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灌下酒，柳鹤趴在桌子上，独自呵呵傻笑，“诺儿真的很勇敢。”这是他醉后唯一说清楚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那个笑却比哭还苦涩。
第十六章：男人之间的对话
驿站内，苏诺托着下巴坐在窗前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车马。这时候有人敲门，诺儿收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思绪，道：“门没锁。”
进来的是王玄，苏诺并不讨厌他。
“我们谈谈？”王玄笑道。
苏诺点点头，这个叔叔并不把他当做小孩子，对他谦逊有礼还处处照顾周到，其实他很喜欢他。
“明天就能到鹤川了。”随着王玄的话，苏诺脸上表情凝重了些，他知道这下他是真的离开了他的爹爹，将要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世界。
王玄感觉到他的紧张，轻轻拍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我与你说说家里的情况，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王家以布庄起家，到我这一代是第三代。你亲爹是我亲哥哥，当年出门游历遭人截杀。”王玄顿了顿，“家里有你的曾祖母，爷爷，还有你的婶婶。旁系亲戚你现在记不得也罢。家里是祖母当家，她性子刚烈，不喜欢油嘴滑舌的孩子，这你倒不必怕，你是个好孩子，祖母会喜欢的。爷爷人很好，这些年很想你。婶婶你见过了，叔叔你也见过了。所以，不要担心。”
他的话尽量避免了会让苏诺产生抵触的用词，语气亲切，这让苏诺放心很多。王玄见他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情绪，接着说：“我要带你回去，你爹爹姓王。”用了些力按住忽然紧张起来的苏诺，他和颜悦色道：“你先听我说，你是王家的孩子，至少现在是，你该姓王！”
苏诺咬着唇，良久点点头，忽又抬眼看着王玄道：“那我还叫诺儿吗？”
他就知道诺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王玄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肯定了他的问题。接下来王玄又给诺儿讲了很多王家的事情，也给他讲了今后他要做的事。苏诺认真的听着，计算着，最后，他对王玄说：“叔，时间太长，我等不了。”
王玄看到他脸上的沉重也严肃了表情，沉声道：“这是我的计划，至于你要用多少时间完成，那是你的事情。我要的，只是你最后的结果。”
“你说的可是真的？”诺儿一扫刚才的沉重，晶亮的眼睛盯着王玄，看到他点头之后脸上露出明媚的笑。
看着小小年纪就非常有主见的诺儿，王玄满意的笑了。他和夫人到现在还没有孩子，找到诺儿，来自家里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更何况诺儿这么聪明，当真是天助王家，让他们把诺儿找到了。
“诺儿，我想我们得来个约定。”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诺儿坐直了身子，等着他说。王玄端上平日与人谈判的架势，看着诺儿道：“我答应你不管你学成之后的事情，但是作为条件，你必须在王家需要的时候回到王家。”
王玄与太多的人不一样，他看中的不是血统的纯正，不然他也不会接了诺儿回来。他只要王家的生意能继续下去，保住王家的地位就成。至于是谁做的这个件事情，他不在意。
也许以诺儿现在的能力想不到这个承诺之后的种种，但只要他答应下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王玄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他去了解。而且照这些天的观察，他肯定诺儿会答应。
果然，诺儿只是听到以后不限制他，他立马就点头答应了。王玄笑笑，孩子的心思还真的是很好理解。就算是聪慧如诺儿，只要抓住了他在乎的事情，几乎任何条件都是能谈妥当的。
这一番的谈话令两人都很满意，诺儿也终于显现出一点孩子该有的活泼。朝本家走的路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景色，心想着自己要快快长大，长了本事就再也没有人能把自己和爹爹分开。
第十七章：可怕的李婶
如果说时间能算得上白驹过隙，那么这白驹肯定是瘸腿的，而隙肯定如海峡那样宽大。
近些年小镇里来了不少的人，人口的增加让这个小镇越发的热闹起来。生意一直不冷不热的点心铺托福一直存在着。而店的掌柜苏千羽苏公子，由于长相清秀，年纪不大，更是受到了众位媒婆的青睐。
每天应付打着各种借口来说媒的大婶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苏千羽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打算关门回家。
诺儿离开已经有五年，苏千羽不怪他一直没有给自己一个音信。那样的大家族，诺儿过的必定不会轻松，能为他减轻一些负担，苏千羽是愿意的。心里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欣慰却更多。
员外夫人在这些年里时常来串门，偶尔从她口中听到关于诺儿的消息，都是夸奖他的。苏千羽高兴，常常差人送了新做的点心给夫人。也许是诺儿的关系，让夫人对苏千羽多了一份亲近，逢年过节也会送些东西过来。
看看黑压压的天空，恐怕是要下雨了。
苏千羽才踏上回家的路雨点噼里啪啦就落下来，虽是夏天，来自天上的水温度依旧很低，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激起他一阵鸡皮疙瘩。苏千羽搓搓手臂，开门闪身进屋。
这些年他赚了不少的钱却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倒不是说刻意的不搬家，反正只有他一个人，住哪里不是一样，何必花不必要的钱。
说起他这些年的日子，除了偶尔跟柳先生喝喝酒，找员外夫人谈谈话，一切平静的可以。就连那个曾经心动过，后来嫁进员外家，现在是少夫人的李莹芊也只是点头之礼。
“小苏啊！吃饭没？”
苏千羽心里哀嚎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里虽然不愿意，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看向来人，“李婶，快进来坐。”端上特意留下来的点心，倒上一杯茶水，苏千羽准备好接下来的战斗。
面上害羞，行动急切的吃了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点心。李婶咳嗽一声开始了今日的主题：“小苏手艺真是好，人也踏实，婶子看着都心喜！”
苏千羽陪着笑了笑，心想你还是不要心喜的好！
“小苏今年也二十五了吧？”
来了！苏千羽给她添了点茶水，点点头，“嗯，二十五了。”
李婶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家，痛心疾首道：“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过生活也不容易，家里还是有个人知暖知热的好，你说是吧？”
“李婶说的是，要是有您这么一个长辈在家里，真是我的福分呐！”苏千羽不大不小的拍了一个马屁，逗得李婶咯咯直笑。
“这孩子嘴真甜！”李婶嗔了一眼，转入正题，“李婶看你整天忙里忙外的心疼，寻思着找个好姑娘，这不，镇西边林家的闺女是个好孩子，长得秀气，脾气好。一手女红在大城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今年刚十七，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你看，要是愿意，婶子给你说说？”
这个李婶几乎把镇上所以未嫁的姑娘都给苏千羽介绍了个遍，也不管在他这里吃了多少暗亏，热情一点都没减。每次来都是兴致勃勃，把人家姑娘夸的天上仅有。
苏千羽无奈的笑笑，“李婶，您看我这穷酸样，人家姑娘嫁过来不是跟着我受委屈么？”说不上是为什么，虽然年纪不小了，苏千羽却真的没有成家的打算。也许那种想有个家的想法在早些年已经消磨殆尽了。
李婶啐了一声，极其不赞同的说：“婶子怎么可能给你介绍那种贪图富贵的女孩子呢！那闺女性子极好，人家看中的就是你的老实！”
苏千羽哭笑不得，人家闺女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是他不知好歹不接受人家的好意成了吧？可惜他不能直接这样说，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办法应对的时候，有人敲门。
柳鹤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外，实着吓了苏千羽一跳。
“哎呦，先生这是怎么了？”李婶扭着身子瞪着眼睛看落汤鸡一样的柳鹤。
柳鹤苍白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咳咳，我出去了一趟，忘记带伞了。想先来苏公子这里躲躲雨，待雨势小些我再回去。”
“快进来快进来！”李婶俨然升级为主人，忙把柳鹤让进屋。苏千羽对上柳鹤探寻的目光，无奈的笑笑，转身到厨房烧热水去了。
柳鹤的到来转移了李婶的注意力，这位先生也是没有娶亲的，她忍不住教导起他来。苏千羽准备好姜汤喝热水来叫柳鹤去泡泡澡的时候，柳鹤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看起来很可怜。
“先生，你先去洗洗澡吧。”柳鹤对来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苏千羽报以感激的一笑。李婶见状终于放过两个大小伙，道：“我就先回去了，先生还有小苏，李婶说的都上点心，都是不小的人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两人就好像小时候被家长训一样频频点头，生怕慢了一点又要被拉着唠叨。
第十八章：闹了十年的别扭
屋子的一角传来水声，苏千羽抱手靠在墙壁上，看昏暗灯光下的影子，淡淡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纤细的影子顿了一下，传来柳鹤有些哑的声音：“今晚能借宿吗？”
苏千羽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个一直淡然处之的先生淋雨还连家都不敢回？
“到底怎么了？”借宿不成问题，只是苏千羽更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
角落里安静了，只听得到水的滑动声。柳鹤靠在浴桶边苍白的嘴唇染上一层薄红，水汽氤氲，熏红了他的脸颊和眼角。
“不愿说就算……”
“千羽，你想诺儿吗？”
苏千羽顿了一下，不明白怎么忽然说起了诺儿。不过他还是诚实的说了一句：想。柳鹤轻笑一声，低低的笑声震颤着他的胸腔，竟好像能震开一个口子一样，剜心的疼。
“诺儿离开已经五年了吧。”柳鹤叹息一声，“我离开已经十年了。”
“他找到你了？”苏千羽眼神暗了暗。
柳鹤闻言有些意外的挑眉，他的演技这么差？居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苏千羽猜到了！
“是啊，找到了。”听不出语气里是什么情绪，有释然也有绝望。
“什么时候走？”
“哎，你觉得我该离开吗？”柳鹤转了一个身，趴在桶边缘，看拐角处苏千羽的影子。
那边的人静了一会，道：“要听实话？”不等柳鹤表态他就独自说，“你跟他回去吧。”通过这些年的相处，苏千羽知道柳鹤心里的痛。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能让他死心总比这样魂不守舍的好。
柳鹤轻轻笑开了，那边又是一阵水的搅动的声音。会这样问真的是自己变笨了，这件事根本容不得他选择，躲了这么多年，既然被找到了，凭那个人的性格，这辈子除非是死，不然不可能再次逃走。
两人在没有谈话，柳鹤穿上苏千羽的衣服，两挤在小小的床铺上。苏千羽道：“我能不能安全的度过今晚？”
“呵呵，我觉得能。”黑暗里柳鹤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慵懒，苏千羽皱皱眉，转身侧躺着，“你怕么？”
“怕！”柳鹤盯着黑漆漆的屋顶，肯定道，“所以当年我逃跑了，现在更怕，不知道回去以后我还是不是我。”十年前因为怕知道那个答案，看到那个场景，趁着那人喝醉了搭上南下的喘，一路跟着商人跑到了关外。
兜兜转转在这里安顿下来，保住了自己的心没错，遗失的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现在那个人找来了，肯定是要带自己回去的，不知道再次回到那个地方，要用自己护了多年的心去换什么？
“我觉得你该相信他。”苏千羽道。
柳鹤闻言噗嗤一笑，揶揄他：“所以你相信诺儿？”
“诺儿？怎么扯上他了？”柳鹤听他语气里的疑惑不是装的，忽然有些同情诺儿。不过，那是那个孩子的选择，至于这些选择之后的结果，也是他该承担的。
“千羽，明天我就走了，有时间来鹤川吧。”
苏千羽不语，好像是睡着了。柳鹤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终于在绵绵困意中闭上眼睛，意识模糊时他记得他说了一句：“我叫柳苑景。”
次日醒来，柳苑景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家里，侧头看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倒是在床前的桌边坐着一个人。一身的富丽堂皇与屋子的寒酸格格不入，偏偏一身华服的人端起桌上粗瓷的茶杯，毫不芥蒂的饮了一口茶。
“醒了就起床，随我回去。”清冽的声线四平八稳，好像这与他们上一句对话没有那十年的间隔，一切顺其自然，没有责怪，亦没有欣喜。
柳苑景慢腾腾的起身，拿过一边那人准备好的衣服换上，坐在床边看着他背影发呆。
真正的柳鹤半天不见身后的人有动作，疑惑的转头，正好对上那人失神的眼睛。他走到他跟前，钳住他的下颚，扬起他不复往日圆润的脸，眯起眼睛盯着他。忽然俯身，堵住他溢出的惊呼，里里外外把人舔了一个遍。
“你！”柳苑景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抗屁股就被大力的打了一巴掌。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大气也不敢出。
苏千羽憋笑着看被倒扛着的柳那谁，见他不敢反抗只好装死的样子。柳鹤扛着人走到苏千羽跟前，微微低头，沉声道：“柳鹤。”声音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谢多年的照顾，苑景我带走了。”
说完点点头，扛着人离开了，隐约间听到有人唤“王爷”。苏千羽笑着摇摇头，当真是欢喜冤家，闹别扭都能闹十年，这下好了，看那位真正的柳鹤强势的样子，柳先生接下来有得好过了。
车辕声远去，苏千羽叹口气，这个地方还真是越来越寂寞了。诺儿走了，先生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又要被李婶唠叨不停，这日子还怎么过么？
第十九章：成亲？你敢！
教书的先生忽然换了，这给小镇上的人带来不小的冲击。苏千羽倒是很佩服柳鹤，把人接走了不算，还为他收拾后事。这样的男人，很不错呀！
“小苏！”李婶恐怕是所有人当中对柳先生的离开反应最大的，柳苑景这才没走几天，她都要把苏千羽家门槛踏破了。
“小苏，快，快随我去看看！”难得见她一脸焦急的样子，看样子不是来说媒的。苏千羽拉住她问：“婶，出什么事情了？”
“林家老头子不行了，我找不到其他人，你先去帮帮忙！”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苏千羽也顾不了那个林家是不是前些天还打算介绍给自己的那个林姑娘家，关了店门就跟着李婶走了。等他们到的时候，林老爷子已经不行了，家里哭声一片。
苏千羽头疼的走过去把瘫坐在地上的林夫人扶起来，又去问一边一脸见惯不惯的大夫。得知真的是回天乏术之后，他准备去联系街坊，看看林家还有没有别的亲人。现在家里就只有两个女人也不是个事啊。
“爹？”林姑娘小声的呼唤让苏千羽止住脚步，床上的老人明显是回光返照。李婶哽咽着上前，问：“林家老爷，你想说什么？”
林老头张着嘴，急切的想说话，可惜力不从心。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光直勾勾的盯着苏千羽，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苏千羽不得不顶着巨大的压力走上前，拉起老人微微抬起的手，轻声说：“您想说什么？我听着。”
这个时候，这样的场景，不免让人联想到老人临终前把自己女儿交代给谁谁谁的事情。可这事情还真的就这么巧了，老爷子不能呢个说话，拉了苏千羽的手后转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家的女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