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可眼神是游离的。
大钟四肢发达，却也勉强能算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不忍继续问下去，陪着沉默了好一会。可他是个憋不住话的人，长
吁短叹地又是抓耳又是挠腮。
“还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姜语书扬了扬头，“我还没那么脆弱，被你一问就受不了。”
“嘿嘿，他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打球？”
姜语书当然知道“他”是指高文：“好像出去了吧。最近他总是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也很忙，就没在意。”
“可能我知道他干嘛去了。我好几次看到他跟黄维维混在一起，好像很熟的样子。”大钟说着，面露不愉。
“他怎么可能跟黄维维在一起？”姜语书一脸不信，但他很清楚大钟不轻易说一件事，一旦说了，那必定是有十足把
握，千真万确的。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言至此，大钟耸了耸肩，不再继续。
黄维维是校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务正业，品行不端。而理学院的众人尤为厌恶他，说来这还算一段典故。
理学院分为数学系和物理系，性别数量呈一边倒，两系女生加起来只有可怜巴巴五个。但就在这五个人中，偏偏出了
个美女，叫顾依依。顾依依落落大方，温柔可人，自然是整个学院的宠儿。
黄维维听到她的名声，三番五次来追求她，但都被拒绝。恼羞成怒的黄维维便在校园里编造了些污言秽语来脏她，一
时间闹得风风雨雨。理学院的护花使者们可不干了，以大钟为首，纷纷去找黄维维晦气。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
是校方出面摆平。从此以后，黄维维成了理学院众人的眼中钉。
“回头我问问他。”姜语书自然对黄维维无甚好感，不愿看到高文和这种人混。
“你好好跟他讲讲，虽然他是失忆，但也别丢……咳……别忘了他还是理学院的人。”
姜语书瞪了眼大钟，知道他看在自己面子上已经嘴下留情了，但仍恼有人说姜语文的不是，即使是好友。
大钟自知失言，讨好地向他拱了拱手。
此时的高文正和老朱在一起。前几天老朱就神秘兮兮地说要带高文见一个“大师”，说是个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
肉体看灵魂，透过八字看命理的“大师”。
于是，他们便站在了这家简陋的店前。这家店门面虽小，却打扫地干干净净，尤其是那玻璃擦得一尘不染，地上也不
见半点灰尘。里面摆了几张桌椅，坐满了三三两两的人，各自低声交谈，气氛安详。但这些完全不能证明大师的神通
吸引了众人慕名而来。
“老朱，你确定这是算命的店，不是卖奶茶的？”高文歪着脑袋盯着墙上的“珍珠奶茶”“茉莉香茶”“焦糖奶茶”
等字眼。
“就是这里，大师怎么可能抛头露面？当然是隐身在后。还有啊，不是算命的店，是大师！”老朱严肃地纠正。
高文实在想不通，大师为什么就一定要躲在卖奶茶的店里，而大师和算命的又有什么区别。
店内收银台旁坐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女孩，似乎正在写作业，看到高文和老朱进店，含星似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面
上笑容艳若芙蓉。而这张讨人喜欢的脸似乎随时会问出句“要来两杯奶茶吗？”
老朱迎了上去：“小妹妹，我们是来找‘不知大师’的。”
不知大师？高文倒抽一口冷气，鸡皮疙瘩落一地。这是个何等装腔作势的名号啊。
女孩望了眼高文，咯咯一笑：“我爸在后面。”她指了指一侧的门帘，“进去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他了。”
第8章
两人进了奶茶店后头，高文意识到老朱是个大傻瓜，偏偏还跟他来了，快跟他一样傻了。
“老朱，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迷信？”
“我朋友说很灵的。真的！我打听了很久。”老朱一脸虔诚，“你看我对你多好，你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做兄弟的也
很揪心啊。”
高文听着浑身别扭：“我不去了！你一个人去拜访大师吧。”
“哎，来都来了，不见见多亏啊。说不定他能给你出主意呢。”
“出什么主意？我需要什么主意？我现在已经在这个身体里了，难道还能让我出去？再说，我出去能去哪啊？我原来
身体都烧成灰了，难不成让我做孤魂野鬼？”
“哎呀，你这人怎么一点探索心求知心好奇心都没有？”
“我……你狗屁的好奇心。”高文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我说实话。其实我老早就听说这位大师了，知道跟你说了你肯定会嘲笑我，一个人我又不好意思来。现在好
不容易有机会，你就陪陪哥哥我。”
“你把我当小白鼠啊？”
“走啦，算我欠你个情，出来请你喝奶茶。”
“一杯奶茶就想打发我？”
“那两杯好了吧？快走吧。”
这内间倒还真有些神秘的意味。外面光天化日，屋里却遮得不透一丝光，昏黄的灯，也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在这凝
重阴暗的气氛里，有个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桌后，正目不转睛地噼里啪啦敲着电脑键盘，屏幕的光映得人脸色幽蓝，而
他正聚精会神地面露诡异笑容，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原来大师也是爱玩电脑的。高文又抽了一下，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
老朱夹着高文的胳膊往里拽：“大师，我们来了。”
大师这才发现屋里进了人，立马露出职业微笑：“朱先生是吧，这位肯定是朱先生朋友了。我等了你们很久了，请坐
请坐。”
高文低声道：“等了很久了？该死的，你不会还预约了吧？”
老朱也低声回道：“被你揭穿了。本来还想骗你说，大师未卜先知。”
大师在他们对面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高文，脸上已经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的高深表情：“你应该就是鬼上身的朋友了
吧。”
高文拍案而起：“什么鬼上身？你骂谁呢？”
老朱忙拉住他：“误会误会，我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大师是这样子的……”
“他不是未卜先知吗？那还需要多解释什么，看他能不能看出来。”高文翘着二郎腿，一脸愤怒。
大师拉着高文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一边看还一边点头，鼻子里哼哼着。
“好了没啊？”高文浑身别扭，他看到大师满脸油光，就恨不得马上去洗手，相比起来姜语书的手可暖和多了。
“在过去几个月里，你一定经常胸闷气短，尤其夜里烦躁难眠。根据我多年相人的经验，这是犯了小人。小人鬼天天
缠着你，让你坐不能安，夜不能寐。想要驱散这小人鬼，就需要我独家……”
高文听得眉毛直跳，差点掀桌：“怎么还是鬼缠身啊，你有没有新词啊？”
大师被凶神恶煞的高文吓了一跳，老朱却不理会，兴奋地把手伸到大师面前：“大师，我听说你桃花运算得特别准。
你能不能给我算算，我最近桃花在哪里，旺不旺？”
“好！这个我在行！”于是两人凑在了一起，把高文晾在了一旁。
高文这才看清了老朱的真面目，怒不可言。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老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被大师灌足了迷魂汤，一脸的沉醉样，而高文的脸黑地跟煤炭似的。
“还恼火呢？大师说的话其实挺有道理的。”
高文怒道：“那骗钱货骂我小人鬼呢，你还敢说有道理，当心我翻脸！”
“我不说了，高大少您是老大，行了吧。”老朱正在兴头上，不与高文多计较，对奶茶店里的店员道，“来两杯奶茶
。”
“我是两杯！你这人怎么赖账啊？”
“你还真要两杯？喝得下吗你？”
“你管我！我今天就要吃死你！”
“两杯就两杯！给你！撑死你！”老朱又多要了一杯，塞到他手里。
在收银台边写作业的小女孩仍然坐在原位，见到两人吵吵闹闹，抿着嘴直乐。
高文左右手都举着奶茶，也觉样子太傻，羞于走出门，便把其中一杯递给了那个女孩：“请你喝的。”
老朱见状道：“借花献佛，你小子是不是早有预谋的？”
女孩依旧是甜甜地笑着：“另外一位哥哥不喝奶茶吗？”
“他有了，别理他，这杯是你的。”说罢，高文还横了眼老朱。
“我说的是你身后那个呀。你们三个喝两杯奶茶？”女孩瞥了眼高文，清亮的眼眸露出一丝疑惑。
老朱朝高文身后瞄了眼，哪有半个人影：“小妹妹，你看花眼了吧，我们就两个人啊。”
高文被她说得心里一毛，也回头看了眼。
“那好吧。”女孩也不争辩，只是又朝高文方向一瞥。
高文彻底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因为他意识到，从他进店门开始，女孩每次投向他的目光，都会在他身后做短暂停留。
老朱顶了顶吓呆的高文：“我们走吧，这小姑娘说话怪瘆人的。”
高文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个胆：“小妹妹，还有个哥哥长得什么样？”
“和哥哥你长得一模一样。”
高文腿脚发软，差点摔倒，无论他回头多少次，都看不到女孩能看到的东西。
“哥哥你那么害怕干什么。那个哥哥看上去很温柔啊，一点都不吓人。”女孩这次往高文身后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她吮了口奶茶笑道，“谢谢你们的奶茶。”
高文和老朱不解，她怎么又接受奶茶了。
“那位哥哥说，他是好玩才跟你们来的，让你们不要担心。”
这还能不担心？他高文吓得魂都要飞了，还能不担心？好吧，虽说这个魂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你能和他说话？”高文惊讶不已。
女孩又露出一副听到了奇怪话语的表情。
高文急道：“你是怎么和他说话的？你能让我和他说话吗？”
“我也不知道，想说就说了嘛。”女孩被他问怕了，撅着嘴，眉头紧蹙，捧着奶茶逃向了店的后屋。
第9章
高文几乎想不起来是怎么离开奶茶店的，脑子里充斥了女孩的话，时不时神经紧绷地回头张望。
“别看啦，你看得我头皮都发麻了！”老朱抱怨道。
“我不是怕嘛我！谁知道你这后座上是不是坐着一个……一个……一个……”高文口吃着，一个“鬼”字愣是没说出
来。
“看把你吓的，我看那小姑娘八成是瞎说的。”
“她瞎说的，你的脚抖什么抖啊？”
“我这是取暖！”
“滚远点你！”高文郁闷地瘫软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此时，老朱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聊了几句，对高文道：“是黄黄约我们一会出去玩，你去不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正愁没地方倾泻烦闷呢，自然是有约必应。
“那我先送你回学校，我现在有点事，晚点黄黄接你一起去。”
回到学校吃过午饭，在人潮涌动的食堂里挤过之后，心里有鬼的不安总算有所减淡。
刚和黄维维约好，姜语书的短信便追来了。
“在哪呢？”
“小西门，等会出去。”
“又要出去？”
还没等高文回复这条短信，已经看到姜语书从远处跑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姜语书，高文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恐
惧感又冒头了。难道是这张脸的关系？
“又要出去？去哪？”姜语书面对面问道。
“嗯……出去玩……”高文含含糊糊回答。
还没等姜语书继续，一辆亮黄色的车疾驶而来，吱得一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摇下，探出一个黄色的脑袋。
黄毛摘下墨镜，冲高文扬了扬：“小文，走了！”
姜语书眉头一皱，扯着高文的衣领将他拖到角落：“你真的跟黄维维混一起？”
高文踉跄着勉强站稳，被他粗鲁的举动惹恼：“吼什么？我跟谁混一起关你什么事？”
“他这种人……”
“他这种人怎么了？”
“仗着家里有点钱，就胡作非为，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一点正事都不干！”姜语书不假思索，连珠炮似地批判着。
高文哽了一下，姜语书的话每一句都刺痛他，他之所以疏远林瑞，与黄维维交好，根本就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对
他来说，黄维维行为虽有些乖张，但不失为一个有意思的玩伴。
“你是不是很讨厌这种人？”
“当然讨厌。”
高文冷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姜语书：“那我和他玩一起，你想讨厌就一起讨厌吧。”
姜语书不解他为何忽然变脸，眼睁睁看着他上了黄维维的车。
“哥！”他喊了声，高文头都没回一下，扬长而去。
高文坐在车里，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半天都不舒畅。装姜语文，他装不来，虽然会招人非议，但还是只想做自己。不
愿去想，可姜语书的声音，“讨厌”两字，却像赶不走的苍蝇似地萦绕耳边。
终于让他讨厌了？也好……我高文原本不就是那个他憎恨的人吗？
高文咬着唇冷笑。
沉重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空荡荡的世界里，像只游魂般飘荡着。
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高文茫然，完全想不起来他是如何出现的。
“是林瑞跟你说了什么？”
黑暗中，冒出一个声音，冷得足以冻住沸腾的流水。高文回头，是姜语书，刚想张口问他在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已经
回答了。
“这和他没有关系。”
高文捏住自己的喉咙，明明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可又是谁在说话？
“我真想不通了，我们俩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老在你面前唧唧歪歪的？”
这是在做梦？那和他说话的是？高文似乎明白了。
“我说了和他没关系，这是我考虑过之后……”
“我去找那个混蛋，我就知道他跟你嘀咕了一天准没好事！”
“语书！你不要总那么任性好不好？”
“你还帮着他来说我？”
姜语书跑远了，神情不甘而委屈。看得高文心一乱，印象中，他总是自信满满，气势非凡，怎可能落人之下？
他还在发愣，姜语文已经追了出去：“语书！”
刹那间，一道刺眼的白光撕裂黑暗，吞噬着身体，高文下意识地抬手去遮眼睛，一扭头，映入眼帘的是许久不见的自
己——真正的自己。
高文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心跳快得几乎能听见声音，擦了擦额头，虽已入秋，可这身汗出得扎扎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