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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之徒 下——by墙头 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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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会比挑起一个人的愤怒带来更多的快乐呢?

中国的酒桌文化很有意思,就是一桌饭一定要有一个人是被整,被灌酒的,不管他是自愿,或是被自愿。

这桌上的形势来看,倒霉的肯定是当事人,左志强产大业大年纪也大,基本上没人敢劝他酒的,因此矛头就落在左宁身上。

主审法官姓梁,四十来岁,相貌平平的基础上却出类拔萃地长着一根极高的鼻梁,着实令人惊艳。吃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开始往出倒坏水,看着左志强说:我们这么玩行不行?一杯酒抵一百万,喝一杯就少判一百万。

左志强也不动,说我胆结石刚开过刀,不能喝酒。

高鼻梁法官就拿眼睛瞟左宁,说小公子能喝酒,我是听说过的。

左志强大概也想锻炼下左宁,也拿眼神鼓励他,说你去,替爸爸敬你梁伯伯酒。

左宁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这小子其实不能喝酒,平时喝点红酒都容易醉,二两的杯子灌了一杯下去脸色刷白,我就在心里骂左志强,有这么当爹的吗?你这儿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这场面就卡在那里,姓梁的手执酒瓶还想倒,左宁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抖了。我长叹一声,拿酒杯磕了磕面前的玻璃转盘,说这样吧,我替他喝。

姓梁的也怕喝出事来,正好转移目标,就同意了,嘴上还打趣,说贾大状你怎么比老左还护犊啊?

我故意拿眼睛瞟黄河,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就一杯两百万吧,你说行不行啊黄庭?

黄河也就顺水推舟做好人,说行啊,喝酒么,主要就是喝个意思,不强求,不强求。

我心说草你妈的不强求,接过左宁的杯子连灌了四杯,喝完拍案:“四舍五入,就算一千万吧,梁庭你可别忘了,我们开庭结帐。”

姓梁的被我惊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应着:好,好。

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在酒桌上见我喝到半斤以上了,我心下后悔,想这前面百般克制,怎么就功亏一篑了,左宁一定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这黑脸还怎么唱?

吃完饭,一群人去洗浴城淫乱,把领导们送进去,我就得了个闲,站在外面吹冷风,开手机想看看新闻,结果全是百利甜的各种电话和短信,狂轰乱炸挤满了我的收件箱。我不堪其扰,回拨过去,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很无辜地说,你要对我负责。没见过这么玩弄感情的。

我酒劲冲头,愤怒地吼道:你他妈要是能给我生个儿子,我就娶你!

说完这话,我突然想起当年的海东青来,想起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惨景,心里一阵抽搐,生怕这百利甜也干出同样的事,只好稳了稳情绪,说对不起,我酒喝多了,脑子不清楚,明天再说行吗?

他说:你每天都说明天明天,你就是想跟我耗着我懂的。

我说:那你想怎么样?

他说:我在你家楼下,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我说:行,我马上就回去。刚说完便蹲在路边狂吐不止,五脏六腑里一团火正烧得热烈,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恶心一波一波地冲向我的大脑,使我几乎连站起来的劲都没有。几杯酒喝的太猛,纵使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快酒。我正骂自己冲动,为了一个注定会被自己抛弃的人何至于搭上自己的身体,突觉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扶起,又送进车里,再然后便不太记得了。

第二日醒在自家大床上,坐起来愣了半天大脑才开始运转,也不知是谁送我回来的。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声响,我便悄悄起身去客厅看了看,生怕是百利甜在,结果空空荡荡全无人气,方才明白声音或许是楼上住户的脚步罢了。

煮了点稀饭,冰箱里又端出几碟小菜,塞了一张诺拉琼斯的碟在音响里,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细细地品,近乎陶醉地想,这世上不会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妙了。人的欲望说大可至征服世界,可说小也就一碗稀饭一首曲子而已。

接连几天百利甜都没有再出现过,但糟糕事却接踵而至。

首先是几个说好的证人突然不肯出庭作证了,接着是有人开始主导舆论,在网络上大肆批判,将佟帅案恶意扭曲成一个酝酿已久的蓄意谋杀,网民大多听风就是雨,打电话来律所骂我的都大有人在。

我大为诧异,不知是哪个环节开始运作了。赶紧把这事拿去跟袁城商量,老袁想了想,说先别急,观察几天,如果仅仅是网络舆论的话,估计问题不大,那两个死者的家属你调查过没有?我说这个早就查过了,没什么大人物。他突然一拍脑袋,说糟了,那个扫厕所的邓建国你怎么安排的?我说没怎么安排,就叫他回去正常上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暂时保密。

“不能掉以轻心。”老袁敲敲桌子,“他是关键人物,没几天就开庭了,最好保护起来。”

我想想也觉得不保险,晚上去了趟邓建国家,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表现出惊恐和迟疑,甚至一开始都不敢让我进去。

我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他才说被领导找过谈话,让他不要管不该管的事情,否则工作保不住。“贾律师,我虽然是个临时工,但就这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来的好差事,一家老小十来张嘴就等我这点钱吃饭,我要没了这工作,就只能捡垃圾去了。”

我说你一个月多少工资?他说八百。我算算一年不过万把块,心一横,说我给你三万块,就让你出庭做个证而已,再说一开始也是你想帮老乡的,并且又都是事实,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三万块够不够买佟帅一条命?

他被我说得又羞又臊,直说贾律师你话说太重了,太重了。

我说这样,你跟我走,我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你这几天就别住家里了,等开完庭再说。

邓建国一躬到地:贾律师费心了。

我转身要走,他跟在后面又问了句:那钱是现金还是支票啊?

我简直发笑,说你跟我走先,钱我明早给你送去,你要现金就现金,要支票就支票。

他想了很久,喃喃道:我还没见过支票呐。

45、此时此地

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穷其一生也只能体验历史洪流中纳米级的那么一小段,也正因为年岁有限,无法经历时代的变迁,无法看见更远的地方,这种短视造成的恐慌使抓住眼下的一切成为我们生存的原旨。也因此一天天的,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地索取,欲望呈指数膨胀。

我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没有想过要去站在什么高度去审视自己,而是任由欲望泛滥,每走一步都是在为它买单。

一周后左志强的案子开庭,老左根本就没出庭,左宁远远地坐在后面听,我无心恋战,打发钱晓峰照本宣科。这案子是个追款案,半年前有家公司向海清贷款四个亿投资地产,最终海清没有履行借贷协议,导致对方直接损失三千万,对方一怒之下诉至公堂,索要一千五百万的赔偿。

对方律师姓沈,叫沈长亭,N大法学院教授兼职律师,我91级,他90,算是我师兄,且为灰色技巧钻研爱好者,是把难啃的硬骨头。此人相貌不凡气质另类,一张口能把死人说活,颇具主流相声演员的嘴脸,兼得杀人诛心之巧度,字字珠玑,若从提高业务水平,精进业务能力的角度看,实为对招高手,可惜我兴致全无,心思都在三天后的佟帅一审上,因此也没怎么发挥,就按照之前准备好的材料,随便挑几个点答辩,到了互辩环节更是形势一边倒。

幸好坐庄的给力,高鼻梁法官力挽狂澜,姓沈的一开口,他就频频挥锤捣乱,对方要上人证,他就扯皮,找各种惊为天人的理由将人堵在庭外,隔三差五的休庭,出庭找外援商量对策,看得我眼镜大跌,赞叹连连。可惜他对我的消极应对很是不满,频频扔冷眼过来,我便作无辜状,一脸江郎才尽地深情回望。

这场闹剧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双方都疲得不行了,最终都没有结果,择日再审。结束的时候沈大状走到我身边,问我说:“贾兄,行走江湖,什么最难破?”

我想了想说:“唯快不破。”

他摇头:“错了。是唯乱不破。”

我问:“这话怎么说?”

他又说:“乱者,稳也。”

我知道他有心逗我,也就顺着问:“乱怎么能是稳呢?兄弟才疏学浅,不懂。”

他神秘一笑:“以维稳做借口,破坏建立好的秩序,制造混乱,从中得利,再建立新的秩序。所以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稳。贾兄是明白人。”

我心知肚明,也学他一笑:“我就不明白。建议你拿这总结跟合议庭说去,想打我的脸没必要,身高上你也够不着。”

出了法院已经十点,一轮明月高悬中天,四处一片凄凉的清静。左宁从后面追上来,要请我吃饭。我说饭就不吃了,我现在就想赶紧回家睡觉。他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我说:不用了。我五体健全,回个家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说:我爸让的。

我心烦,说你丫强迫症啊,你爸让你就干啊。我现在要打车,你要闲得慌你就跟在后面开到我家再回去。

他不为所动,也不说话,就站在我面前,不让我拦车。

我突然觉得他真是个小孩,始终学不会放下,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就问:“车停哪了?”

他有些意外,迟疑了一秒:“什么?”

我说你不是要送吗?车开过来啊。

车开到面前,我下意识地拉开前排车门,犹豫了一下又推上了,转去爬进后座。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不咸不淡地催他:走吧。

到家十点一刻,我把手倒在门把上,对他说:上来坐坐吗?

他略有惊讶,然而回绝道:“不了。任务完成了。”

我说你也一直没吃东西,走去吃点东西。

他也没再坚持,把车停了,随我一起去小区门口找了家牛肉面馆。那家店打烊得比较晚,店名就叫小马牛肉面,这家面味道扎实,面也硬正,我们以前常来吃夜宵。

老板见是我俩,主动上来打招呼,问怎么好久不来了,搬家了?

我就说是啊,这不特意来回味一下,说完坐下要了两碗面。

老板说:“好嘞。”说完闪身去了厨房,接着盆钵碗勺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地送了出来。

左宁在我对面坐下,说:“贾臣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想都没想,胡乱猜了一个:“我们认识两周年?”

他摇头。

这种问题一般就两种答案,否定了一种就剩另一种了,我又说:“你生日?”

他说:“你生日。”

我这才把日子给记起来,自嘲道:“我说怎么突然就想吃面了,看来这都是定数。”

他说:“叔,我送你件礼物。”

我点点头:收了。

他说:你都不问是什么。

我说:那你说是什么?

这时面来了,他便僵住了,欲言又止,看看我,又看看老板。

我见他那样子有趣,就逗他:不说我就不收了啊。

没想到他竟然豁出去了,当着老板的面说:我陪你睡一晚。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手扒桌面,面露微笑:有志气。

他点头:最后一晚。

我想想,说:成交。

老板手里一空,面汤洒出不少,他说:祝二位愉快。

我摆手:尽量吧。

吃完饭,左宁跟我回家。我在玄关换鞋,说你不回家,你爸怎么想。

他不以为然:我爸放话,让我把你服侍周到了。

我说:那是让你带我去找小姐服侍。

他笑笑:我亲自来,替他省点钱。

我没说什么,摸着门边的开关打开了灯。却见满地狼藉,惨不忍睹。

左宁也吃了一惊,说这是怎么了?遭小偷了?

我悄悄地伸手去沙发后面摸了摸,还好,事先藏好的一把钢管还在。我把钢管抽出来握住,示意他不要做声,朝卧室走去。阳台门开着,窗帘随着微风起伏摆动,仍旧是满地物件,人却没有一个。我又分别检查了浴室厨房洗手间,确定人已经走了,才让左宁进来。

他说:看看丢没丢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蹲着细细翻了一阵,又去每样东西原本的位置站着想了很久,最后发现好像什么都没丢。

他又问我:要报警吗?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黄河。在海月阁那天,我似乎曾以手头有行贿证据威胁过他,其实那话是我随口说的,即使有,也不可能真的告诉他,这厮得蠢到什么地步才会上我家里来翻?

如果是他干的,那我没什么怕的,怕就怕他没这么蠢。进而又联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心中隐隐不安,便对左宁说:你那有地方住吗?

左宁想了想,说:奥体有套房子,刚装修完,味道挺大。

我说:不管了,就走吧。

他突然顿了顿,朝我笑:我现在对你还有点价值对吗?

这话说的我气闷,不知怎么回答,我说:对也不对,看你怎么想了。

他表情有点受伤,但很快便恢复过来,说不管了,走吧。

我突然觉得自己龌龊,可又没什么别的办法,这地方今晚待不得,一切都在暗处。接二连三失了许多靠山,我近来时有恐慌之感,总觉的有什么要到来,却又总是迟迟不来。

到了楼下,他正准备开车,我突然记起后备箱里有根电击棒,便让他等我会儿,只身去了车库。我想我即便在明处,也总需要一些镇得住场面的防身工具才行。结果到了车库,刚掀开后盖,后脑勺便猛地中了一击,整个人就这么翻进了后备箱里,迷迷糊糊中感觉有谁拿走了我手里的车钥匙,又将我整个塞了进去,之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46、灰故事

我醒在一片黑暗之中。这使我更加恐慌,因为我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来了。我大概被扔在某个野外,脸贴着草根,扎的生疼。

我想摘下蒙住双眼的东西,但手腕近乎失去知觉,肩周酸痛不已,双手应该是被捆在身后,且有一段时间了。我艰难地站立起来,发现双腿仍然是自由的,便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去试探周围的每一寸土地,确认安全了,便踩实了,再进行下一步。

此刻唯一可以有效指导我的,只剩下听觉,我觉得自己成了个瞎子,屏气凝神警惕四周围的一切,若有风吹草动,立马做出自我保护的动作,然而一刻钟过去了,身边有的也仅仅是风吹草儿动罢了。

我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走着一条什么样的路,一切都在黑暗中,是切切实实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双手也被紧缚着,唯剩一双腿,还能迈开步子,还能向某个方向走下去。

我突然有点醍醐灌顶。

这不正是我生活的状态吗?

然而,我也曾经有过一段近乎要彻底推翻的日子。

那是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趟日本,没有跟团,自由行。我关掉手机,也没带手提,甚至不懂一点日语,买了机票从冲绳登陆,横穿九州,走遍了大阪,神户,京都,继而又东行,逛了名古屋,游了长野,去了东京,接着再北上,直捣北海道,问候札幌。

那趟旅行完全是囫囵吞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我逗留超过一天,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空间移动上。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独自旅行,整个过程耗时有大半个月,我几乎没有讲过一句话,彻底地放弃了发声这个官能,实在需要交流的时候也是打着手势,用纸笔告知对方我的需求。

三十岁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它告诉你,你的人生某个阶段已经结束了。你却依然恍惚。虽然你在十多岁、二十多岁的时候总是遥想,到了这个年纪,应该能够看清楚很多曾经模糊的东西。但你仍旧恍惚。有那么多待完成而未完成的东西摆在那里,但你终于知道,它们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完成了。你有那么多的无奈,心智也尚未成熟,瞻前顾后顾此失彼的毛病并没有离开你,可以用的借口却一下子少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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