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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by千本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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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浓描淡抹妆轮廓

蜜酒灯花墨

歌台舞榭乐消折

梦碎魂归檀色浸织帛

天边御桨舟扁过

仗剑言侠客

香消玉陨落芳泽

醉看红梅碧玉葬桫椤

楔子

七王爷六十大寿,各官员纷纷准备了各色贺礼,只求叫王爷瞧得上眼,好能接句话,兴许日后有那么些微提拔。

若说这七王爷,真是皇家里面的外例,早年直是孤寡一人,除去皇上赐婚的三位公主,竟是无一位妾室;有下人嚼舌根,说若非皇上赐婚,王爷非绝了香火不成。七王爷节俭,照四王爷的话说就是举国上下都明了的,节俭到了连妃子都不要,倒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王爷。

后来人不知,与七王爷一般大小的另外几个王爷可是心知肚明的紧,七王爷初及弱冠之时,挥霍之性大有把王府拱手让人之势,后来经历许多,性情变了,便成了现在如此爱民如子淡泊如风的性子。

便是清淡如七王爷,六十大寿也不可草草了事,七王爷本人不理这些烦情琐事,全权交予大公子处理,却也处理的颇为妥顺,府上院内摆上三十大桌供客围坐必不可少,佳肴酒肉各桌十五种算是体面。到了吉时,宾客捧着贺礼,大有要踩塌王府的架势,纷纷进府祝贺。

七王爷说了些话,各宾客入座,正在王爷坐定,总管匆匆跑来,将一木雕镂花檀木小匣子交予王爷,又在王爷耳边俯首几句,王爷脸色顷刻骤变。王爷打开小匣子,离得近些的官员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怕那小匣子中有何骇人蛊药,而后王爷招呼众人随意,本人却收好小匣子与总管出了王府。

寿宴少了寿星,众人如同嚼蜡无味,连同后来圣驾前来的皇上都讨了个没趣。

众人均是猜测那檀木小匣子中是何宝物,又是何人贺礼。有些官员说,那匣子中不过是一枚红玉梅花簪,理应不是甚么奇珍异宝;又有些官员说,那檀木小匣子是一老剑侠相赠,将匣子交给总管之后,便御剑飞升而去,眨眼刹那便不见了踪迹。

那一年,不知何种缘故,洛阳城内兴起南风,南同“男”,便是纸面上人尽皆知的意喻。官家员外但凡身上银子嫌烫手,均是往南馆里面扔,却也不是南馆小倌红牌有多少倾国绝艳,唯是新鲜。洛阳自唐以来便是牡丹花城,那年却叫海棠小花比了去,竟差花冠不保,是为乐事。

南馆中最大的便数海棠楼了,里面的小倌均是一等一的貌美赛过寻常女子,莫提二楼三楼的四位小红牌与三位大红牌。小红牌里面有两位卖艺不卖身,一抚琴一弹唱,二人一时出现合奏一曲简直如同天上仙乐,出场之热闹堪比大红牌。

抚琴的小红牌名唤绽雪,人如其名,素来一身白衣示人。绽雪平日里沉着性子不苟言语,眉际时有抑郁凝结,与那有雅号“小百灵”之湖月不同,湖月便是那唱曲的小红牌,天生一副婉转嗓子,高低转就如何变换仿若信手拈来,算是海棠楼的一大特色。湖月素喜红,纱子绸缎均是各色不一的红,话说如此俗艳颜色,穿在湖月身上倒别有一番滋味,湖月不卖身,却是那些进南馆的男子各各渴求的人物,湖月描妆穿戴与那举手投足间的雅致,是足于令常人癫狂的。

这天,湖月眯着眼睛倚在门上瞧晴风落花二位公子从阁子里头出来,小薄嘴唇微微那么一扬,风花二位公子就一哆嗦,浑身不自在。

“何事?”

湖月笑笑,挑眉便问,“奴家昨日闲来无事,随手翻看了些诗句,有些不明就里。”

“那又如何?”落花公子瞥了一眼湖月,大有你这等情操,看不懂不足为奇的意思。

“那落红,是甚么意思啊?”

“便是凋零的花朵罢了。”

“便是落花喽~”湖月恍然大悟,“可据说,这落红再一解便是那女子洞房后是否贞操的表现。”湖月抿着嘴唇,饶有滋味看着落花公子脸上白红相替,“也不知这落红能落个几次,若真凋得尽了,可真叫人心头发酸……”说罢便绕过风花二位公子,哼着小曲朝后院走,迎面正瞧见绽雪冷着那张千年不变的素脸走来,湖月递过一个似笑非笑算是招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湖月与绽雪说不上十分好,一个如火一个似水,若能相交融洽,倒也奇了。湖月那小性子便是妈妈也会讨得半分没趣,若湖月肯卖身,早跻身大红牌的三楼雅阁,湖月偏偏不买账,妈妈瞧湖月唱曲也可招来那许多生意,便也由着他的性子。大红牌三位公子与湖月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四位小红牌中除去绽雪,余下二位娇滴滴的美公子可受尽了湖月那张犀利小嘴的冷嘲热讽,二人巴不得湖月赶紧卖身,上三楼祸闹别人去。

午后院内一人没有,红牌小倌均在各自房内午睡,唯那湖月坐在后院的凉亭上一个上午,摇着纸扇听雀鸟争相啼鸣。正闲得发慌,就看园子中那假山石旁晃出一个人影,湖月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细看,果真有人,那人正鬼鬼祟祟朝阁子里头瞅,不知是要窥见哪个红牌。

湖月玩心大起,蹑手蹑脚朝那人走去,待离近了,从背影看那人一身玄衣高大挺拔,算不上魁梧,却也不见瘦弱,未等湖月到那人身前,玄衣男子已察觉有人,转身便是一掌袭来。湖月赶忙闪身躲过,不当心扇子脱手直接飞了去,正打在玄衣男子眼眶上,那男子一声闷哼,捂着眼睛转身要走,却被湖月一把拽住腰带,那男子猛一挣脱,人是挣出去了,腰带却留在了湖月手里。

湖月这下乐了,举着腰带便要跑,却被那玄衣男子抓住,一把带进假山石中。那假山石本来不大,中间空隙刚正站下二人,玄衣男子将湖月带进假山石中,便捂住湖月嘴巴,把湖月按在石壁上。二人如此贴近,湖月倒是正把这男人看个仔细,一对剑眉,一双长眼,高直鼻锋薄唇,这些官位配在他那刀削般的脸上,倒是不一般刚毅。

“湖月公子跑哪里玩耍去了,妈妈要吩咐他晚上唱曲呢。”外面传来一小倌声音。

“方才还瞧见他在凉亭里面,怎的一眨眼便不见了。”

“那便是回房歇息了,咱们上楼找去。”

玄衣男子一直留意外面声响,却不见湖月一双黑溜溜大眼睛早已将自己看了个遍。待脚步声渐远,玄衣男子微微松一口气,手指却猛地一疼,赶忙松开湖月,再看手指,一排细小齿痕。

“给我。”玄衣男子声音低沉,一只手抵上湖月颈项令其动弹不得。

湖月眼睛移向别处,“甚么呀?”

玄衣男子脸上一红,“我的腰带。”

“没在我这呀。”说罢湖月便用手中的黑绸擦擦额间细汗。

“你……”男子气结,却说不出话。

“我?”湖月歪头看看男子,然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是打定主意我不会喊人来,才这么放肆的么?”未等男子回答,湖月一只手便攀上男子棱角分明的脸颊,“你告诉我你这鬼鬼祟祟是为了哪个公子,我便把腰带还你。”

男子别过脸躲开湖月的手,“你一个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就不怕我这样拧断你的脖子?”

“我是不会武功,”湖月眼疾手快,又扯下男子头上木簪,裹髻布带便顺势滑下,男子反应不及,头发顷刻散乱,“也不知是哪位大侠,方才被区区奴家一柄折扇刺中了眼睛。”

男子放开抵住湖月那只手臂,胡乱捋了捋头发,铜色俊脸红上一片,“莫要闹了,要人看见如何是好?”

“你进的是南馆,又不是书院,这等事情不是平常的紧?”湖月见那男子果真气结,玩闹之心顿时消散大半,便摆摆手,“好罢好罢,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总是可以的罢?”

“姚琛龙。”男子低着声线说道。

“姚……甚?”

“琛玉之琛,尾字龙。”

湖月撇撇嘴,递过姚琛龙那条黑绸腰带,“还你罢,好生木讷。”

姚琛龙接过腰带,赶忙缠在腰间,手又伸向湖月,“还有呢?”

湖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簪,而后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枚红玉梅花簪,“喏,送你了。”

姚琛龙剑眉一竖,“这女人家的玩意,你叫我怎的戴出门去?”

“不要便罢,”湖月作势要折断姚琛龙的木簪,“我这便折了它,看你披头散发如何出得了门。”

“罢了罢了,”姚琛龙摆摆手,“算我霉气,遇见你这煞星,”又看湖月不动,“做甚,还不将簪子给我,让我举着头发看笑话不是?”

湖月小嘴一嘟,将梅花簪子塞到姚琛龙手中,“外面多少人想要我湖月哪怕一根头发,你倒是不领情。”

“大恩不言谢。”话虽如此,却是一点谢意均无,姚琛龙快速绑好头发,便朝外面探探脑袋,转身出了假山。

湖月随那姚琛龙从假山石中出来,手里一直摆弄赏玩那只朴木簪子,姚琛龙一脸苦楚无处诉,头上戴这一红玉簪子,回去莫不叫同门笑话才怪。刚转过假山石,却见绽雪一双冷眼盯着二人,姚琛龙紧系腰带那姿势正被绽雪瞧个正着,这可叫姚琛龙直直慌了神。

湖月看二人脸色微妙阴晴变转,眨眼便明了许多,原来这姚琛龙对着小阁看的正是绽雪那间房,于是对着姚琛龙水眸一眨,“我道是谁,原是我们冰清玉洁雪公子。”而后又对绽雪投一笑容,“打搅了,你们慢谈,可小心莫被妈妈抓了手脚。话说这假山确是个好地方,方才有小倌来,都没发现我们。”说罢便拈着朴木簪子从绽雪身旁晃过,走出三步,又转头对姚琛龙单眼一眨,晃晃手中木簪,笑得好不明艳。

姚琛龙看看笑得怡然自得的湖月,又看看正对面冷眼一双的绽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误团,缠得大了。

唉~是夜,湖月梳洗过罢,坐在窗前挑灯看书,随手翻来义山诗集,瞄得诗句,不禁轻吟出声。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回首,却瞧那从姚琛龙处索来木簪置于桌前,持过把玩,脑中想起姚琛龙剑眉紧蹙一张脸,不由暗笑。

“呆子,不过拿你一只簪子,何苦至于与我生气。”后又想起绽雪,莫非是相思定情物?湖月嘴角弯弯,“偏不还你,看你奈得我何。”

翌日,湖月便插着那只朴木簪子下楼迎客唱曲,望见绽雪,不由得出口相讥,“我道是如何刚烈纯良,原是进了南馆,也不过如是。”

绽雪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抱着瑶琴不说话。

“自当是看错人罢。”湖月眼角一勾,挥袖而去,自弹琵琶唱上一曲玉楼春,惹来满堂叫好。

天将午,湖月唱得累了,坐在闲庭一处饮茶,冷眼旁观这琼楼满堂红花艳柳,只为生计,男人却做女人打扮,好生悲凄。

胡思乱想之际,一小哥走近湖月,随手将两张银票扔置湖月身前,一双眼睛不住在湖月身上上下打量。湖月抬眼望了来人一眼,瞧这粗布打扮便知是家畜,后头必有主子。湖月端过茶杯,故意将茶水洒于银票上,“奴家的错,劳烦小哥换两张来罢。”此举便是嫌银子太少,示意再拿两张。

那小哥张了张嘴,似将怒气压下去,又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扔到桌上。

湖月细眉紧皱,看了一眼那银票,均是五百两一张,这前后不到一盏茶,便是二千五百两,谁人出手如此大方?莫不是遇见了皇帝?

湖月将五张银票放好,从桌上提起琵琶,“劳烦小哥带路罢。”

原是高阶雅座,难怪如此阔绰。湖月被小哥领着来到雅座,见着被三两个家丁围着的华服男子委身行一曲礼,“区区湖月,见过这位公子。”

“坐罢。”男子手一挥,家丁立即擦拭椅子。

湖月上前坐下,不经意间打量了一下那华服男子,瞧那眉宇间的稚气,不过二十弱冠。湖月伸出手来,将那五张银票摊于桌上,“无功不受禄,公子美意,湖月心领了。”不必回头,便可知方才那小哥诧异嘴脸,便是烟花柳巷之人,也并非均是见钱财不要命的人物,湖月此举,便是打了那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听得湖月公子方才小曲六七,岂可是无功?”那华服男子又将银票推回湖月身前,“权且当做脂粉衣料。”

“那区区恭敬不如从命。”湖月拿过银票,“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赵。”

湖月微笑额首,唤过奉茶小倌,将五张银票悉数递去,“命人于每桌摆一壶上好花雕,传下去说是这位赵公子请的。”

小倌应声去了,那赵公子两眼直勾勾看着湖月,不晌伸出拇指,“好气度。”

“过奖。”湖月扫过琵琶,铮铮声鸣,“不如伴曲对饮如何?”

“美妙之至。”

湖月深知,面对如此大爷,应有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气性,否则你便是拿了这二千五百两,也只是一锤子买卖,若是挑起此人兴趣,把握得当,让这人倾家荡产便也不是难事。

一曲唱罢,湖月衔了颗蜂蜜枣子含于口中,垂首看楼下一群莺歌燕舞,仿若视赵公子于无物。

“你头上这木簪与身上好不搭配,难是这木簪有何喻意?”

湖月回过头来对赵公子微微一笑,“便是湖月说这是一与奴家私定终身之穷酸秀才于进京赶考之际送与奴家之定情信物,赵公子可信?”

赵公子哈哈大笑,“你这人忒也有趣,这是何月老套桥断?”

“那便是了,”湖月努嘴指指方才领湖月过来的小哥,“这位小哥瞧的真着,湖月方才坐于角落,也不见何人来邀,明显是受尽冷落,哪有银两买那些许花哨东西,便是随手拿这东西绑头发罢了。”

“你这便不是欺人么?”赵公子眉眼含笑,“兴是一般人家请不动你了。”

“赵公子说笑了,奴家哪有红牌那般腰姿。”湖月拨弄琵琶一根音弦,“不过是唱曲的小倌罢了,承蒙赵公子瞧得起,邀奴家共饮一杯,湖月可是大无上的荣幸。”

“好一般犀利小嘴,如是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湖月咯咯直笑,“赵公子慢坐,湖月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说罢便在众家丁诧异眼光中挪步而去。

赵公子看着湖月背影,“好一株傲霜梅,这等地方,还有这般人物……”

一家丁试探的开口,“公子,这二千两买来小曲一首,是不是太……”

赵公子挥手示意不必说,“这等小钱,自当消遣罢,”说罢便站起身来,“你们说,若我回去告知五哥我于南馆坐了半晌,他会是何表情?”

众家丁齐齐跪了一地,“公子饶命!”

翌日清晨,湖月还于梦中,便被推门而入的妈妈吵醒。妈妈端着一个锦盒递给湖月,湖月狐疑的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把纯翠玉的簪子,簪顶镶有五色宝石各一颗,看似梅花图案。

这赵公子倒有心,湖月说他没簪子,这天便遣人送来。

湖月懒懒的看了一眼便盖上盒盖,看到妈妈那表情,湖月手一伸,那翠玉簪子便给了妈妈。

心道,甚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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