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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olver——by八角花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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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思,也无从下手。于是他只能默默地跟着易笼,穿过茂密的树丛,钻进疯长的常青藤,来到张纪诺当日匆匆离去

的旧宅。

推开门把有些生锈却干净得不可思议的雕花大门,原本坐在轮椅上的易家太上皇居然拄着拐杖,站在了门厅的正中间

,腰背挺直精神抖擞,怎么看都不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他掌心向上,抬起了手,用苍老的声音这样说。

看着行动自如锋芒毕露的老人,张纪诺终于理解易未名为什么会搬离旧宅。他大概只是想脱离父亲的掌控吧。

上次到访还安静得像间鬼宅,这次进门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头顶的水晶灯终于有再开的一日,抹去厨房墙角的苔

藓,闲置多年的炉头再度开火。

「做父亲的,总要给儿子留点面子,也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老人请张纪诺跟一脸不情愿的伊利亚上座长桌,一边用

筷子夹起一块牛肉,一边用着家乡的语言对张纪诺解释道。丝毫不管拿着筷子听得如坠雾里的伊利亚,仿佛老人请他

吃饭,就已经算是恩赐。

张纪诺一直留意着孤零零地站在老人身后的易笼。他似乎很习惯这种待遇,无论是哪一任家主,他总是安分守己地站

在他们后方,随时为他们服务。难倒他为易家倾尽所有,连个同台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吗?

然而他的视线还没从低眉顺眼的易笼身上剥离开来,就被老者的自嘲吸引了注意。

「我老了。」老人放下筷子,站在后面的易笼适时递上了擦嘴用的手帕。「自然不会跟孩子结仇。但那孩子,大概是

因为早年都在俄罗斯那边长大,来到这边又被兄弟排斥,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处处防着我,对他来说

我倒是……更像一个外人。」

老人浑浊的眼紧紧锁着张纪诺,让他食不下咽。于是他只得放开手上的筷子,静静地充当回收桶的角色。

有些话,确实只能说给外人听。

「易家跟那孩子母亲的家族一向不对盘。」老者别有深意地望了伊利亚一眼,本能地察觉到什么的伊利亚马上挺起腰

背,眯起眼睛戒备地往背后伸手。

老者淡然地把视线收回来,再次放到张纪诺身上。伊利亚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忿忿不平地收回手,站起来径直走到

易笼面前,极其缓慢地用俄语说了一句话。

张纪诺耳朵再怎么尖记性再怎么好,就算能把那句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也是不可能懂得其中意味的。

而老者对这段小插曲似乎毫不在意,仿佛易笼被『不对盘家族的成员』轻易用一句话带走是件平常事。

他就不怕易笼跟伊利亚的家族连成一线,对易家做什么不利的事,撼动它百年的根基?

「那孩子还没出生,我跟他母亲的关系就开始恶化。他母亲怀着他回到了俄罗斯,我也……另找了妻子。」老者语有

停顿,轻叹了一声,避重就轻地继续往下说。

张纪诺也没有深入思考,大家族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不想知道,即使是知道了,又不能赌上生命来卖个好价钱

,倒不如当个毫不知情的路人。

「小时候他也回来住过,不过因为我还有几个儿子,对他感情不太深,难免有些生疏。」老人自若地喝了一口浓茶,

张纪诺呼吸的时候把空气中悬浮着的一些粒子吸进了腹腔,闻起来像是故乡的毛尖。

听到这里,真相到底长什么样子,张纪诺已经在心中大概描出了一个轮廓。他还记得在旧宅某个拐角,里面有一间漆

黑的小房子,阴暗潮湿,像监狱的单间,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给他,哪怕是最简单的单字,这样的父亲还能算是父亲吗,不过是提供了一半基因的人罢了。

『有些生疏』,这个有些之间的鸿沟应该可以用东非大裂谷来作参照吧。他扯起了一个客气的微笑,似是表示理解,

又像是安抚老人让他不要在意无足轻重的东西。

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张纪诺的情感倾向早已不受控制地一边倒,先入为主地同情不受父亲重视的男孩……啊他现在是个

成熟的男人了。

「他很长进,在俄罗斯那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也还是为他自豪的。」老人扯开一个笑容,张纪诺好不容易才在

他重重叠叠的皱纹中分辨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饭厅的门却被气喘吁吁的男仆用力打开。是上次用阴狠眼光盯着自

己的中年男人。

「老爷,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张纪诺仿佛受惊一般蹭地站起来,差点碰倒饭碗。还好老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不然真是……出大

糗了。

外面的骚动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而这个时候他却像被两团棉花堵住了耳朵,只听得到自己夸张得似是擂鼓的心跳声。

张纪诺发现两周过去,他居然已经有点想不起易未名的样子了,只记得那人悠然自得的笑容,跟拥抱的力度。

「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易未名在数人簇拥下,一脸厌恶地推开了半掩的厅门,然后坐在张纪诺旁边的椅子上坐

下。当然,早就有仆人替这位把父亲当做仇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少爷拉开了椅子。

「……易先生。」两周了,两周过去,张纪诺终于有松了口气的畅快感。这时他才有实感,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在为这

位作风神秘的家主担心。

「嗯。想我吗。」风尘仆仆的易未名累极瘫倒在椅背上,头朝张纪诺的方向微偏,扯开的嘴角弧度浅得一点皱褶都没

有出现,但确实是带着安心与愉悦的。

张纪诺担心地偷瞄了被无视的老人一眼,什么旖旎的心思都还没有酝酿出来,就已经先开始心惊胆跳。

当着父亲的面跟男宠眉来眼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我们回去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张纪诺又不着痕迹地望了老者一眼。老者依旧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只

是之前稍微有些刻意和蔼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纪诺第一次有了抢走人家儿子的错觉。

「好,回去再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易未名漫不经心用右手撑起了身体,体力似乎已经透支。他站起的动作才进行

到一半,突然就停止了动作,连带着使唤张纪诺的声音都虚弱了不少。

「过来扶我一把。」易未名扬了扬手,张纪诺听话地靠过来,他就伸手搂住张纪诺的肩膀,接着把身体重心转移到张

纪诺身上。

他扶着易未名从旧宅回到主宅,易笼闻讯赶来,只对易未名鞠了躬,就匆匆跑回主宅。

张纪诺搞不懂这两主仆的神秘行径,却在感觉到沁到胸前的湿热时顿住了脚步,然后咬着牙加快了脚步。

他才把易未名轻轻放到床上,一直站在房间一角待命的医生就大步走过来,拿着剪刀剪开了那身贴身的暗色西服。

张纪诺记得易未名没有红色的衬衣,然而温热的液体却染红了肩头的一整片。

他低头,自己穿的浅蓝色衬衣早就变了紫色,初夏时分贴在身上,居然带着点凉意。

只是看着,都让张纪诺痛得牙关发紧。

好不容易熬到重新上药包扎完毕,医生跟仆人都悄然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张纪诺一人,没有人招呼他离去。

张纪诺看着易未名的倦容,多少有些慌乱。把他留下来是要他代为照顾家主大人吗?但他一没学过护理学,二算不上

细心体贴的人,要是半夜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得再找医生?

一时间也找不到有什么能做的事,只能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在闭目养神的易未名隔壁。

床褥稍稍凹陷,如此轻柔的动作却惊醒了易未名。

「我想睡一下。」易未名缓缓睁开双眼,棕色的眼半睁着与张纪诺对视。「可是我身上好脏。」

「我现在马上去。」张纪诺在电光火石间就懂得了易未名的暗示,他怎么可能不明了几个月来睡在他隔壁的男人洁癖

有多严重。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居然会以这么委婉的语气……他还以为会直接收到他下达的命令。

然而他的屁股还没完全离开床褥,微凉的手掌却按住了他撑在床上的手。

「不先亲我一下吗?这两个洞还挺痛的。」易未名皱起眉头微抬下巴,惨白的脸色衬着苍白的唇,让曲着身半蹲的人

彻底失了分寸。

以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张纪诺想。如果这种无所适从的心情叫做『关心则乱』的话,那就让他继续乱下去吧。

张纪诺以最缓慢的速度爬上床,一手撑在易未名身侧,另一手扶着易未名的脸,颤抖送上嘴唇。

久违的触感冰冷中带了点铁锈味,只有内里舌头还有着同样的柔软和温度。

被动地承受、或是说享受着张纪诺轻柔亲吻的人,热量与活力似乎都被流失的血液夺走,懒洋洋地半躺着,像块被撕

扯过的烂布。

「会很痛吗?」张纪诺的唇贴着易未名的嘴角,轻声问道。似乎再大声一些,就会惊扰到他一样。

「不会,你可以继续。」易未名似笑非笑地吮了一下张纪诺的嘴唇,没有受伤的手抬起来,轻轻摩挲他的后颈。

「您还是继续使唤我吧。」以易家家主现在这种状态,完全不可能构成威胁啊。张纪诺才不会怕被困在浅滩的水蛇。

张纪诺把易未名的手从自己身上取下来,到拿了浴巾沾水,给易未名全身擦了一遍,期间当然少不了被昏昏欲睡的人

口头骚扰。

等他第三次洗去毛巾上沾上的血迹,回到房间的时候,易未名已经偏着头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张纪诺把半生赤裸的易未名塞进被子里,然后换下了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调好闹钟,回到他第一次到易家来的时候睡

的房间。

稍晚一些的时候,张纪诺被闹钟惊醒,带着冰袋跟湿毛巾去到易未名的房间。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易笼正站在床头,替易未名盖好被子。

张纪诺拿着快把他的手冻僵的冰袋,进退不是。他一眼就看到易笼颈侧上那个明晃晃的吻痕,还是鲜红的色泽,上面

有着残留的齿印,似乎连撕咬的力度用上。

他忍不住低头望了一眼病得手脚发软,似乎陷进了梦魇中皱着眉头睡不安稳的易家主人,怎么想也不觉得他还能有这

样的精力去吃温柔可人的窝边草。

易笼察觉到他的视线,突然反应过来,失措地抬手捂住外露颈侧,掺杂着恼怒与尴尬的表情精彩得让张纪诺目不转睛

「失陪了。」易笼匆匆离去,再次扔下张纪诺,留他独自一人面对棘手的易未名,对他这个外人放心得不得了。

张纪诺靠近床沿,用手掌一探易未名的额头,再对照自己的体温。果然烧起来了。

他替易未名重新擦了一遍身,敷上冰袋,然后在他额角印下了一吻。

要是说易未名是小强,也未免太贬低他的能力了。

才过了一周不到,易未名已经精神抖擞得能把张纪诺使唤得团团转。

一时让他喂饭,一时又让他替自己擦澡。搂搂抱抱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连亲吻也从不落下。浅吻深吻弄得张纪诺欲火

烧身,某个人却又『点到即止』地放开他,转而去做自己的事。

他以为易未名是在处理最近落下的工作进度,但当他看到伊利亚带着棋盘进去、小点心跟红茶源源不断地送进书房后

,终于开始怀疑易未名的勤奋是否仅只是个表象。

于是他接过了仆人的托盘,悄悄潜进了书房。

「嗯?」他逐渐朝核心走近,易未名却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看到易未名执着黑子,顿住了下子的动作。「怎么突然不见了。」

易未名望着发光的墙壁自言自语,张纪诺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他从没得以窥见的、盖着深红色天鹅绒的墙壁,居然满满的填满了小型电视机,上面正实时反映着整个易家的影像。

从庭院到内宅,从客厅到张纪诺的房间,大概除了书房,没有一处能逃脱出易未名的掌心。

怪不得他总是神出鬼没怪不得他总爱躲在书房!其中一个镜头正对着床头,又有一个镜头正对着浴缸,还有对着藏书

室的、对着衣帽间的……

又不是没见过,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这个……偷窥狂!张纪诺差点就要怒吼出声。

「咳。」伊利亚掩着嘴,装模作样地敲了敲棋盘。

「嗯?」易未名回头一看,就被面前重重放下的陶瓷盘子吓得表情凝结。

嵌着可可豆的曲奇弹跳一下,又回到盘子上。伊利亚好整以暇地取了一块塞进嘴巴,眯起眼睛朝张纪诺微微颔首。

「谢啦,嫂子。」

「……不谢。」张纪诺气得浑身发抖。

他勉强可以接受男宠这一重身份,却不能接受毫无隐私的生活。

即使他借住在别人家、即使他暂时卖身给易未名。

这算什么,监视?就算他跟潘方远最亲近的时候,也没让对方过问自己一天24小时的动态跟行踪。

只有毫无自信的人才会喜欢掌控着仅有的一切,易未名又不是一无所有的男人,相反他有财力又有权势、脸皮也不差

,应该多的是各式男女趋之若鹜的存在才是。

这样想想看,张纪诺又觉得像易未名这样的上位者实在是太悲哀。

他们有太多常人不可企及的阅历,他们经历过枪林弹雨,就算眼前是一整片黑压压的枪管,仍可以面不改色,一扬手

就是几百万的黑色生意。但他们大概不懂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

就以易未名为例,他只将『张纪诺』这个人当着宠物,困在笼中,偶尔放出来玩一下,即使被咬了不在意,只当是宠

物在闹脾气,却从未想过,宠物对他的情感可能已经从最初的依赖变成了憎恨。

几个月以来,张纪诺第一次如此渴望能回家。虽然已经没有了公司顶层的舒适住所,但他在贫民区还有一间小得只能

放下床跟桌子的房子。

即使只有十平米也好,此刻他急需一个能够喘气的空间,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器,也没有诡异的氛围。他喜欢到哪里

就到哪里,喜欢吃什么、穿怎样的衣服都由自己做主,想跟怎样的人交往、亲吻、做爱,都不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他宁愿当一只被拧掉头颅的蝼蚁,至少他的灵魂还是无拘无束的。

易宅真是个能够吞噬一切的可怕地方。

张纪诺的思绪渐渐从暴走中沉淀下来。他有个打算,要是真的能实行,说不定他会倾家荡产。不过没关系,这个世上

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要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上去,就逃跑吧。逃不掉,丢脸一些还可以自

杀呢。

想到这里,张纪诺放松了脸上表情,涌到心口的怒气渐渐消散,连带着态度也温和下来。

他把装着新泡红茶的茶壶轻轻放在桌面上,把托盘置于胸前,似是变脸一般挂上了和善的微笑,跟刚才已经要到临界

点的男人判若两人。

「易先生,我有些话想跟您说。今晚我会到您的房间,请一定要……给我预留一点时间。」

伊利亚看情况不对,早就溜出了大宅自己找乐子去了,于是饭桌上再次只剩下易未名跟张纪诺两人。

长桌上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沉默,易未名先是皱眉,还没吃够两口就放下了刀叉。

「我在房间等你。」他说。

易未名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中途离席了,最起码,他总会坐在席间等张纪诺吃完一顿饭。

张纪诺毫不怀疑他又会躲进书房,对着那面不再神秘的墙壁沉思、或是满足他奇诡的窥视欲。不过这些都已不再是他

在意的点了。

自从易未名受伤后,因为怕压到他的伤处,张纪诺就有了独立的睡房。他先回房间洗过澡、换了衣服,带着准备好的

物件敲响了易未名的房门。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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