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映在我视线里的，是满天闪着银光的器具，以及那逆光而显得黑压压的庞大货架。
一阵巨响过后，一切回归平静。
周围慢慢的嘈杂起来，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时还伴随着尖叫声。
我甚么都看不见，背上压着重物动弹不得。我缓缓动了动手指，感觉指尖听从我的命令轻轻划过手掌。
受到冲击而黑暗的视野渐渐明亮起来。我看见右方被压得扁塌的购物车，以及一只不属于我的手。
我混沌的脑袋顿时清明，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大手，手背上还有一条浅浅的疤，据说那是执勤时留下的伤。
我吃力地顶了下肩膀，不意外地查觉到，压在我身上的重物不是硬梆梆的铁架子，而是一具坚韧冰冷的肉体。
「死鬼……」
背上的人毫无反应。我奋力直起颈子向左转，死鬼的脸就在离我几公分处。
他的双眼紧闭着，看起来毫无一丝苏醒的迹象，连呼吸都停止了……好吧，他是鬼，根本不会呼吸。
我再度动动肩膀，死鬼的头随着我的动作起伏。
顿时，我的感觉就如五雷轰顶，心中盈满的恐惧往四肢百骸蔓延。
「死鬼！死鬼！你快醒醒！」我不管胸腔被压住那种无法呼吸的疼痛，拼命摇晃身体并大叫。「死鬼！你死了吗？！
」
死鬼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然后倏地睁开。他的双眼里没有任何刚睡醒时的懵懂，依旧淡定，一如往常。
「白痴，要是我死了，还会留在这里让你收尸？」
他的嘴唇里吐出的恶毒话语让我如擂鼓的心跳慢慢平复。还好他没事……对啊，他怎么可能会有事？虽然没用，但他
终究是个恶鬼，就算被卡车辗过也不会有事的。
我骂道：「你这死人头快起来，我差点没被你压死！」
「如果没有我你才会被压死。」死鬼直接地说，「而且还是在被千刀万剐之后。不要说话，等他们将这东西抬起来。
」
我从货架隙缝中往外看，大批卖场员工吆喝着将这货架抬起，几尺外是层层叠叠的购物客人们，万头钻动的样子简直
就像是这里有大拍卖似的。
「一、二、三！」
货架被抬起，身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不少。死鬼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让卖场员工拿着医药箱看我的情况。
我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吓呆了旁边围观人潮，大概没有人料想到我能从如此惨烈的状况中全身而退。看看满地的刀子
，我暗自咋舌，幸好有死鬼，否则我现在八成满身窟窿。
医护人员将我从头检查到脚，证实我没有受伤。他们将我带到卖场经理室厘清事发过程。
最后，从安全课那里调出了监视录影，证实了我的说法。因此，我得到一笔为数可观的补偿金。
「真可惜，要是受点小伤的话应该可以拿更多。」我惋惜地说。
卖场派了专车，原本跋扈的经理亲自送我回家，下车后还不断鞠躬赔不是，深怕我一状告上法院。
死鬼目送着专车仓皇驶离。「如果你早点说，我刚刚就会用部分实体化，只不过不能确保那之后你是否还能亲自要求
赔偿。」
「真是差劲！那架子起码有三公尺高耶，还放了一堆凶器在上面，竟然还不做好安检。如果当时有其他人站在那里一
定会当场翘辫子！」我不满地碎碎念道。
死鬼望了我一眼，凝重地说：「因为是你，所以那架子才会……」
我忙着挖着鼻孔没听清楚死鬼说甚么，问道：「你说啥？」
「那架子会倒，是人为针对你的。」
我锉了一下，手指不小心插太深了，痛得我眼泪差点流出来。「为什么！是谁想害我？」
「你还记得在琛哥办公室攻击你的东西吧？就是它。」
我花了些时间回想，然后惊愕道：「那坨白色的鬼？！」
死鬼颔首：「在商场时，我走到隔壁走道就发现它正在推架子，不过没时间抓住它。」
「可恶的琛哥！一定是他指使的。」我忿忿不平地说。
「就我对琛哥的了解，实在不像会大费周章要你的命。」死鬼认真的分析，并且无视暴怒的我继续道：「去找小重吧
，有些事情必须要找警方招待的贵客谈谈。」
「等等啦！我要先回去看看小鬼。」
我悄悄地走上楼，打算来个突袭。还没到门口，我就听到家里传来乒乓响的破坏声。
……难道是那些人找上门来了？我两步并作一歩，慌忙跑上去。大门紧闭着，但奇怪的声响络绎不绝。
死鬼扯住我，示意让他先进去看情况，他便将头伸进门里。不到三秒钟，他又面无表情的退出，道：「你自己看看。
」
我连忙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胖子愤怒的揪住小高的领子骂道：「你这死高阳萎！竟敢偷袭老子，我今天一定要揍得你哭爹喊娘！」
小高抓住胖子的手哇哇大叫：「我操！你哪只屁眼看到是我啊！我……」
他们吵闹不休，阿屌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站在一旁，菜糠忙着劝架，而小鬼盖着小被子睡在地板上……
「你们在干甚么！」我怒不可遏地大吼，「没看到小孩子在睡觉啊？是在吵三小！要打不会出去打？」
「老、老大……你的声音更大……」菜糠怯生生地说。
胖子愤怒的用他的胖胳膊架着小高的脖子，吼道：「这王八龟蛋偷袭我！」
「我就说没有！你这死胖子是耳朵长包皮喔！」小高也不甘示弱地骂，只是他的力气比胖子小上一截，也只能叫嚣示
威。
根据胖子的说法，他在喝酒时突然有人扎实地巴了他后脑勺一下，而他身后只有小高在，因此一定是他动的手；而小
高说，胖子自己喝酒喝到醉茫茫，故意惹事要揍他。
「反正这小鬼都在睡觉，我们根本不用看着他啊，但我们还是为了尽到保母责任少喝很多。」胖子理直气壮地说。
我瞄了小鬼一眼，发现他已经醒了，拿被子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
「你醒来了？」我走过去帮他穿外套，「醒了怎么不起床？」
小鬼睁着无辜的双眼道：「那些葛格在打架，我不敢起来。」
我转头怒瞪他们，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各位葛格们，可以麻烦你们滚蛋了，记得顺便将垃圾带走。」
他们自知理亏，安静迅速确实的收拾完，只有胖子还嘟囔着见弟忘友之类的，而后提着两天份的垃圾很快地溜了。
「我倒是觉得他们相当尽职。」死鬼对着濒临爆发的我说道，「反正就算你朋友们吵翻天了，他还是睡得浑然不觉。
」
「这是两回事！竟然小孩子看到他们打架互谯，这样对教育不好。总而言之，我不会再找他们来了。」
「难道你要在家看小孩？」
我寻思，跟着死鬼是必要的，我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乱搞。但小鬼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也不可能带着他，要是再
遇上那个白色鬼魂开台卡车来撞我就糟了。
再三考虑的结果，我硬着头皮牵着小鬼去找楼上的欧巴桑，向她解释原委并托她照顾。不过她好像不太相信小鬼是我
弟弟的说词，还义正词严地吩咐我不要玩太凶，要记得戴「气球」上阵，否则我的「弟弟」会越来越多。
第四章：梦中的艳遇
我们再度到了警局，让死鬼好好的拷问一番，但我想那个长老应该是已经再也榨不出东西来了。
我担忧地说：「那你打算怎么做？自己逮住他们？虽然琛哥不在，但不清楚青道帮里是不是还有法力高强的和尚在啊
。我看还是得要通知虫哥吧？」
死鬼背靠在墙壁，看着对面警局大门口金色的鸽子图样道：「我会看情况，如果到时需要小重出面逮捕他们，也得等
他们的会议有所结果才行。」
死鬼的脸看起来有些疲惫，虽然他的态度一如往常，但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焦躁，那种情绪我却不知道是从何而起
。
我维持自然的表情，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死鬼，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没跟我讲？」
死鬼露出微微吃惊的样子，一看到这表情，我就知道宾果了。
「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吧？跟我讲吧。我想不管是甚么样的事都有办法的。」我劝死鬼道。
「既然被你发现，我也不得不说了。」死鬼凝重地说。「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托你的福，除了牙痛之外一切都很好。」虽然死鬼问得没头没脑，我还是乖乖回答。
「你昨天做了好梦吧？我猜是美女对你献殷勤？」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其实那美女……不是人。」死鬼惋惜地看着我。「她是偶然间经过你房间的女鬼，好像是看上你了。虽然我相当怀
疑她的品味，不过敬老一向是我的原则，所以就让她……」
「等等！你说敬老是甚么意思？」
「她刚以高龄一百零五岁过世……」
「不——！」我惨叫着，「她的年龄可以做我曾祖母了耶，为什么她看起来只有十八岁啊？」
「我答应让你陪她两天以偿她的宿愿，所以今天晚上……」
「宿愿个头啦，我还宿便咧！你竟然出卖我！」
我去了楼上欧巴桑家接小鬼。据欧巴桑所说，小鬼非常的乖巧，我离开后他便开始睡觉，睡到我们来接他前才起床。
「真乖。」我掏出刚买的棒棒糖给睡眼惺忪的小鬼。「你长大一定会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比你那个老
鸨爸爸差！他一定是妒忌我的帅劲，了解到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
死鬼无视我的念念叨叨，不知羞耻地说：「你如果注重教育就应该更加注意你的用词，这时不能用『老鸨』，而是…
…」
「闭嘴！这种词怎么能让小孩听到！」
我回到家就开始忙碌，把我尘封已久的生财家伙们都翻了出来。
「……我能理解你要带武器防身，所以才放了扁钻和铁橇在你的背包里。但那些鬼画符咒，试了那么多次都不灵验，
你还是坚持要用？」死鬼用一种很瞧不起人的语气道。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啦。要是这次去又遇上甚么臭牛鼻子，首当其冲一定是你这个孤魂野鬼，说不定我这符咒能以毒
攻毒、发挥神奇的法力。」我在心里默默背着之前装神弄鬼时记起来的咒语。
死鬼不屑地说：「别白忙了，那些东西都用不上，你只要带着脑子和警觉心出门就行了。虽然据那位长老所说那是只
有少数高层知道的密会，人数不超过十人，但难保他们携带强大火力。到时候请你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我这张『散弹』符一定会有效。书上说它的功能是『同时大量发出具有杀伤力的火球歼灭多数敌人』，比真
枪还有效吧？」
死鬼没接我的话头，只是好心的提醒我今晚鬼婆婆会来访，让我睡熟一点，才不会被她满是皱纹的老脸吓醒。
「恐怖死了！那个女鬼的真面目怎么这么恐怖！」
死鬼一脸似笑非笑道：「你梦见了女鬼？」
「废话！不是你邀她来的吗！」我怒吼。
「那是骗你的。没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真有其事啊……」
我正要挥拳往死鬼那虚伪的脸揍下去时，小鬼好死不死起床了，我只能把怨恨往肚子里吞，硬挤出个慈祥笑容向他道
早安。
「把拔和葛格今天要出门，你今天乖乖的去欧巴桑家……」
「我也要去！」
「不能啦，你乖一点，我过几天带你去玩。」
不过小鬼不领情，嘴巴一扁开始大哭：「我不要！我一定要今天！」
他哭得声嘶力竭，还死死抱住我的腿不放，任凭我好说歹说威胁利诱都没用，一副如果不带他出去就同归于尽的气势
。
死鬼一脸好笑看着我，似乎在说：这麻烦是你自找的。
「你还有时间看热闹！？再不把他劝走，我们今天都不用出门了，青道帮的会议就等下一次好了！」我横鼻子竖眼对
着死鬼骂道。
死鬼收起玩笑样子，蹲下来对着小鬼道：「放手。」
小鬼似乎锉了一下，将哭声硬生生咽了下去，不过两手依旧没松开。
死鬼沉下脸，再度开口：「放手。」
死鬼的晚娘脸我见识的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小孩子，杀伤力应该极大，他身上散发出的阴
冷气息大概连雷射都可以冻住。
小鬼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警戒害怕的表情就像遇到威胁的小狗一样。
我不满对死鬼说：「你干嘛凶小孩子啊？看他现在怕你怕得要死，明明是爸爸却不敢跟你说话。」
「我是不是他父亲日后自有定夺。不过，如果是我的儿子就更不可能放任他这样耍赖耽误正事，你说是吗？」
死鬼回答我的话，眼睛却看着小鬼。小鬼吓得不敢动弹，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啧，这家伙真是一点父爱都没有。
我将小鬼送到欧巴桑那里，他像个怨妇似的哀戚地目送我和死鬼离开。我虽然很想对死鬼好好做一番「教育」，教他
怎样做个好爸爸，不过还是得先办完正事再说。
死鬼凝重地看着我道：「这次你的任务就是当诱饵，让他们找上门来。」
「怎么个当诱饵法？现在青道帮都解散了，我要去哪里给他们钓啊？」我手叉着腰问。
「你有带着那东西吧？」
「喔，有啊。」我从包包里翻出死鬼说的东西，问道：「要干嘛？」
「拿好，那就是你这个诱饵的诱饵。」
死鬼让我戴上假发、变装了一番，然后浩浩荡荡直闯他所谓的「钓鱼场」。
我到了市中心一间电视台大楼，这家电视台号称报导最八卦、最辛辣也最不负责任，因此一天到晚都有艺人或政客要
告他们诽谤或妨害自由，但越告他们的收视率越好，现在还跨足了报纸和杂志出版，轻易成为阅读率最高的报纸。
「他们揭发了很多弊端呢，还有那些喜欢偷吃乱搞的艺人，也都逃不过他们的狗仔队。依林·G奶·蔡和杰伦·小眼
·周的绯闻就是他们爆出来的呢！」我赞赏地说，「这家新闻充分发挥了媒体监督的责任，真该说是所有新闻媒体的
楷模。」
「如果忽略报导的可性度、而将之视为娱乐新闻，那么他们的贡献堪称颇大。」死鬼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带我来这做甚么？不是因为信任他们？」
「因为他们从不查证消息来源、一切照单全收，否则你这来路不明的人怎么会有电视台相信你说的话？」
我摇头道：「你太小看现在的记者了。他们最爱从BBS上抄新闻了，我现在去八卦板PO一篇耸动的文，保证明天各家
都会报导出来！」
我走进电视台大楼，柜台小姐很亲切的指引我「爆料部门」要往哪儿走，还会有专人一对一服务，相当周到。
我在会客室等待时问道：「你要我拿青道帮解散的那张光碟片给电视台吧？可是这不是迟早会知道的吗？他们本来就
打算要发公开声明，只是被警方拦住了。」
死鬼帮我整了整歪掉的假发。「光靠那些影像当然无法造成甚么效果，但你知道的内幕远不只这些吧？」
我恍然大悟，问道：「那么那些内幕我应该要爆到多少程度？」
「到你认为足以引出青道帮为止，我会在一旁提醒你。」死鬼嘱咐着，「重要的是，这必须即时播出，要是等到晚间
新闻就太迟了。」
「收到。」我严肃地说，「我一定会尽所能颠倒是非，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有报导价值。」
死鬼皱眉准备反驳我时，爆料专员推门走了进来。
负责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见到我的爆炸头时露出了然的样子，道：「那是掩人耳目的伪装吧？看来您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