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酒吧后门。
「明天如果琛哥真的预定要来的话，这里一定会戒备森严，进行管制，不会轻易让生面孔进去，所以我们的机会就是
今天了。」死鬼道。
我惶惶不安地点了点头，一边从旁偷窥后门的动静。
这是酒吧平常员工出入补货的地方，这时将近深夜时分，正是酒吧人最多的时候，所以后门紧紧闭上，看不到一个人
影。这气氛实在紧张得让人受不了，我还真想直接冲上去一把拉开那扇门也痛快一点。
死鬼看出我的急躁，轻轻地将手放在我肩上道：「耐心点，时候还未到。」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藉以平复急促的心跳。我缩回旁边的暗巷，拿了个纸箱挡住我的身躯。
时间慢慢地流动，我看着东方的天空从漆黑色到深紫色再到渐渐翻出鱼肚白，而酒吧里的喧闹也渐渐弱了下来。我伸
展一下发麻的手脚，揉揉发酸的筋骨。这时，我听见卡车倒车的警示声。
我和死鬼相视看了一眼，来了！
这间酒吧天固定在这时候补货，也同时打烊。
我看见卡车从另一边倒车进入后门的巷子，一直紧闭的后门也终于打开了，几个穿着侍者衣服的男人提着垃圾走出来
，丢到一旁的垃圾箱后便开始接力搬着卡车上的东西。等最后一箱货搬进去时，垫底的人随手带上了后门。
就是现在！我吐出嚼了一整夜还不停补充的口香糖。天啊，嚼到下巴都快掉了！然后轻声快速地
跑到门口，将那坨恶心沾满口水的口香糖塞进门锁扣进去的地方。
这里的后门会在门完全关上时自动上锁，所以一般工作人员应该不会特地花时间来检查后门是否锁好，我们要赌的就
是这个。
门缓缓地关上了，我将脸贴在门上，侧耳倾听，没听到门上锁的声响。
……这也太简单了吧！这种高科技的门只因为口香糖就失效了，比喇叭锁还容易对付咧。
补完货后就是下班时间。我在门外又等待一下，然后轻轻去拉了一下门。没拉动，比我想像中要重多了。我略施点力
，门便应声而开。
我松了一口气，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我将门缝里的口香糖挖出来，以免隔天来上班的人发现。
我探进头去，观察里面的情况。一片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打扫过后的漂白水味道，只有挂在后门上的紧急照明灯照
亮了周围，远处一片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是啥格局。
我不太敢踏进去，问道：「这里还真他妈的阴森，会不会有好兄弟啊？」
「你身旁不就有一个了？」死鬼道。
阿娘喂啊！我吓得向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死鬼抓住我的手臂说道：「你白痴啊，好兄弟不就是我？」
我赏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靠！你别吓我好不好！我的小心肝差点从嘴里蹦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其他
』好兄弟，是你的话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那时候我第一次在你面前现身时，你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死鬼揶揄道。
「谁……谁跪地求饶啊？」我大叫。
死鬼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我闭上嘴，确定没人之后，我们才走了进去。走出照明灯的照射范围之后，我拿出手机，萤
幕上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冷清清的。我跟在死鬼身后，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没想到你这么怕鬼，竟然还能习惯我的存在。」死鬼不可思议说道。
「不……不要说那个字啦，会把他们招来！不是我在臭弹，在你之前我从没见过其他阿飘，我八字重得要命，说我见
鬼……干，是阿飘啦！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之前也从不相信有那个啊，但现在知道你的存在后，我还能不信吗？」
我小声说道，虽然应该是没有其他人在，但这种时候让人觉得就应该放低声音。死鬼倒是没这种顾忌，反正他说话只
有我听得见。
「也是。如果你怕鬼的话，不觉得念些其他的比较有用吗？只念阿弥陀佛好像没什么影响力。」
「拜托，我连『床前明月光』后面都只记得『低头吃便当』了，你想我有可能会念大悲咒还金刚经那些吗？」我无奈
说道，「更何况，念那些有用吗？」
「我不清楚，至少对我没什么效果。」
我们左弯右拐了一阵子后，来到一间房间前。
「这里是仓库，堆放一些桌椅杂物。」死鬼道。他在前一天已经来打探过情况，对这里的地形和作息摸得一清二楚，
「就躲这里。」
我打开门溜了进去，避开各式杂物找了个平坦的角落……啊，撞掉了一个杯子，碎裂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回响。
我立刻捂上嘴巴蹲下来，屏气凝神注意外面的动静。只有机器运转的些微声音，看来人真的都走光了。
「啊，累死我了。」我坐在地上大叫道，「可恶的007，这时候它八成又在作春梦了！」
「你躺下来睡吧。这里就算是营业时间也很少有人进出，我会看着的。」死鬼温和道。
我听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扯了几条干净的桌布还窗帘之类的，垫在地上。虽然位置只够我蜷缩着身体，但一整夜的
监视让我倦累不已，就算站着我都能睡了。
「……」
死鬼站着没动，我知道他一定是嫌脏，忍不住骂道：「这里脏又沾不到你身上，别这么计较好不好啊？」
死鬼犹豫了一下才坐在我身旁坐下，还很龟毛地垫了桌布。我翻了翻白眼，这家伙真是难伺候。
死鬼靠在墙边，屈起一条腿，手肘靠在膝盖上。因为空间有限，他身材高大，差不多有一半身体陷入旁边的柜子里，
看起来挺诡异的。幸好他不是人，要不然这里可就会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了。
「喂，你这样……呃，在柜子里会不会不舒服？」我问。
死鬼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不会，任何东西穿过我身体我都不会有感觉，就算是坐在水泥块里也一样。」
喔，还真方便呢，如果有这种能力就可以有效解决都市空间不足的问题了吧？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一定又在想那些五四三的吧？」
我撇了撇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突然觉得安静过了头了，我们两人……一人一鬼坐在这里相对无言也很奇怪，我便开口问道：「喂，死鬼，如果顺利
抓到内贼的话，你是不是就没有其他遗憾了？然后顺利地回地府去报到、再去投胎？」
「我也不清楚，当初阎王也没跟我说详细流程。公务员都是这样，做事延宕又丢三落四的。到时应该会有鬼差来引我
回到地府。」
「我听说……死后大家都要为自己生前所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例如说谎要拔舌头、偷窃要砍手脚之类的……是真的
吗？」
我还满担心的，如果是真的话，那我死后岂不是要被折磨得半死？虽然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但我也听过「勿
以恶小而为之」，如果这样一条一条的都算进去，我大概也能算是恶贯满盈了吧？
「我想最重要的是不要做亏心事，我下去之后也没受到其他刁难，而我也不能说我从没做过坏事……就看你是如何定
义『坏事』。」死鬼沉吟道。
我急忙说：「有啊有啊，亏心事我做过很多，只是当初做的时候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一想到地狱的情景，我
就觉得悔不当初了。」
「世间无完人，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没犯过错，重要的，应该就是你是否怀着恶意吧。所谓『恶意』是指你是否存心
要害人，如果怀抱着这种心思，我可以确定那是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那我可没有，我敢保证！」我可以发誓，我在墙上乱涂鸦、找人打架、破坏公物、顺手牵羊、聚众赌博……都只是
想找麻烦而已，绝对没有心存恶意要害人。
我叹了口气，遇见死鬼以来，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我的世界的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转变。过去我所相信的事都被颠
覆了，原来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我直到现在，才能好好静下心思考，过去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在太不可
思议了。
死鬼像看出我的想法似地道：「你应该往好的方向想，你在还年轻时就有了这种体认，往后还有很多机会去弥补。」
我沉默思考着他的话，赫然发现气氛好像比刚才更沉重了。
「烦死了，不要说这个了，弄得好像是在上辅导课一样。你还真是会岔题耶，连讲内贼都可以变成善恶批斗大会。」
我抱怨道。
死鬼只是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可是这样让我看了更不爽，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可恶，我决定回家后要去背金刚经，才能压制你这个瞧不起人的家伙。」
「我不也说过，那对我没效。」死鬼不痛不痒地说道。
这倒是很奇怪。我问道：「一般鬼都会怕那些东西吧？而你竟然不怕，还能在白天出现，就我所知，你好像不太正常
耶。」
「嗯，你说的可能没错。因为我在平时也只有在晚上看得到其他……我的同胞，能在大太阳下走动的应该只有我。」
「你……你看得到其他阿飘！？」我惊恐地问道。
「当然，看不到才奇怪吧。」死鬼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干嘛不跟我讲？你可以跟他们互动吗？例如打打屁说哪里的贡品比较好吃，或是哪里的墓仔埔睡起来比较舒服之
类的？」
「因为你看不到，跟你讲只是徒增你的恐惧而已。而且我跟他们之间也没交流，可能是属性不同，那些孤魂野鬼通常
都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怎样属性不同？还不都是鬼……干，我又说了那个字！」
「因为我有阎王的特许回到人间，我想我不怕那些东西或是阳光也是因为这样，我有阎王给的黑令旗。」
黑令旗？这下勾起我的兴趣来了，我兴致勃勃问道：「黑令旗长啥样子？给我看看。」
死鬼站起身，伸手进口袋里，摸掏了半天才道：「不知道丢哪去了。」
靠！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能弄不见！我想起死鬼之前也将线人寄的重要包裹黏在天花板上，这下我更可以确定，他一
定是秀逗了！
「有个地方我倒是不能进去，就是警署。我想应该是那里阳气太重了，对于鬼来说，就像是禁地一样。」
「警察局有什么好去的？一堆死条子……啊，不是啦，话说你去警局干嘛？去怀旧喔？还是有喜欢的女警？」
「……说不定是男的呢？」死鬼看见我惊愕的样子，满意地笑了一下：「我回去是想看看，说不定我死后案子会有什
么进展，但连门口也进不去。」
「喔，这倒也是啦。对了，你重回人间之后，去找过你的家人吗？」我问。
死鬼摇摇头道：「那时死后在人间停留了七天，我去看过她们了。后来便没有再去过了，她们也看不到我。」
「你还真是冷淡耶。」我嘀咕道：「那时在你家看到的那些照片，是你母亲和妹妹吧？」
死鬼面无表情道：「怎么，现在是我的身家调查吗？」
「对啦，不行喔。讲了你也不会少块肉，别这么小气。」我骂道。
「你说的没错，我母亲嘛，现在是普通的家庭主妇，以前是开小吃店拉拔我们兄妹俩长大。我妹现在在外商公司上班
，结婚两年还没有孩子。这样够清楚了吗？」
「唉，结婚了啊……真遗憾。」死鬼的妹妹是个大美人呢，本来想藉机会认识认识的说……
「你遗憾什么？就算没结婚也轮不到你，小毛头。」
「要你管啊，幻想幻想也不行喔？你在高中时应该也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吧？成熟的女大学生或是同校学姊？还是OL？
」
「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想你应该少看些A片，那些情节基本上和现实不符。」死鬼眉间微蹙道，「我家说完了，
换你了吧？」
「什么换我？你以为在相亲喔？还两边轮流互报家世背景……我没什么好讲的啦，我妈几年前死了，我家就老爸一个
，兴趣是买古董和离婚，不过他常常买到假货还沾沾自喜，暴发户一个。」我唾弃地说道。
「他是做什么的？」死鬼问。
「他啊，开了间公司……表面上是称作资产管理公司，不过就是讨债公司咩。」
「你怎么会一个人住在外面？通常高中生是还不到独立的年龄。」死鬼问道。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死鬼说道。
「不是啦！只是……」我思索着该如何表达，「我妈在我国中时死了之后，我在家就待不下去了。」
「……后母？」死鬼挑眉问道。
「没那么戏剧化啦！我又不是灰姑娘！只是因为那是老妈待过的家，所以……」我嗫嚅道。
「你会睹物思人？」死鬼接着说，声音轻柔。
「大概吧。」
「这样啊……那接下来，我们交换生辰八字吧。」死鬼道。
「交换生辰八字干嘛？」我疑惑道。
死鬼一本正经道：「我们对彼此都有一定了解，交换完就可以直接拜堂了。」
「拜……拜你个鬼啦！」
没想到死鬼竟然也会开玩笑，还以为他这张贱嘴只会挖苦人咧。
接下来，我们聊了很久。我跟他聊A片和朋友，他跟我谈避险和警察勤务。聊到后来，我抵抗不住瞌睡虫的侵袭，便
沉沉睡去了……
「喂，起床了。」
我在朦朦胧胧间听到说话声，还有一只手轻轻地摇晃我。我睁开眼睛，看见是死鬼，不耐烦地转了个身背对他：「吵
死了。」
……我猛然跳了起来，想起现在可不是在家里！死鬼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别出声。我听到外头已经是人声鼎沸了，看
来睡了很久，难怪现在浑身发疼。
门外有几个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正在门前徘徊。几个人在讨论要不要进来仓库拿开罐器。
「我记得仓库里还有啊。」一个人道。
「早在之前就拿出来了，应该是放在厨房，怎么会不见？」另一个声音道。
「还是进去找找好了。真不想进去，里面都是灰尘，我每次一进去就不停打喷嚏，乱七八糟的谁找得到啊？」
我下意识地又蹲低了一些，要是让他们进来就糟了。
死鬼在我耳朵旁轻声道：「我去拉住门，你跟我一起来。」
我蹑手蹑脚避开堆积如山的杂物，来到门旁。死鬼伸手抵住门板道：「你躲那柜子后。」
我点点头，走到柜子后方，探头出来确定死鬼是否还能保持实体化，因为我离他太远的话，他就不能保持实体。
门板震动了几下，应该是外面的人尝试着要拉动。「咦，好像锁起来了耶。」
「白痴，仓库又没门锁。应该是卡住了，我来试试。」又是一阵晃动。
「我想应该是里面的东西倒下来了吧？我早说过要你们找时间整理整理仓库的。我去找其他人帮忙。」一个脚步声远
离。
「切，不会自己来整理喔，就只会说风凉话，王八。」一人嘀嘀咕咕。
「诶，不用拿了，找到开罐器了。」一阵脚步匆忙地跑来又离开，把门口的其他人一起带走了。
死鬼放开门道：「可以出来了。」
我从柜子后走出，问道：「现在几点啊，我好像睡了超久……啊，落枕了。」我艰难地扭扭脖子。
「现在大概是晚上八点多。你睡得还真熟，中间完全没醒过来，我想应该是要佩服你的，这种情况还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