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调查青道帮的事吧？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局长状似无奈地叹道：「本以为他身体已死，你又是个没甚么力量的孩子，你们两个成不了气候。不过真难为你们，
竟然能够查到这么多事……我一直想避免与你们正面交锋，毕竟你们是小辈，而我对他也有亏欠……但情势已不容我
继续宽贷，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在阻碍形成前先将之铲除。」
死鬼突然伸出手将我拉到一旁。我惊讶地看着他的脸，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面对着昔日尊敬的长辈道：「那么
，您为的是甚么？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动作代表着什么？」
局长露出一丝微笑，赞赏般地看着死鬼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接受了。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死脑筋且执拗的孩子，可
能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死鬼不卑不亢地说：「那就是您太不了解我。对于警局里的内贼是谁，我设想过所有的情况，当然也包括您。」
「这样啊……难怪你们能走到今天了。」局长话锋一转，声音沉了几分：「其实青道帮解不解散都与我无关，我的目
的已接近达成，因此也不需要这个工具了。」
「您到底策划了甚么事？」死鬼问道。「您与已死的小章接头、基金会大楼下的不明设施、还有你们将帮产全部提领
一空……这些事都有关系吗？」
「你说的不错，这都是为了我的最终目的而准备的基础。」局长挥了挥手，后面几个看起来像是保镳的家伙走了出来
。「当然，你们是不会知道了。」
死鬼见状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应该要进行到杀人弃尸这环节了。
「你这样做不怕被揭穿吗？」我叫道，「要是这一切被发现了，你就是死也无法偿还！更别说你会名誉扫地了，你的
家人也会因此而蒙羞。」
局长眯起眼睛，对我的话相当不以为然。
「嘿嘿嘿，别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我大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如此断定吗？」
「……」
我没说话，将手伸进口袋里。才动作到一半，几个保镳马上举起枪口对着我。
局长挥手作势让他们退下。「无妨。」
我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展示给他们看。那是我的手机。我按了个键让手机萤幕亮起，上面显示着通话中，通话人是虫
哥，而通话时间已超过十分钟了。
我高举手机道：「死鬼，你跟我说过吧？一有问题就马上连络虫哥。我这次可是照你的话做了，我擅闯这里之罪，你
就饶了我吧？」
刚刚一发现死鬼被困住了，我第一个动作就是按下了手机的快拨键。在这过程中，我忐忑不安地祈祷着，希望虫哥不
会正好在补眠。
这时，我终于确定，我所想传达的讯息，虫哥都听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按下扩音键问道：「虫哥，你知道这里的情况了吗？」
虫哥的声音有些迟疑结巴，但仍然清晰地传了过来：「我……虽然很不可置信，但我已经听到了。刚锁定你们的位置
，不出几分钟就会到！」
长老们一片哗然，紧张地看着局长。这件事的曝光，就如同我所说的，局长应该算是无法翻身了，不过最应该担心自
己前途的局长，脸色却毫无变化。
「我并不在乎，等我的最终目标完成后，这些都不算甚么。」局长平静地说。
「你还在说大话？就算你再有钱、再有权势，犯罪就是犯罪，无处可逃的！」我大声道。「就算你要潜逃海外也不会
成功的啦，现在出入境局说不定已经贴满了你的照片咧！」
局长微笑了一下，道：「这么说起来，没杀了你真是失策啊。」
我浑身颤栗。这一句话潜藏的杀意浓厚到我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不要伤害他！」死鬼吼道。「我跟你走。」
「这你大可以放心。」局长对着死鬼道，「你不在之后这位小朋友也不足以为患，我会将他直接送回家。」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啦！」我死死抱住死鬼的身体大叫，「不要拉我，你们这些王八蛋！一定是想把我拖到看不到的
地方宰了对不对！你以为这里是公海、杀人不用负责吗？就算要死，我也要和死鬼一起死！」
保镳们拽着我，但我就算被拉得浑身发疼也不能松手。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时间，到虫哥来了为止。
死鬼抓住我的手道：「走吧，不要拖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趁现在还来得及离开这里。他不会食言的，至少其他人面
前说出的话会遵守。」
「你神经病发作了吗？！」我骂道，「谁会相信那种人渣的话？更何况我怎能丢下你？要走就一起走，大不了我们跟
他发毒誓说绝对不会再插手干涉青道帮的事！」
「我要是有机会离开这里，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一点局长也很清楚。」死鬼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
我心中大喊：你这白痴！哪有人这样说的？岂不是提醒别人一定要解决你吗？！
死鬼看着我，脸色平静，但眉眼却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徘徊，对于周遭的一切似乎完全跟他无
关的样子。
「我真的希望，能有多一点的时间……」他喃喃说。
「废话！我现在就是在拖延时间……」
我说到一半，后颈突然一阵剧痛。
瞬间，那疼痛麻痹了我全身的知觉。我维持着意识的最后一丝清明吃力扭过头，在我身后只有一个人，能这样做的唯
一一个人是……
死鬼的手停在半空中，五指并拢微微弯曲，是手刀的样子。
我的脑子已经浑沌到连「为什么」都无法想了，眼前所见就是唯一。死鬼的表情盘踞了我最后的思考。那是个我不愿
再想起、也不想再看到的样子……
「……什么事？快醒醒，小子！」
我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背光的人影。周围亮得刺眼，我试图举起手遮挡，但手却虚软无力地摊着。
那人的脸孔在左摇右晃中慢慢地清晰起来，是虫哥。
我不耐烦地转过头道：「别吵，我没空跟你玩。」
虫哥一听之下，抓着我的手臂更剧烈地摇晃，边大吼大叫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发生了甚么事？」
我用力挣脱虫哥，坐起身骂道：「轻点！都快被你搞到脱臼了！」
……脖子好痛，大概是落枕了吧？我正要伸手乔一下脖子时，赫然发现旁边围了一圈的人，全都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地盯着我。
「不是我做的！」我立马将双手举起。
「你睡迷糊了吗？」虫哥在我后脑拍了一下。
「呜……」后颈好像越来越疼了。我抚着脖子问道：「死鬼呢？」
虫哥惊异道：「组长也不在吗？我赶来时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连局长……也不在了。我打你的电话希望组长能接起
来，但迟迟没有回应，我才在担心呢！」
我的手机掉在一旁，显示着好几通未接来电。
这时我才察觉，自己并不是在家里。我茫然地看看四周，到处是庞大的机械和走来走去的条子，我坐在满是灰尘脏兮
兮的地板上。恶，地上还有血……
这不是血……我擦了擦被灰尘盖住的地板，露出下方的红色文字。
记忆的开关被开启了，刚刚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地流了进来。
我的屁股下就是刚刚死鬼被抓住的地方！他人呢？我努力地回想，但脑子里的画面乱成一团，出现的最频繁的是死鬼
的脸，无限眷恋、充满依依不舍的双眼……
我抚着脖子的手猛然一僵。
「死鬼！」
我从地上弹了起来。虫哥一下子猝不及防，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疯了似的寻找死鬼的踪影。
「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声嘶力竭大吼，「滚出来！你这家伙躲哪里去了！」
现场的警察们有几个冲了上来想制住我，被我弯腰一一躲过了，但接着是更多人从外向我包围而来。
……别妨碍我！我在心里呐喊着，脚下一刻也没停滞地冲了过去。
「等一下，你们都住手。」虫哥从条子们的包围网中突破，制止了他们。「小鬼，你也是，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要如
何帮你？我从电话里只听到你们的对话，无法了解全部的事实。」
虫哥架着我往旁边拖去，离开人群。
我花了些时间才平复紊乱的心跳，然后结结巴巴向虫哥道出事情始末。从我们偷来的硬碟、死鬼的线人一直到电视台
，接着就和虫哥从电话里听到的差不多了。
一开始虫哥知道我们特意瞒着他，他也大叫表达抗议，听到了电视台的骚动，他更是惊讶，没想到警方亟欲封锁隐瞒
的消息会是我和死鬼揭露的。
而最后，我和他说了死鬼奇怪的表现以及和局长的关系。
虫哥皱着眉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知道什么了吗？你知道局长可能将死鬼带到哪里吗？局长家搜过没有？」我近乎恳求地问虫哥道。
虫哥咳了两声，一手搭在我肩上：「你不用担心，警方已经进入正式调查通缉程序了，如果有线索一定会告诉你。至
于组长……我想局长一定只是要跟他谈谈或是拘禁他……没事的。」
「真的吗？」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你不觉得死鬼怪怪的吗？」
「……组长一定只是为了让你先走。」虫哥轻声道，「你想想，要是拖到警方到达现场，你理所当然会被当成人质。
组长得让你顺从他们，所以便直接打昏你。」
虽然获得了可能的解答，但我始终觉得心里有块疙瘩。
局长是琛哥的老师，那么法力一定比琛哥高上许多吧？他画在地上的缚鬼咒我也会画，但却完全没效果，而且他还能
和地狱里的章鱼哥取得联系、让他帮忙不知名的邪恶计划……死鬼这个逊咖连琛哥都打不赢耶，怎么想都知道，局长
绝对不是死鬼大暴走就能够解决的对象。
我问虫哥：「不知道局长会对死鬼做什么？吊起来严刑拷打吗……你在哭什么啊？」
虫哥眼眶泛红，还不停地吸着鼻子，被我发现之后他赶紧抬起手用西装袖子擦了擦脸。「没、没有啦！只是过敏罢了
，这里太脏了。」
没想到虫哥会有这么纤细的毛病，他应是那种吃了泻药都没问题的人啊。我寻思道：「该不会你也很崇拜局长吧？知
道了他的真面目后觉得被骗了？」
「这倒也不是。我和局长并不是那么熟悉，真要说起来，我和组长……」虫哥越说越小声。
我奇怪问道：「什么？」
虫哥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催促我道：「走吧，先回警局做笔录，我们再来好好研究其他事。」
我坐上虫哥驾的车子。在驶离之时，我回头看着工厂外面拉起的黄色警戒线与其中穿梭忙碌的警察们，强忍住再一次
跑进去找死鬼的冲动。
死鬼一定没事的，说不定局长正在劝他投诚咧……不过死鬼不可能会答应，现在可能在对他刑求中。一想到死鬼可能
在被什么酷刑折磨，我就无法保持平静。
「你们应该会投入全部的警力调查那个卑鄙的局长吧？我实在很担心他会对死鬼不利……不，应该是说他一定会。我
要把他绳之于法为死鬼报仇……」
虫哥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突然打滑，车子整个打横滑了出去好几尺才停下来。
紧急刹车时我因为那作用力差点飞出去，幸好车速不快。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吼道：「你……」
「你……！」在我还没干谯前，虫哥先开口了，神色相当不自然。「你知道了？！」
我莫名其妙道：「什么？你是说局长杀了死鬼的事？这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在现场从头听到尾的耶。」
虫哥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有意回避我。「……是这样啊。」
我将头转回来，不再看虫哥。副驾驶座的车门上溅到了几滴泥浆，我看着那图样看得出神。
从车窗上的倒影，我看见虫哥闭着眼睛，嘴唇也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攥在方向盘上，但却迟迟没开动车。
「我无法再瞒下去了。」
虫哥颓丧的声音突兀的搅乱了车内的空气。他将车子开到路边停下并熄了火，沉默了会儿后才转向我，用一种悲伤怜
悯的表情道：「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等你的精神状态平复一点再说的，但我实在没办法……」
「那就改天再说吧。」
「你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组长他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我看着虫哥的脸，他的声音彷佛是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似的，听起来有些模糊，却又真切的在传达着什么事。
「局长之前都已经不惜杀了组长以保自己的秘密不会泄漏，更别说现在了，他没有理由留着组长给他添麻烦。」
虫哥讲得非常快，好像想早点脱离这个话题。
「你在说甚么啊？」我疑惑地说，「他干嘛要杀死鬼？如果要杀干嘛刚刚不动手？杀了死鬼对他也没好处啊……是也
没什么坏处啦。总而言之，他应该是把死鬼抓走了。你刚刚也说了，死鬼想让我先跑，所以才……」
我越说越语无伦次，虫哥面色也越发难看，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
「你醒醒吧！」虫哥猛地大喊，「组长说的那些话是在和你道别啊！你怎么会听不懂？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可
能……」
虫哥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哽咽。
我伸手打开车门，大步跨了出去。
「小鬼！」虫哥跟了下来，一把扯住我。「你已经够大了，应该要学习着面对事实！组长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我才不相信你这个别脚警察说的话！亲眼看到我才会相信！」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虫哥发怒的样子。他箝着我不让我跑掉，大声道：「你现在该做的是，提供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好
让我们可以顺利逮捕那些人。这对组长来说才是最大的慰藉！」
我停了下来，试着思考虫哥说的话，但却什么都无法理解。
我盯着那只紧紧扣着我手臂的手，嗫嚅道：「你弄痛我了。」
虫哥愣了一下，脸色渐渐缓和。「我知道，最难受的是你。」
他的话中带着叹息。虫哥减轻了手中的力道，但没放开我。他将我塞进车里并帮我系好安全带。
一路上我们没人再开口，虫哥专心地看着路况，我则看着车窗外稍纵即逝的灯火，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偶尔会
看到虫哥悲痛的脸从车窗闪过。
我们没去警局，虫哥直接将车开到了我家楼下。他送我上楼，还和贱狗说了些话。
我机械式地去洗了澡，帮贱狗倒饲料，将垃圾拿到地下室去。
就算死鬼暂时不在，这些事我还是会做。
灯一关上，整个房间漆黑的不见五指。渐渐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看得出物体的轮廓。
我望向旁边的沙发椅，本来死鬼应该坐在那里的。贱狗趴在沙发旁边，就像以往死鬼在的时候。
我都知道。
其实我都知道，知道局长没理由留着死鬼，也知道死鬼清楚自己不会再回来了，知道死鬼最后的话是在跟我道别……
就算知道也不能相信。
如果我也认为死鬼不会再回来了，那么就不会有人在意他的事，没人在意他的事就不会再有人提起，没人提起的话…
…我怕总有一天，我会忘了。
我必须相信死鬼会回来，而且我无法接受这么仓促的道别。要道别也得要再潇洒一点、再扣人心弦一点，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