时，我还企图用这东西逼退他，后来才知道这个犀角根本没有驱邪的功能。
……那我还戴着这破东西干嘛啊？我将怒气发泄在护身符上，狠狠地从脖子上拽下来往旁边扔。
护身符脱手的瞬间我就有点后悔了，毕竟是我从小戴到大的东西，多少有些感情。老爸说那是从古董商那里买来的，
据说是清朝某个大将军带过的东西……鬼才相信！不过它似乎也有有用的时候。例如说，死鬼之前就用这个护身符将
那个三八女鬼从天线宝宝里逼出来；我去阴间时，它也让我避免成为「另一边」的奸细。
我仔细想想，还是爬起来去将护身符捡起。记得死鬼也曾跟我说过，犀角其实有其他的特殊功能……
似乎有道曙光出现了，我绞尽脑汁地想，犀角的功能到底是……
犀照！我想起来了，就是犀照！
死鬼曾说过，相传燃烧犀角可以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可以看到鬼吧？虽然我不太确定该怎么做，但至
少这代表一线希望。
我将窗户打开，在燃符的盆子里放了几块碎木炭，用火枪烧过木炭之后，我垫了块陶瓷纤维网——这是之前在教室用
来制造阿摩尼亚毒气攻击的器材之一——在炭火上，然后将犀角小心地放了上去。
不久后，犀角便冒出一缕细细的白烟，还产生了种像点烟时不小心烧到头发一样的难闻气味。
我捏住鼻子，开始观察周围有无不同。不过，事实让我大失所望，除了臭味以外，根本啥都没变化啊。我本来预期会
看到很多潜藏在家里的鬼魂精怪或是贱狗的真面目啥的……
端起盆子，我开始尝试在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薰一薰，连我觉得最可能有鬼魂潜藏、平时都不太敢靠近的储物间，也
是一无所获。
我走回原地，重重摔下盆子，回头去厨房拿了冷水壶就往炭火上浇，一阵滋滋声后烟灰四起，连同蒸气直往天花板冲
。
我一时脑充血竟然忘了我点的是木炭，赶紧将所有门窗都打开。我看看小鬼，他睡得很熟，完全没被我的胡搞吵醒。
唉，这方法也没用……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恨地收拾着一地狼藉。烟雾弥漫，薰得我双眼刺痛，我边吸鼻涕边擦着
地板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竟然看到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躺在床上熟睡的小鬼，身体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浮现！
我马上撇过头，祈祷自己看错了。这……就是犀角的效果吗？我假装擦了擦眼睛，从指缝中偷瞄，人影确认。
这代表什么？小鬼被鬼缠上了吗？
我微微发着抖重新点燃犀角，果然透过犀角的烟雾可以清楚看到那个不属于小鬼的影子。现在，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恶
鬼，如果惊动他可能会危害到小鬼，我必须想个万全之策。那个鬼影躺着没动，看样子似乎在休息，希望这状态还会
持续一阵子。
我走到桌边，将书和道具拿出来。
书上教的缚鬼咒确实和前几天局长画的一样，但为什么我的就不灵验？难道是功力的差别吗？书上的说明是，这是入
门的咒，不管是谁来画都会生效，不过道行高的人画咒可以加入其他的要素增强咒力。
我看着书上的图，赫然发现了一件事。我画的符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把「敕」写成「刺」了！
长久以来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一切都是因为写错字！知道了这点之后，我飞快地画好几张符，然后走到床前。
「受死吧，恶鬼！」我怒吼着并将符纸尽数扔到小鬼身上。
小鬼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他看到身上那一堆符纸时，竟然目露凶光转向我。「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他的声音变得粗哑难听，根本不像是从这身体里发出来的。
「你这个恶鬼！」我啐道：「快从这小孩子的身上出来，否则我就将你拖出来烧了！」
那些符纸就像是沾了胶似地黏在小鬼身上，我透过犀角烟雾，可以看到那个恶鬼死命地挣扎，但却徒劳无功。
「快放了我，否则我宰了你！」恶鬼丝毫不惧怕我的威胁，还反过来威胁我。
我倒是有点害怕，颤巍巍地拿起桃木剑道：「你、你才是咧，快从小鬼的身上出来！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竟然附
在这种小孩子身上，真是可耻！」
「你说什么屁话！」那恶鬼咆哮着，「这小鬼要不是我附进来，他早就死了！」
「什么意思？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喔，现在掌控大局的是我，要是惹我不爽，老子就让那些符贴着，你也别想动弹！」
我也用「老子」回敬他。
「这具身体早就没有灵魂在了，是因为我附身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这句爆炸性的发言让我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我掏掏耳朵，问道：「不好意思，贫道有些耳背。你的意思是，这小鬼
的身体里只有你在？他原本的灵魂不在了？」
「怀疑喔！」恶鬼凶狠地说。
「对啦！鬼才相信你说的话！」我拿着桃木剑抵着他的鼻尖骂道。「看我不宰了你！这种离谱的谎言都说得出来……
要是小鬼本来的灵魂已经不在了，那这几天我是跟谁一起相处的啊？」
「废话，当然是我啊！」恶鬼理直气壮地说。
房间里突然陷入沉默之中……不，应该说只听得到贱狗的打呼声。
「是你装成小孩子的样子？」我恶心地说。
恶鬼一下子愣住了，然后脸慢慢涨成了猪肝色。「……对啦！」
看来这家伙也知道羞耻。刚刚看到这恶鬼的样子，应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吧？一想到他装成天真的小孩子，我就
觉得一阵恶心。
「科科科……叫声葛格来听听啊。」我讥笑道。
恶鬼怒瞪着我，用那小鬼的样子装出如此狰狞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诡异。
我清清喉咙，正色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装成小孩子的样子来欺骗我们？」
恶鬼猖狂地大笑起来。「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被派来除掉你们的啊，你以为这几天阻挠你们的是谁？」
我浑身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你是……那个白色的鬼？！一直企图杀了我的那家伙？」
寒风猛烈灌进房间，窗帘被吹得不住飞扬，白色的布面衬得小鬼的脸一片惨白。
「答对了。」小鬼咧开个得意的笑容。「派我来的就是刑事局局长，想必你跟他很熟吧？那天在工厂里，你怎么会爬
到一半掉下来？那当然都是我做的。」
原来是我将敌人引进了家里……如果我听死鬼的话送他去警察局的话，是否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我无法多做思考，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这家伙参一脚，简直让我头痛欲裂。
「那么……你知道死鬼在哪里吧？说出来！」
「不知道，那天见到你们被逮着我就功成身退了。」
「是吗……」我放下桃木剑，转身拿了条绳子。「你要是不说，别怪我无情。我会把你绑起来装汽油桶里再灌水泥，
然后直接沉入海里。」
「你以为吓唬我就行吗？」恶鬼不屑地说，「更何况，要是我不从这小鬼的身体出来，你能奈我何？」
我放下绳子，冷笑道：「你好像搞错了一点，我并没打算让你从这身体里出来。毕竟你是鬼魂，我可不知道要怎么杀
鬼魂，但如果是要解决一个小孩子，方法我知道很多。」
那恶鬼啐道：「你要杀小孩子？你下得了手吗？」
我惊讶问：「为什么下不了手？我会留着他完全是因为他可能是死鬼的孩子。不过现在这小鬼已经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不，应该说他的价值就在于他能告诉我死鬼的下落。如果失去这点价值，再加上之前落井下石的也是他……你想
我会怎么做？」
没有价值的恶鬼脸色大变，惊慌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至于杀了我……他吧？」
我垂下眼皮低声道：「你认为你的生命对我来说会比死鬼重要吗？就算问不出他的下落，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至
少我可以帮他报仇，把害我们陷入如此困境的家伙……让他尝到同样的痛苦！」
我拿起绳子，缓缓绕上小鬼的脖子。
恶鬼不住挣扎，但缚鬼咒让他动弹不得。他惊恐地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是吗。」我干脆地将绳子解开放在一旁，「那要视你提供的东西来决定你还能活多久，你最好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
恶鬼松了一口气。我心里暗自偷笑。今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入围的没一个演得比我好吧？我这精湛的演技没让死鬼看
到真是太可惜了。
恶鬼不疑有他，战战兢兢地开始说：「正如我刚说的，是局长派我来阻挠你们的。其实他的野心早在不久前就应该要
完成了，但由于你们的阻挠没有成功，这一次他便想先下手为强。」
我奇怪道：「啥时候？我做了太多事记不起来了。」
「就是你们去阴间那次。本来局长已经谈好了要来个里应外合，但内应的人好像是被你们解决掉了吧？」
我恍然大悟，他说的就是章鱼哥嘛！
「还有，你们之前破坏了青道帮的交易和制毒工厂，再加上基金会大楼被查扣的事，都让青道帮损失惨重，局长的计
划也因此延宕。」
喔，原来我在无意中做了这么多好事？
恶鬼继续道：「他派我来对付你们，为了减低你们的戒心才让我附在小孩子身上。不过，那位死组长实在太可怕了，
我很担心露馅会被他杀，否则你早就被我解决掉了。」
我安慰他道：「死鬼本来就是那张晚娘脸孔，你真的不需要太担心啦。」
「不，我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看穿我了。虽然当时局长已经用了定魂术让我和这小鬼仅剩的一魂一魄融合在一起，如果
不用特殊手段绝对看不出来。但我想你的组长可能多少有点察觉我的身分不简单，只是没证据罢了。」
「定魂术？」
恶鬼点头。「这个小鬼之前发生意外，已成为植物人，他体内的一魂一魄仅够让这个肉体靠着维生系统活下去。局长
将我和小鬼的魂魄揉在一起，并另外抽出我的一魂二魄固定在身体里。当『我』要离开身体时，那另外的魂魄就可以
保持肉体存活，只是没有意志，肉体就会陷入沉睡。」
「所以说，每次我们出门你都会跟来，然后小鬼就会开始睡觉？难怪我找的保母们每次都说你睡个不停。」
恶鬼叹了口气道：「你在外面看到我就只是白色模糊的影子，因为魂魄不完全。而我回到小鬼的身体之后，也尝试着
要破坏你们从青道帮拿来的硬碟，只是碍于你的组长，我不敢太明目张胆。」
我想了想，道：「如果你离开，这小鬼就会陷入沉睡，再也醒不过来？」
「嗯。」恶鬼轻描淡写地点头。「局长答应我，等事情解决之后就会放我走，让我在这个身体里继续活下去，所以你
们要去探查会议那天，本来应该是你们的死期的。这几天一直没消息，我还以为你们都翘了。」
「你知道那硬碟里有什么吗？」
「我知道也跟不知道没两样，那里面有局长的计划什么的，但详细的状况还是只有局长和琛哥知道。」
「喂，你没骗我吧？」我狐疑道。「那其他的咧？你真的不知道？局长平时躲的地方还是他预计要执行邪恶计划的地
点之类的，你帮助我找到他就放你一马。」我边说边用力扯紧了绳子威吓他。
「你太卑鄙了！」恶鬼扭曲着脸孔大叫。「有种你放了我，我们来打一场！」
我用力地捏了他的鼻子道：「凭你也要跟我打？我不打体积小我这么多的人，更何况你这种挑衅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
有，我看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我放开了小鬼的鼻子，在他头顶拍了两下道：「唉，我也没打算要杀你，只不过要怎么处置你这家伙倒是很麻烦。这
两天你就先乖乖地待在这里，等事情结束后再放你走。」
听到我不杀他，恶鬼明显放松下来，随即又开始抱怨道：「绑在这？我要吃饭上厕所怎么办？我不会再害你或是找麻
烦了，让我起来吧？」
盆子里的犀角已经烧光了，最后一缕烟带走了恶鬼的脸。我仔细想想，将他身上的符咒一张张拿起来，只在额头贴了
一张。
小鬼立即坐起身，伸手想揭额上的符纸，但无奈符纸纹丝不动。他一边抱怨道：「拿下来啦，就说了不会再害你了啊
。」
我将符纸收起来道：「鬼才相信你啦，给你行动自由就该感谢我了。」
小鬼勃然大怒，脱口道：「我操……」
我恶狠狠地巴了他的后脑勺，骂道：「不准说脏话！你小孩子说什么脏话？信不信我扁你！」
「什么小孩？老子吃过的盐比你……」
我抡起拳头作势要揍他，他连忙闭上了嘴。
「还有，麻烦不要用你那中年欧吉桑的声音说话，配上你那外表很恶心耶。」
「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分，我不会再装小孩子了。你知道这样做多恶心吗？」小鬼反驳道。
「那你干嘛还要待在那个身体里？出来就好啦。我听死鬼说鬼魂的寿命是人类的不知道几倍，没了身体还比较轻松吧
，不觉得重吗？」
「你懂什么？」小鬼口气很不善地说。「这个小鬼我一定要让他活下去，在他身体里这段时间我也跟他做了不少沟通
，你知道他多渴望去米老鼠乐园吗？」
「所以……你要代替他活下去？」
我似乎从这身体里感觉到强烈的对生命的执着，这家伙就算做了什么事，也是为了要活下去，就算不是自己的身体，
就算要以一个小孩子的身分过活。我能料想，在一个与自己相差如此悬殊的身体里过活，应该会遇上难以言喻的阻碍
和矛盾。
小鬼坐在床上，以一种不符合外表年龄的沧桑表情道：「这不是什么代替不代替的，我没这么好心。只是，我想要再
活一次，期望这一次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
我很想开口问问他之前的经历，但还是强压下来了。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往，他希望有不一样的人生，如今有了
机会，就不该再想过去。
如果死鬼也有机会再活一次，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那么，」我勾着之前帮小鬼买的内裤道：「你还要穿海绵宝宝的内裤吗？」
「你留着自己穿啦！」
手机响起，我大叫：「不，别又来了！我已经受够电话了！又是哪个家伙抓了无辜的路人啊？」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跟胖子说要找有脑袋的人。
接起电话，传来的是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骇客医生已经将硬碟里里外外都破解了，向我敲诈了一笔庞大的金额后才肯将资料给我，还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去搅
和那些黑帮的事，看来他也知道这硬碟里是见不得人的资料了。
我打开电脑，看到信箱里除了广告色情邮件之外，的确有一封近两百MB的信。
「幸好你刚刚没动手。」小鬼凑上来道：「要不等你拿到这资料才知道白杀了人。」
「吵死了，卡士伯（注：电影《鬼马小精灵》的主角）。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啊，我这辈子杀过体型最大的东西就是
老鼠，比老鼠大的东西我敬谢不敏。」
「你叫谁卡士伯啊！」
下载之后，我打开压缩档，里面是几个只标了数字的资料夹，里面不外乎就是青道帮的财务和交易资料，还有勒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