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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by千本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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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

“你却不知,”绽雪低声道,“我那小师妹,十五岁与门中另一师弟私定终身,待师父发现,早已是四个月身孕,师父当日暴跳如雷,以门规杖刑五十惩戒那师弟,师妹以身相挡,当下,孩子便没了,师妹于此头脑不清举止疯癫,那师弟也被逐出师门。”绽雪停了停,“龙师兄是瞧师妹可怜,才向师父提亲,若不如此,以师妹那般疯癫,终将一世孤苦无人照顾。”

湖月听得心头一酸,这事情来龙去脉,却是有这般曲折原委。

“去年,我忍无可忍,决意将师妹杀了,换师兄自由还师妹清静,不料被师父发现。”绽雪苦笑,“这才被逐出师门。”

湖月听到此,却是不知绽雪被逐出师门一事到底是非真假,若是真,绽雪被逐出师门,却还舍命助姚琛龙刺杀赵王爷,此情确是用之真切。

“不说这些了……”绽雪站起身来,“今生种种均是前世做下的孽根,只当这世来还。”

忽的,湖月胸口喉头一痒,大口咳嗽起来。

绽雪见了,不禁直皱眉头,“我方才说甚么来着?且不是着凉了?”

“无妨……”湖月顺了气,“只是唾涎岔进气道,不妨事。”

“别尽说这些,”绽雪将棉衣与湖月披好,“还是回房罢,我且叫小倌熬上些姜汤梨水,与你止咳化痰。”

湖月点头应了,才起身来,便瞧见赵公子从园中石路踱步而来。湖月与绽雪过去给赵公子请了万安,绽雪说明湖月不宜着凉,三人便又回了内堂,吩咐小倌为赵公子奉茶,绽雪便先退下,留赵公子与湖月二人。

“才来便听鸨妈讲你病了多日,现下感觉如何了?”

“还劳赵公子费心,湖月不过微恙,是妈妈言重了。”小倌奉茶来,湖月为赵公子满上一杯递过。

“瞧方才你与绽雪关系不错,想来外面传你二人不合却是说假。”

“不怕赵公子笑话,我与绽雪先前确是不大好,”湖月眼神将海棠楼瞧上一遍,“道是这满楼小倌,均与我不大好。”

“想来便是你风头出的尽了,惹来这许多无端嫉妒。”赵公子笑道。

湖月神神秘秘将手指一勾,示意赵公子靠过前来,“赵公子有所不知,这满楼小倌公子,均是倾慕公子一人,却瞧得公子只招我一人相侍,湖月便得了这许多冷落言语。”

赵公子抿唇而笑,“依你此言,唯那绽雪瞧不得我了?”

“那湖月便不知晓了。”湖月一副事不关己,“兴是唯他爱得真切,才与湖月亲近,以便来日赵公子瞧湖月瞧得腻了,转而寻他去。”

“你呀你呀~”赵公子哭笑不得,“真叫人三张嘴也说不得甚么。”

湖月只笑不语,却留心看到赵公子眼神无意间往楼上一瞥。

秋短,不觉间便入了冬,枯叶凋的尽了,海棠楼内尽显一片萧瑟。

湖月退了热,咳嗽却未见转好,每每发作,喉头便如棉絮塞塞,又堵又痒,咳起来无休止般慎人。这天,湖月跟妈妈借了些银两,换作寻常衣裳,打算去医馆瞧瞧。

从后门出了楼院,湖月走于街上,瞧得街上已有小贩卖起年货,样式各异,真真看乱了来人眼睛。即便如此,湖月也没那心思,近日来拖着病身没法唱曲迎客,妈妈脸色难看的紧,若如此下去,定要被妈妈逼着卖身。想到此,湖月身上一冷,若走到那步田地,湖月便如园内其他小倌那般对着诸色宾客百般做笑,湖月可不愿意。

又想起姚琛龙,湖月眼眶一酸,甚是差少许便落下泪来。

春花落尽,韶光飞过,蜻蜓点水不留痕,黛燕衔泥不染唇。真道圣泽隆恩,只可美忆,不可痴缠。

于医馆待坐,湖月发现现下这个节令,确是多人沾染风寒咳嗽,来瞧病的,大抵这个病因。号过脉相,大夫交与湖月一道方子,叫湖月于前堂抓药,湖月应了,才掀帘出了内室,便瞧得外堂坐了熟人。

姚琛龙站在一少女身侧,少女把玩头上一缕发丝,不时揪扯姚琛龙衣裳,目光痴痴傻傻,眼看唇边便要淌下涎来。姚琛龙不急不恼,任由少女这般扯着,时不时掏出手绢来替少女擦嘴,仿若照顾三岁孩童那般认真仔细。

即便闻得绽雪如何说,但见此情此景,湖月竟有些站不安稳,这便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这便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未觉间,两行清泪便滑下来。

外堂病患看到湖月这一年轻公子好不觉难抑流泪,以为是病痛入骨,纷纷前来关照。

湖月无心惹来这许纷乱,便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待回过头来,却正对上姚琛龙那一双长眼。

似千言万语,却无从倾诉,道百般柔肠,叹世间俗缚。

湖月生生别过目光,转身于姚琛龙身侧擦过。纵使有那一夜相拥,湖月也无从开口,叫姚琛龙弃了那痴傻少女。一个妻子,一个戏子,身份,便是如此生硬。

恍恍惚惚回了楼里,才进门,便觉出有小倌对自己指指点点,湖月抬头张望,小倌们却个个别开目光躲出老远。湖月正在奇怪,便瞧妈妈乐得像朵招风花,抖着手绢朝湖月走过来。

“妈妈,何事如此高兴?”

“若说这赵公子啊~可真是个金主,”妈妈笑道,“方才来寻你,我道你外出不在,他便点了绽雪的牌子,这赏钱……啧啧~比大红牌还多上那许多~”

“如此甚好……”湖月无心再听,提着药包便要去后园厨房煎药。

鸨妈一手拿过药包,“赵公子也点了你的牌子,妈妈我连赏金都收下了,你且梳妆一般,去绽雪房里伺候着。”

湖月倒也奇了,“我拖着病身,他却不知么?”

鸨妈三角眼一瞪,“曲儿唱不得,奉酒总是无碍,快些去。”鸨妈将药包随手交与边上小倌,“这药留着晚上再吃也不打紧。”

湖月点点头,转身继而上楼,迎面碰上落花公子,湖月此刻也无心与落花公子说上甚么,倒是落花反唇相讥。

“先前一人相侍,如今换作二人,道是出不得些许时日,便换了人。”

湖月轻蔑一笑,“便是换了人,也有上不得台面之人,尽管在葡萄架下流酸口水。”

此话正打落花心窝,当下拂袖负气而去。

言语依旧犀利,湖月却没了先前那份胜意,反而泛起一股萧凉。

吃上几味药,湖月咳嗽倒是渐渐停了,嗓子却哑上了三分,琵琶置于柜上一直未动,这曲,怕是唱不成了。鸨妈有心体谅湖月,先且叫湖月弹曲奉酒,道是待湖月嗓子好了,再来唱过。

日复这一日,湖月心思却不在楼内,久久回过神来,却不知方才思绪飘向何处,只道是眼前晃悠那一双长眼,目光灼灼,盯得湖月心无宁静。

这天,湖月正给几位客人奉酒,瞧得绽雪从楼外进来,面色甚为苍白,才过去关照,却被绽雪冰冷目光盯得慌了。

“怎么了?莫不是出门伺候赵公子,被赵公子用强了?”湖月笑道。

绽雪不说话,迟疑良久,将湖月拉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一封黄白信札,交与湖月之后,便转身离去。

湖月看绽雪如此反常,正在奇怪,又看了信上署名那单字一龙,才恍然大悟。窃喜之下,大叹姚琛龙糊涂,竟叫绽雪送信来。

湖月将信札藏于怀中,只待留得晚上再看。

是夜,湖月待龟公将楼内灯火挑熄,才从床上爬起来,将那藏于被间的信札翻出来,借着点点星月,将信上字字看得真切。

“湖月,思前想后,我终究还是提了笔,当日不辞而别,莫怪。多日不见,前次相遇于医馆,见你提方拿药,必是身体欠安,只叫我分身乏术,拖延至今未见你一面,莫怪。已近年节,想以此相邀,共赏花灯。”

湖月提信之手微微颤抖,“呆子……莫怪莫怪,我偏要怪……”至此,湖月泪落纸面,于墨迹模糊一片。

大年三十这天下了细雪,街上盛景一片,热闹非凡。与那盛景相悖,海棠楼内空空荡荡,哪见平日歌舞升平?莫说海堂楼,便是别家妓馆也是如此。年节时候,道是如何不满家中妻室,平日那些官员嫖客也是要回家过节,戏子可爱,妻子却不可丢,这便是妻子与戏子之分。

海棠楼内小倌早已不知年节喜庆,草草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歇息,房门一关,双耳不闻外面擂鼓喧哗鞭炮声声,倒也清静,若是哪个小倌念着年节家人团聚,才是傻到自失身份。鸨妈于每个小倌进门时都说过,若非遇见财神且不顾名声的金主,就甭想着出这个门。正所谓出门便无落脚地,如是,便道出男妓较之女妓更为凄苦。

湖月早知姚琛龙不会在这日来邀,倒也闲下好生歇息。只是这细雪一下,湖月才好的咳嗽又犯起来,突如其来劲势颇为猛烈,咳得湖月连腰都直不起来。

直至喉头一甜,湖月才感到那天崩之感。颤着手伸至窗前,月光下,是一片暗色殷红。

一一

又连两日,虽是咳,却是没再出血,叫湖月稍加安心。不过,湖月嗓子又因此哑上三分,话音之间也加上那些许涩音,叫妈妈听了直摇头,脸色甚是不悦。湖月加紧了喝些润喉蜜水,便是这短时间,也不见成效。

初八过去,湖月便盼着姚陈龙来,他越是不来,湖月心下便越是不得安生,也不好叫绽雪去问,只得这般耗着。

元宵十五这天湖月喝过药汤,才要睡下,窗前油灯一阵恍惚,旦觉冷风吹进,湖月心中一喜,转身一瞧,正是姚琛龙。

湖月上前一把抱住姚琛龙脖子,“呆子!你却还知道来?”

姚琛龙拍拍湖月,“你嗓子怎的哑了?莫不是病还没好?”

“谁道不是?”湖月松开姚琛龙,“若再等些日子,怕是便能瞧着我的灵牌了。”

姚琛龙剑眉一竖,“莫要胡言乱语。”

湖月噗嗤一乐,“还要问你,为何不从正门进来?偏生要走窗户?偷偷摸摸可非大侠风骨。”

“从正门进来,若要碰见绽雪,叫他瞧见我来寻你,必然找到师父。”

“怎的?”湖月小嘴一厥,“你还怕被你师父知道,退了你的亲事不成?”

姚琛龙叹一口气,“我那妻子你也见过,绽雪甚为不满,与我说过多时叫我推掉这门亲事,若真如此,叫她孤苦一人,着实不忍。”

“好啊~那你便忍心叫我孤苦?”

“这不同……”姚琛龙满面无奈,“我该如何跟你说呢……”

“成了~”湖月推了一把姚琛龙,“早听绽雪说过你这倒霉亲事,这世上怕是唯有你这痴傻木头才肯娶你那师妹。”湖月眼神挪于别处,心里一句言语,却是如何也说不出。便是没那痴傻女孩,该孤苦的还是孤苦,变不了之事。

姚琛龙于湖月背后将其拢在怀中,“莫要说我寡信薄情,待你如此不公,我也于心不忍。”

湖月转过身来,一只手指抵在姚琛龙唇上,“你那信上口口莫怪,我偏要怪,叫你一辈子于心不忍,叫你一辈子不得安生,一辈子忘不得我。”

姚琛龙苦笑,指指窗外,“外面花灯庙会还未散,我带你去瞧瞧?”

“固然好,只是这……”湖月指了指窗户,“这二层,我却如何下去?”

“傻瓜。”姚琛龙轻点湖月脑门,转过身来,拍拍自己肩膀,“上来,我且背你下去。”

“那我便看看姚大侠轻功如何了得。”

年节起,海棠楼这等娼馆便似闭门,小倌只得听上外面些许声响,从未出过楼门半步。湖月此刻偷跑出园,心里又惊又喜,与姚琛龙在街上左走右逛,看这般热闹非凡,当是像那孩童般笑意盈盈喜不自禁。

元宵节也称灯节,元宵燃灯之风起自汉朝,到了唐代,赏灯更为兴盛;至宋,灯节要延上五日,各家老小均出门赏月、喜猜灯谜、共吃元宵,点彩灯万盏以示庆贺。

姚琛龙与湖月走于街上,街景触目所及处处挂灯,片片灯楼灯树,缤纷色彩倒映在湖月脸上,叫姚琛龙看了不禁出手相触。

“可冷?”

湖月正看当街耍狮子耍的起兴,忽闻姚琛龙问暖,便摇摇头,岂料话还未说,咳嗽又起,咳得那般咳人模样,着实给姚琛龙吓一大跳。

“怎生这般厉害?”姚琛龙给湖月拍背顺气,“瞧过大夫没有?”

“无妨……”湖月顺过气来,“药正吃着,出不了些时候便可好。”

姚琛龙当下也没多想,想着是带湖月出来玩,自然要说些趣闻,便指着一处花灯,“你可知,这灯节之说由何而来?”

湖月摇头,待姚琛龙说下文。

“相传古时,凶野怪兽四处横行,人们为保身家性命,便遣人去打杀。不料误杀天界神鸟,玉帝怒降旨意,要天兵在十五这天以天雷炎火惩罚下界百姓。九天玄女心慈,显灵将此事告知下界百姓,并出了法子避过这天火之灾。”

“是何法子?”

姚琛龙笑笑,指向红灯,“这灯便如火,”又指鞭炮,“这炮便似雷。”

“如是,玉帝见地上红光一片雷声大响,便以为地上烈火连天?”

姚琛龙摸摸湖月后脑,“果真聪明。”

湖月嗤笑,“玉帝老儿忒也好骗。”

“即是传说,你当它实情,便没了意思。”

湖月见姚琛龙闷闷,不禁一笑,勾勾手指示意姚琛龙过来,姚琛龙狐疑靠去,唇上被湖月偷得一吻,当下大窘,面红耳赤之际频频四处张望,若有人瞧见,姚琛龙当真要找地缝钻下去。

“即是嘉赏,你当它见不得人,便没了情趣。”湖月嘴角轻扬,姚琛龙当下大气,拉过湖月,将其拽至树下偏处,捧住那玉琢小脸便亲。

待二人分开,湖月气喘连连,瞧姚琛龙那双长眼仍旧忿忿,不禁轻笑,“怎的还没消气?心胸这般狭窄,如何成得了大侠?”

未待湖月说完,姚琛龙双唇又再压上,待再分开,湖月气息竭尽一句完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饶人小嘴,可说不得那许多刁蛮话语。”姚琛龙双眼含笑,“下次再这般,我便还如此叫你说不得半句话。”

湖月攀上姚琛龙脖子,在姚琛龙耳畔腻语,“好生狠毒,若是哪天再失手掷了扇子打你眼睛,你还不叫我下不得床?”

姚琛龙耳上一润,浑身打一激颤,“别……大街上,叫人看见如何是好?”

湖月推推姚琛龙额头,“方才你亲的热烈,倒也不怕叫旁人看见。”

姚琛龙被噎得噤声。

待兴尽回返,姚琛龙与湖月并肩于街上,却是没了出门时那般快活。相见时难别亦难,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再相见。

迟疑良久,姚琛龙还是决定说出那事,“嗯……或许……以后怕是没那许多日子陪你了。”

湖月狐疑转头,看姚琛龙欲语还休,心中便知晓八分,“何时成亲?”

“五日之后。”

“那……”没来由,湖月鼻尖一酸,“便向你道喜了……”

“我想……成亲之后,便再不来海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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