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贺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房，把亚力克经常穿的衣服整理出来，塞进一只很大的铝合金行李箱里。
「剩下的部份，我会邮寄给你。」佐贺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道：「我已经和你的母亲打过电话了，因为我最近会非常忙，没法再照顾你，她很理解，她也很高兴和你一起住……」
「可是我不想和她一起住啊！里见，你现在是要赶我走吗？」亚力克看起来很痛苦，沮丧地望着佐贺。
「不是赶你走，而是正常的变更合约内容。」佐贺移开了视线，说道：「我之前答应做你的经理人，是因为你说『讨厌同性恋』，以及『不喜欢被人围绕着生活』，但是你说的话是假的，也就是说，你对自己的情况有所隐瞒，公司有权更改合约内容。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的经理人、经纪人、保姆还有司机，只是你的上司！
「还有，鉴于你和酒保的事情发生在签约之前，所以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要求你赔偿，这个你可以放心。」
「里见……」看着一心与他拉开距离，只想谈公事的佐贺，亚力克心痛极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佐贺重新信任他。
「我还有事要回公司，你走的时候，把钥匙留在门口的信箱里吧。」佐贺一口气说完，完全不顾亚力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身从中庭的旋转楼梯，下去地下车库了。
不一会儿，亚力克就听到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佐贺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马上就离开了。
亚力克怔怔地跪在那里，心痛得失去了力气，他被佐贺放逐了……
而像佐贺那样自尊心极强、不容许任何人欺骗的男人，一旦失去了他的信任，被他放逐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了……
冬天的乌云，在早晨看起来阴惨惨的，但还不到下雪的时候，或许会在圣诞前夕迎来初雪吧。
佐贺望着窗外的天空，他刚处理完两份新年演出的提案，一份是旗下当红歌星龙野千秋的巨蛋跨年演唱会，由多家电视台和大品牌广告商赞助，无论舞台布景、服装、还是现场音乐伴奏，都是SoM公司历年来的最大投入。
演唱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八点举行，从准备时间上来说，仓促了一些，但是只要有挣钱的机会，SoM公司就不会放过。
另外一份提案是，一月一日晚上的新年招待会，SoM公司打算在大厦顶层的「太空舱」召开盛大的答谢晚宴，到时会邀请社会各界名流、歌星、影星、广告商等六百多人到席，佐贺会发表演讲，并且亲自接待他们。
除去演艺方面的事，还有年终财务核算、员工福利奖金等，堆积如山的文件等待佐贺审阅签字，他已经连续多天在公司里加班到凌晨一点了。
反正，就算回到家里，也没有别的事可做。而且，他每年都是这样度过的，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只是，哪怕是繁忙到恨不得手脚并用的时候，脑袋里都会冷不防地浮现出亚力克的笑脸，就算一个月不见了，也还是那样清晰。
也许是因为报刊杂志上到处登着亚力克剧照的关系，就算自己不想看到那些娱乐周刊，也还是会被秘书绀野放在办公桌上，因为了解艺人的人气和口碑，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然而，佐贺却碰也不想碰，哪怕绀野提醒说这期的采访内容有多精彩，他都只关注手边的工作，让那些文字和数字填塞满自己的脑袋，才能短暂的忘却亚力克。
可是在很多时候，越是不想也就越想他。头脑和内心简直对着干一样，不停浮现出亚力克的脸庞，他说话、吃饭时的可爱样子，不管他心里有多痛苦！
但是，他被亚力克欺骗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十八岁的小鬼耍得团团转，这种感觉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纠结在心底的烦闷、焦躁、抑郁的情绪，就像在头顶撑开了一把伞，永远都是阴沉沉的，再也感觉不到人生的愉快。
佐贺又恢复到原来的、好像陀螺一般的生活，为了工作而不停地旋转，但是不管他转了多少个圈、转了多少岁月，依然还是停留在原地，单调而又乏味。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去思考，或者去调查亚力克的告白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一旦有了第一个谎言，就会有第二个谎言，骗局是没完没了的，在亚力克第一次开口骗他时，他们之间的信任就已经完蛋了！
就算他后来想起来，十年前在美国遇到的那个孩子确实是亚力克之后，他也不想就这样相信他的告白。
因为……八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是爱吗？这也太扯了吧，亚力克一定是随口胡诌的。只是……真的没想到，那个改变他自卑性格的孩子，竟然就是亚力克，难怪最初见到他时，感觉有一点眼熟呢……
这段过往也让佐贺的心情更加浮躁，原以为是再也不可能碰面的孩子，竟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偏偏就是亚力克，佐贺想着想着，不禁握着钢笔发起呆来。
「咚咚咚。」
办公室的玻璃门突然被敲响了，佐贺不由一愣，抬起头时，一个长相斯文白净的男人，推门而入。
「我没有打扰到您吧？社长。」男人戴着黑边框眼镜，表情从容沉静，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给人十分低调、彷若影子一般的感觉。
这个人是SoM公司的王牌经纪人渡边晃太，年仅二十八岁，一直负责着龙野千秋的一切演出事宜，他的工作量之大，简直像是跟佐贺竞赛似的，永远都忙不完。
但是，在这格外繁忙的时间，他硬是被佐贺借来当亚力克的临时经纪人。
「没有，你找我有事？」佐贺对此是深表感激，因为他之前派去的几个经纪人，都被亚力克赶走了，果然只有渡边能够担此重任。
「是这样的。今天，亚力克在机场的外景已经拍完了，明天下午，他会在片场内拍摄最后一场戏，您要来看吗？」渡边问道，但是他的表情，更像在说「您应该去」。
「这个、有你在就可以了。」佐贺忽略他的暗示，直接说：「杀青后的庆功会，我再参加吧。」
「但是社长，这是SoM公司今年投资最大的电影，最后的一场戏，您在场会比较好哦，而且，我有招呼媒体记者去采访。」渡边说道。
「……」佐贺无法拒绝工作，而陷入沉默中。
「社长，虽然我不知道您和亚力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恳请您，务必公私分明。」为了艺人的前途，渡边是不会在乎得罪老板的。虽然他也做过一些违背意愿的事情，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了。」被能干的属下这么无情的指责出来，佐贺觉得颜面无存，最重要的是，自己躲开亚力克，在公司的人眼里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吗？
如果他不去见亚力克，是不是就会传出不好的新闻来？SoM公司的社长和艺人不和之类……到时候，各种猜测、八卦纷飞，又会给自己增加无意义的工作量。
「那就这样说定了。」渡边微笑着说，一丝不苟地鞠躬，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停下脚步问道：「对了，您难道不好奇我管理亚力克的手法吗？」
「什么？」佐贺一愣。
「因为别人都无法顺利接手，您才让我来的吧。」渡边笑了笑，「其实要让亚力克听话，很简单。」
「怎么做？」佐贺被挑起了好奇心。
「只要告诉他，若是他戏拍得好，社长就会重新见他。」渡边说道：「为了这个，他可是相当的拼命呢。」
「我……」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了。」渡边再次鞠躬，打开门，走出去了。
办公室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可是佐贺的心却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就像心里头在刮着飓风一样。
「亚力克。」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佐贺心里坚硬如壁垒的东西正在逐渐崩塌，露出最为真实的心意——想要爱，也想被爱。
哪怕只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陀螺，也是为了赢得某人的欣赏才如此拼命的，虽然自己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又在何时会出现，但是那份期待却一直隐藏在心底。
但是，一旦遇见一辈子的真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尤其是现在这种困难重重、问题复杂的局面，因为无论怎么看，他和亚力克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佐贺取下眼镜，觉得眼睛前面变得一片模糊。
明天……就去见一见他吧，哪怕结局是不好的，也需要落下帷幕的，不是吗？
心情是那样低落，佐贺合上了面前的档案夹，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考虑除了亚力克以外的事情了。
Chapter 19
翌日，上午九点左右，佐贺自己驾车到达了樱花电视台，和阿部导演碰面后就走进片场，已经有不少记者在等候采访了。
亚力克坐在休息室里，门敞开着，方便记者拍照，从佐贺站着的位置，可以看见他穿着一件Grace浅黄色夏季休闲衫，下面是牛仔裤和Grace跑鞋，夕美正为他卷起衣袖，让他看起来更加「凉爽」。
虽然这是最后一场戏，但并不是电影中最后一个镜头。亚力克和「菅野」在机场重逢的那一幕，在昨天已经拍摄完毕，也就说，铃木已经完成了他那部份的工作。
今天要拍的，或者说是根据剧本修正所补拍的一段，内容是，高田从少年监狱提前出来后，返回学校念书的一个场景，当然这也属于电影尾声的部份。
所以现在的片场布景完全以学校为蓝本，一间摆满桌椅的教室显得非常逼真，就连放在黑板上的一截白色粉笔，都是道具组精心布置的。
因为，任何道具都会被拍摄进镜头里，必须营造出一种自然、生动、画面感强的氛围。
据说拍摄完之后的记者招待会，也会在片场的「课堂」里举行，显得别出心裁。
有记者问，这样安排是故意的吗？让大家都回想起青春的岁月。
「当然不是。」渡边微笑着说：「这是根据剧本内容安排的，详细的情况，我之后会告诉大家，今天是开放拍摄日，那边还有点心和饮料提供……」他总能很好地笼络记者的心，诱使他们写出自己想要的报导。
不过，这在佐贺看来，拍摄的场次也好，还是布景，渡边一定插手干预过。因为最后一场戏，若真的是拍摄机场，那么将会提前曝光电影结局。虽然小说里也是那样写的，但是观众一定不会喜欢在电视机里先看到结局。
这里有渡边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在宣传上没人比他更能掌控大局。
想到这里，佐贺又偷偷地望向亚力克，没想到亚力克已经化妆完毕，站起来走出休息室，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呃……佐贺心跳得飞快，很想回避，可是看着亚力克俊美的脸孔，他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里见……！
亚力克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佐贺也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慌张油然而生。
「现在清场，工作人员准备就位，五分钟后，就要开拍了！」黑川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在「教室」里喊话道，道具组的人员最后清理了教室里的杂物离开了，导演阿部坐在摄影机监视器的后头。
夕美踮起脚尖，对着亚力克说话，但是亚力克却一动不动，依然站在原地，眼睛只顾盯着佐贺，脸上流露着无限的惊喜！
这和他刚才坐在休息室里百无聊赖、任由夕美摆弄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佐贺不知道该怎么办，怔怔地站着，亚力克毫不犹豫地绕过夕美，径直朝他走来。
别过来啊！佐贺在心里感叹道，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想掉头离开片场，反正他就站在门边上。来探班果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亚力克！
「社长。」就在佐贺心神不宁的时候，亚力克已经大步地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亚、亚力克……」佐贺只得克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尴尬地伸出手，握住亚力克。那温暖的感觉由指尖传递至全身，佐贺不禁有些愣怔，因为真的很舒服。
「您是来看我拍戏的吗？」亚力克小心翼翼又温柔地问，那修长优美的指头在握紧之后，又松开了。
「呃、嗯。渡边说，今天有记者招待会，所以……」明明不是为了记者而来，佐贺却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冷淡地说着。
「哦。」亚力克眼里飞扬的神采，一下子黯淡许多，这让佐贺有点受不了，略微低头，看着亚力克的鞋子。
「你母亲……」
「嗯？」
「你在你母亲那里，住得好吗？」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呀？佐贺感觉一阵头晕。
「还好吧，她从以前就是个大忙人，经常不回家呢。」亚力克的语气，明显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吗……」
「亚力克！准备上场了哦！」
夕美在片场另一头挥着手喊，佐贺知道自己必须再说些什么，可是开不了口，踌躇了半天，也还只是嗫嚅着说：「那么，拍戏请加油。」
「是，社长。」
亚力克深深蹙着眉头，要不是有这么多记者在场，他早就把佐贺搂进怀里了，不对，就算没有记者在场又怎么样，佐贺还是这么讨厌他吧，他的表情……好冷漠。
亚力克转身走向摄影棚，心情低落极了，就像一片死灰，再也燃烧不起来了。
看着亚力克沮丧转身的样子，佐贺很想叫住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水泥地板突然摇动起来，头也感觉到强烈的晕眩。
紧接着，是包括墙壁在内的所有物体都在剧烈震颤、摇晃，有人大喊叫：「快躲避！地震了！」
这一切发生得那样突然！震感又是如此强烈，佐贺躲避不了，他连站都站不住，摔倒在地！
在他头顶上方，悬挂照明灯的金属支架发出「嘎吱」的扭曲响声，天花板豁然裂开了大口，石灰和碎石纷纷洒落。
佐贺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地方躲藏，但是「匡」的一声巨响，照明灯因为电线短路而迸射出火光，紧接着整个金属灯架，就倾倒了下来。
佐贺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大睁着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的时候，有个人从后方猛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肩头滚到一旁！
「砰」的一声巨响，照明灯砸个粉碎，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但是佐贺的身体，被那个人牢牢地保护在身下，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耳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不断有东西砸下来的响声。
「亚力克……」佐贺感动地叫道。就算没有看到，他也知道紧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周围一阵短暂的黑暗后，应急灯亮了起来。
地震……似乎是平静下来了。
佐贺赶紧伸出手，抱住亚力克的肩膀，焦急地问道：「亚力克，你没事吧？」
「嗯……」亚力克发出一声低咛，然后，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就像猫儿甩掉头上的水珠一样，那些夹杂着碎玻璃、砂砾的灰尘，从他的金发上滑落。
「亚力克！」佐贺不禁松了一口气，与亚力克一起坐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忙着从各自的掩体下爬出，一个个都灰头土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里见，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会痛？手呢？脚呢？可以动吗？」亚力克连声问，只关心着里见，虽然地震刚开始时，他还保护了一个差点被道具箱压到的记者。
「我没事，连个擦伤都没有。你呢？别乱动，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佐贺担忧地说，伸手握住亚力克的手腕，却感觉到手指上一片潮湿……？！
橘红色的应急灯光下，佐贺看到那片湿润并不是水迹，而是深红色的……血？！
有两片碎玻璃深深插进左臂上方，鲜血正汩汩流出地涌出，佐贺的脸色刷地煞白，「哇啊！」地大叫了出来！
「没事的，里见，我一点都不疼。」
也许觉得佐贺随时会晕倒吧，亚力克倒很镇定，还反过来给佐贺打气。哪怕坐在救护车里，也还是一直说着「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这样轻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