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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 下——by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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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倒在地的宫人各个噤若寒蝉,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里就如同冷宫一般,除了唐贵妃身边唯一的一个带进宫的贴身婢女,不会有人再去在意她的病痛,偏偏她就这样死了,一向对她漠然的皇帝竟然却好像十分生气,所有人心中都不由紧张起来。

照顾不慎、虐待嫔妃,可是死罪!

蒋庆看燕帝站得久了,小声地劝道:“圣上,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先给娘娘收官入殓得好,也好让娘娘在天之灵早日得以安息。”

燕帝也不知该再摆什么表情,默默点了点头,走过唐贵妃身边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眼前利光一闪,让他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抬手撩开唐贵妃干瘦手腕上的袖子,看到唐贵妃手上紧紧捏着一个什物。燕帝掰了一会儿没能掰开她僵直了手,隐隐看得出那是一枚玉器。倏忽,心中掠过惊鸿一阵。

那似乎是,昨日严华让自己转交给唐贵妃的玉玦.燕帝对蒋庆道:“你问问,唐贵妃手中捏着的那枚玉玦是谁送来的?”

蒋庆不明所以,转而叫了人来问,很少有人在意知晓唐贵妃的生活起居,但这一个东西是燕帝送过来的,甚至有人曾打过这枚玉玦的主意,不过看这玉玦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玉不值钱才得以完整到了唐贵妃手中。

蒋庆得了答案,回来禀报:“圣上,宫人们说,贵妃娘娘手中的玉玦是昨日圣上送来的。”

燕帝脑中心电急转,刹那间明白过来严华为何要突然送一枚玉玦给唐贵妃,还光明正大地让自己送过来了。

以自己的名义,送一枚玉玦,就如同一个帝王,暗示某一个不得宠的妃子自尽一样。

他慢慢地走出这座宫殿,似乎是忍受不了这里面的冷寂。一步也不再回头,就像身后有鬼魅纠缠。

他恨了她一辈子,到最后,还是由他亲手将他推到了绝路上,就算是严华做的的手脚,可自己心中这一声释然的叹息,又是为了什么?

“谥号就用‘顺’吧。”实在是想不起来唐贵妃的任何特点,燕帝用了一个最普通的字眼,并没有追封唐贵妃为皇后,仍然让她以贵妃礼入葬,成为了第一个入住燕帝身后皇陵的人。

唐贵妃的死讯传到唐后休养的瑶池宫,唐后就病了,燕帝了解自己的母亲,唐后绝不会为了侄女的死人悲伤,她之所以会如此悲伤,不过是兔死狐悲,在悲伤自己的结局。

杨德妃也因唐贵妃的暴病身亡而被罚,一时间整个大燕后宫都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气息。

直到十余日后。

三月春风抚京华的时候,有一列车队载着两个据说是美名满塞外的美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大明宫。她们是这一次皇帝大选中最有可能成为大燕皇后的两个女子。

一个是朔方节度使崔笙的幼女崔安柔,另一个,是崔安柔的表妹,关外扬名天下的范氏马场的千金范俞晴。

第二十章心动以上所有的一切,慕容辉都一无所知,或说,就算他知道什么也不会发表什么看法,一是因为他没必要,二是因为,他没有那个闲工夫。

掖庭宫的教程已经结束了,慕容辉真的跟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单单是性情,就连样貌似乎都变得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某一夜完事之后,燕帝抱着早就失去气力的他,手指拂过他的脸,只觉得手下的肌肤光滑细腻犹如婴孩,挂在床头的琉璃宫灯照着怀中人星眸半闭的脸,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白,有如薄玉。

“子熙,”燕帝趴在他耳边呢喃,“你好像变了。”

慕容辉眼睫眨了一眨,没答话,燕帝又捏起他的手来,慕容辉毕竟是练过武的人,而且是使剑的,手掌上难免会留下茧,手心的纹路也会深刻一些。可是现在看上去,那些纹路似乎淡了许多,手指上的茧虽然没有完全褪去,却也是薄了很多。

燕帝知道有药水是可以把茧泡软泡化,只是没想到慕容辉竟然愿意去泡。慕容辉现在面部轮廓区域俊朗了,小的时候包括少年时期都还是非常秀美的,秀美得令女子见之羞愧,故而他一向喜欢留些什么痕迹来充足自己的男子气概,手上的茧也算是其中之一难道,就这么一个月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这么多的东西么?将一个人完完整整从内到外全都改变?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燕帝很喜欢这种改变。

他一向最头疼慕容辉不听话,现在慕容辉听话了,这是他这辈子一直希冀的事情。

美梦成真一样的感觉,他还带着那么一点不敢置信,将慕容辉的手抬起来,轻轻搁在唇下吻:“……子熙你,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长夜漫漫,燕帝都困倦得睡去了,没有人看得到慕容辉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闪烁着十分锐利的光,就像苍鹰盯着地上的兔子一般一瞬不动地透过床幔看向虚空,直到这夜色沉到几乎要泛白。

崔安柔和范俞晴并没有立即被册封,而是先被安排在桂宫中住下。桂宫很大很大,两个未来的贵人在桂宫中熟悉着宫中的规矩,像是每个人都收到了某种暗示一般,尚宫局前来教习她们规矩的女史都将教学方向侧重在管理后宫的方面。

崔安柔未来若真的能得登后位,那同样一起被礼聘入宫的范俞晴至少也应该是九嫔之位,她们二人是表姐妹,感情深厚,在深宫中互相扶持,日后共掌后宫也是不无可能。

不过在诸位女史上课的这几日看来,对这位范家大小姐却是十分不满意的。

崔安柔人如其名,虽然安静柔韧,有端庄之仪,深得尚宫局女士们的肯定。而范俞晴恰恰相反,不知是不是她年纪偏小,或者是她天性活泼,亦或是关外塞人性情跳脱飞扬,自上课以来,一节课若是半个时辰时间,她是绝对坐不定一刻钟就要跑出去,天天大喊无聊,才进宫不过几日,整个桂宫就要被她逛遍。

这日上完课用罢了午膳,崔安柔拉了表妹一起午睡,范俞晴早上上课的时候几乎都是睡过去的,崔安柔学得认真,又聪慧可人,女史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范俞晴本就不喜欢学这些东西,可又不能再跑出去——崔安柔警告过她,要是她再敢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她就下了课给她复习,什么时候她学会了课上的内容才让她出去玩。

范俞晴虽然飞扬跳脱,却还是十分听崔安柔的话的,尤其现在他们离家在外,她年纪小,不由自主地去依赖性格成熟稳重的崔安柔,长姐如母,她简直是把崔安柔当娘亲一样看,哪敢再逆起逆鳞。

不出去,并不代表她就跟好好上课了。现在是春天,春困秋乏的,任前面女史讲的天花乱坠的,她躲在崔安柔后面,也是早就睡得人事不省。

崔安柔认真听课,宫中礼仪实在是繁琐,又有诸多禁忌,身边这个妹妹是个不顶事只会捣乱的,她从进宫来的第一天就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每日都累得紧,只要一合上眼就睡得香甜。哪里知道范俞晴趁她睡着就避开宫人到处溜出去闲逛。

今日她也是看崔安柔睡着之后溜了出来,现在虽然还没到仲春,但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了,兼着春困,有不少的宫人都到阴凉处躲懒去了。

范俞晴连贴身的小宫女都避开了,溜出去了桂宫,她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径直往前跑开来。

她上着一件鹅黄的宅袖襦衣,下穿了一条浅紫的高腰襦裙,足下翘头鞋,双臂挽着一条同裙色的披帛,头上流苏髻珠光宝气,来往的宫人和巡逻站岗的侍卫老远都看到这么一个金光灿灿的人儿。

宫人们早就知道圣上礼聘了两位贵女入宫,看着这一个陌生少女一身辉煌打扮,都猜想多半是其中一个,这实打实是主子,宫人们见了她便福身行礼,范俞晴跑得迷糊了,随手抓过来一个问:“你们知道太液池怎么走么?”

被抓住的是个小黄门,被她这么一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本能地回答:“在……在那边。”他指了一个方向,张着唇,欲言又止。

范俞晴笑着道了谢,她容貌俏丽,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笑起来自有一股子别于宫中女子的鲜活丽色流转,那小黄门见了她的笑,脑子空白了那么一瞬,将要说的话都给抛得一干二净了。

待范俞晴的身影跑远了,他才想起方才想要说的话,喃喃在口:“太液池封锁了……又贵人在哪里。”

化了冰的太液池恢复了生机,连鸳鸯都重新被放进水里,慕容辉随意地在岸边走走停停,忽而被路边一枝抽芽柳条打到了脸,拂下攀折在手,枝上浅绿鹅黄隐隐娇翠。

看到柳叶,慕容辉忽然起了吹叶奏曲的兴致,只是手中的叶子太嫩了,水分太多,一是是吹不起来,二是就算吹起来了也不禁吹。

蒋芸看他看着叶子凝眸不语,便上前关切问他怎么了。慕容辉道:“你去帮我找一根箫来吧,我想吹箫。”

宫中的乐坊所在之处唤作宜春宫,宜春宫在桂宫之内,桂宫离得太液池其实不远,乐坊自然离得也不算远,蒋芸得令命人去取箫。

燕帝宠爱慕容辉,那次乌鸦事件后更是给予了他无数特权,奉命而去的宫人打着慕容辉的名在禁苑之中纵马也没人敢管,慕容辉等了不过多久,箫便到了手。

他一路沿着太液池的河岸走,离得銮驾已经有一定的距离了,蒋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声劝他不要走太远。

倒转了手中的竹箫,慕容辉在一块柳荫掩映的岸边岩石上坐下,屈起一条腿踏在石上,外面的一条腿放平,低头弄起有些陌生了的箫来。

慕容家的子孙容貌都俊美,而且在乐舞方面都有一定的天赋,孝慧皇后和孝显皇后都曾编舞作曲,在大宴上为百官表演,舞姿华美、乐曲清越,胜过教坊诸女伎。

慕容辉幼年时习过琴、筝、笛、箫、琵琶多种乐器,少年时与燕帝相交,燕帝奏琵琶,他演筝,琴瑟和鸣,那是最是快活的时光,而此时心境,就如同物是人非,除了箫声,没有其他乐器可以抒发情怀。

按着脑中生涩了的记忆,指头按压在箫洞上,箫管抵双唇,试了几个音,缓缓吹奏起来。渐渐的,他能想起往昔曾反复练习过的那些曲子,凤凰台上忆吹箫、朝元曲、阳关三叠、平湖秋月……

春风乍起,吹拂着柳条在他身侧胡乱飞舞,他一身白衣,乌发玉簪,眉目低敛,衣袂飘飘,箫声婉转悠扬,有如人间谪仙。

范俞晴单手扶着一棵柳树,同样是柳条飞舞,掩映住了她的身形,她觅着含着淡淡哀愁的箫音而来,看到这一幅如仙境一般的景象,看到画中如谪仙一般风流秀美的人,痴了心迷了眼,一颗芳心都要跳出来,虽然她连那个仙人的模样都没瞧清,但光是这份姿态,便让她沉醉。

回到桂宫很久了范俞晴都没能从那一瞥惊鸿中缓过神来,崔安柔看她痴痴傻傻的以为她是怎么了,还准备去请太医来看看。范俞晴却拉住她的胳膊,轻声问她:“九娘姐姐,我今天出去,见到个人,好——”

崔安柔眉间一冷:“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范俞晴摇晃着她的胳膊:“我没惹事,你听我说完嘛!我见到个人,那好看得没话说,比你家八个哥哥都比下去了,就是,不知道他是谁啊。”

——崔安柔小名叫九娘,朔方节度使崔笙三房妻妾一共生了七个儿子,加上正妻所生的三岁时夭折的长女,她便是行九。

“宫中,能比得过我哥哥们的男人?”崔安柔点了点下巴,问道:“七妹,那个男人有没有车驾,你看到了没?看到了话和我讲一讲。”

范俞晴回想了一下,答道:“那个男人车驾可恢弘了,比舅父的都恢弘,前面先是八个人持仗,四个四个一组颜色和规格各异;后面一排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大概有十六个;再后面是十面五色金龙的小旗、十面好像也是龙的旗子,就是颜色不一样;再后面是华盖,那个柄可别致了,我站得远看不清,但是看得出可别致了,再后面就是肩辇……一二三四五六,好像是得有十二嘛还是十六人抬的。姐姐我跟你说那个肩辇可漂亮了,上面车幔绣着龙,前面的柱子上盘着的都是龙。再后面还——”

听她这么一说崔安柔吓得魂飞魄散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后者奇怪地看着她,崔安柔低声道:“你长点心行不行,你数数你说了几次龙了?宫中能用上龙的除了圣上还有谁?”

范俞晴睁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傻愣愣地问:“那,那是圣上?”他为什么没穿龙袍啊?

一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个人,一颗心就像放在蜜水里泡一样,甜得发晕。

“那九娘姐姐,咱们以后要嫁的,是圣上么?”

崔安柔看着她脸上泛起的红晕,笑笑问:“怎么,现在想嫁了?以前你不是一直为了这件事很不开心的么?”

范俞晴抱着崔安柔的胳膊,把脸贴上去,娇羞地小声:“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哪里知道,圣上这么好看……那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

第二十一章:两生花(中)

南郊桃花,乃是京城不可忽视的一道春景。不仅是平民百姓会前去赏春踏青,很多王孙贵族也会呼朋唤友结伴同游。

范俞晴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一讯息,非缠着崔安柔要出宫去赏桃花,崔安柔劝不了她,便只得向教习姑姑询问是否能出宫。

两位姑姑告知她这件事只能请示杨德妃和圣上,若是得不到出宫的令牌或是圣上的手谕,无论是谁都是无法出宫的。

范俞晴听说不得,闹得不吃饭不上课,在课堂上肆意捣乱。崔安柔苦恼之极之际,大内总管蒋庆却亲自前来宣旨。

——圣上三日后临幸南郊,着令她们二人伴驾。

这道旨意是暗暗交给崔安柔的,明面上的旨意是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绸缎底下放了两套寻常女儿家穿戴的首饰和衣裳。

崔安柔关上门将开心得跟兔子一样跳来跳去范俞晴拉到床边,一点她的鼻尖笑道:“这下你高兴了吧。”

范俞晴把一件衣裳拿在手上打量,双眼亮晶晶地道:“九娘姐姐,圣上他怎么知道我们想去南郊赏桃花的?”

“你闹成这样,这后宫里谁不知道?”崔安柔纠正道,“是你想去赏桃花,可不是我。”嘴上虽然这样说,手中还是拿起了出行的衣裳在身上比划起来。

范俞晴换了衣裳,把发饰和首饰都戴上了,站在整衣镜前左转右转,摆弄着腕上的镯子和腰上的腰链,对崔安柔道:“九娘姐姐,你说这些衣裳和首饰会不会是圣上亲自挑的?”她绞了绞袖口上细密绣着的忍冬花纹,羞怯地压低了声音:“人家都说帝王无情呢,我倒是觉得圣上他是个挺贴心的男人。”

她还是想着那日留在心中挥之不去的白衣身影,一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那个神仙一般的男子给自己挑的衣裳和首饰,她简直做梦都能笑醒。

崔安柔原本想说这宫中有六尚分管后宫诸多事务,衣裳首饰什么的皇帝只要吩咐一声多得是人去做,可看她脸上一派甜蜜笑容,却不忍开口。

范俞晴试完了便催促崔安柔去试,说要是有不合身还可以改,崔安柔拗她不过只好去试了。

那衣裳是一套的,连里面的里衣都有。崔安柔展开那窄袖高腰襦裙,穿上襦裙,再拿起外穿的诃子衣的时候确实一愣。

那诃子衣外裹胸处绣的是一支春带雨浅紫牡丹,华贵典雅不失灵秀。而背面绣的确实一支展翅的丹色凤凰,凤分九尾,展翅高飞。

她吓得手一抖,诃子衣掉到了地上,她心中明白那凤凰在后宫象征着什么,也自然明白这是帝王给予的暗示,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外等得不耐烦的范俞晴咋咋呼呼地进来催促她,崔安柔忙将诃子衣捡起,迅速穿好。

穿衣镜中的女子白衣石榴裙,白的飘逸,红得鲜艳,头上那一根名贵又不奢华的珊瑚珍珠簪子绾发斜插,如同探出墙来的红杏,衬着她白肤如雪,颜如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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