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赐？”雷花邻皱眉，似乎在哪里听过。邦誉见他沉默有所思，心知雷花邻的身份应与自己所想一致。
雷花邻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暔斉举派迁至漠北之时，自己在听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时知道的这个名字。
当年慕容炎是从沈苁儿那里得知皇后杜葵私自替换下真正的暔斉子女儿杜苒一事。
那时候沈氏还是北朝首富，他们觊觎暔斉谷中的珍奇药草，经过此番设计，暔斉谷灭门，杜皇后被打入冷宫差点死了
。慕容炎考虑到杜皇后无出可平衡后宫，并且医术了得便又恢复了她的品位。
暔斉谷迁至漠北一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沈氏一族自然不得而知。后来太子被废，沈苁儿有心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
便积极动作，沈赐这个名字是在那时出现的。
除了朝廷，江湖四大门派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北方日月山是慕容氏的势力，此事已是公开的秘密；神仙岛又不问世
事；暔斉派已无。于是江湖中四大门派也只剩下守着龙脉的雷首。沈家便自然积极笼络雷舜。
雷花邻的母亲佟氏当年难产被杜葵所救，与她结拜金兰。沈家的讨好对便是一次送上门的报仇机会。于是佟氏与雷舜
商议，决定借此机会灭掉沈氏的势力。
佟氏娘家乃中原人士，祖父是先帝那时的延尉，位列九卿掌管律法。为人刚正不阿，在百官之中极具声望。佟氏的父
亲后来任职太学，门生遍布朝廷，只是在慕容炎在位后几年，王丞相一党与沈贵妃在朝中争斗，佟父便辞官回乡。
那时的王丞相尚未坐到丞相，有意巴结沈氏，但是沈氏却不把他当回事。结果没几天太子落到了慕容塨的头上，王丞
相便立刻转舵。这让沈氏急了，一时漏了马脚被佟氏抓住把柄。朝中几个佟父的门生很有默契的将沈苁儿妄图渗透雷
首一事告知慕容炎，并暗示沈氏富可敌国，在朝中多有结党。慕容炎本就疑心重，得知此事立刻不顾情分将沈氏拿掉
，三皇子和沈贵妃被吓得不轻。刚刚年满十六岁，三皇子便迫不及待的自请去南方的朵州做了一个恭顺王。
如今算来，沈荃出现在神仙岛刚好是沈氏一族家破人亡之后过了没多久。
雷花邻叹道：“邦誉真厉害，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邦誉讪笑道：“雷小公子才厉害，多年之前就算出暔斉谷一事。否则朝中怎会有今天的局势。”雷花邻摇摇头，大概
那时年少未经世事，如今再让他重新来过不知是否还有那样的勇气。
邦誉继续说：“当年六皇叔杀死我父王，我料他不会有好下场；怎知七皇叔竟然也如此想不开。父王带他不薄。”
雷花邻曾听说太子被贬往潭州的路上遇到洪水，连尸骨都没找到，原来这是六皇子的手段。看来当年传的六皇子因为
赵慕将军谋反之事受到牵连而被逐出奉瑄永不回来也事出有因。问道：“据说六皇子性子寂冷，从不倚仗母妃受宠而
妄图太子之位。朝中也无朋友，更没有结党，就连几个皇子之间也无人与他亲近。怎会对太子不利？”
邦誉笑道：“这都是前尘往事。我当年跟随父王见识不少。当年七皇叔与六皇叔年龄相仿，总是缠着他。平日吃穿用
度也都一一学着，应是对皇位也没什么兴趣。怕是他母妃心比天高暗中操作。再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曾知晓。反倒后来
见到了沈荃，今天再与你这番谈话，才对朝中之事有了个大概了解。”
雷花邻暗自吐了吐舌头心想，此人城府如此之深，东方弟子怕是没几人能够比得上的。邦誉好像猜到他此刻所想道：
“雷小公子，皇位之争，成王败寇，没有冤枉的人。邦誉今日这番话，不过是想提醒雷小公子。那沈荃回到中原定是
不甘久居人下，朵州那位王爷未必真的恭顺。圣上的性子我大概也有所了解，虽然不乏狠戾，但是总是给人逼到分上
才肯动手。莫让北朝成为第二个逍遥派。唉……可惜了此处这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说着，雷花邻直觉的眼前一阵妖气扑面，妖兽骇人的吼鸣不绝于耳。邦誉将灯笼向前探去，深深的山洞之中，竟然满
满的都是妖物。彼此撕咬着，血流遍地，腥臭不堪，场面就如当年桃煞带他去附近的岛屿上一样。
妖物见到邦誉和雷花邻都纷纷扑过来，但是仿佛有一面光壁挡在洞口。雷花邻看着眼前散发着金粉色的光问道：“这
是结界还是阵法？”
邦誉说：“这是阵法。刚才经过的那片塔林，是东方弟子以自身为地缚印而结的阵。”
原来如此，雷花邻皱眉，怪不得他觉得那些青石塔建造是依据某个阵法。突然又是一阵恶臭扑鼻，雷花邻被呛的一阵
咳嗽。邦誉道：“雷小公子快回吧。若是日后要将连书归藏找回，可向朵州方向去寻沈荃。”
雷花邻应了，拽了拽披风往回走。之前晦暗的夜空此刻有了几点星辰，让白天看上去血般鲜红的彼岸花多少了一分咄
咄逼人的感觉。雷花邻随手携了一枝，夜晚的潮湿让他的身子很不舒服，不自觉的手中的花瓣掉了几朵。
回到房间，雷花邻将花随意放在枕边就睡了。一段他人的旧梦渐渐在眼前清晰。
离火与奚路二人遥遥相对。
离火的面容比平时看上去更加的清秀淡然，也高了许多，眉目之间仿佛有清风扫过，白净如瓷，一双清亮的眼睛道不
尽的温煦，耳边的鬓发随着风微微飘动，周身是说不出的祥瑞之气，依旧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这样一个人却在地狱
之间，微微抬头看着远处高高尸堆上的奚路。
那人虽然长了奚路一般绝美的面孔，但是银发金瞳，手中握着一只长长的巨大的镰刀，镰刀尾端有根锁链，上面挂着
不计其数的妖首。
雷花邻骇得发抖不住的想吐，他一低头看到遍地是盛放的彼岸花，远方弥漫着血舞，熏得人眼痛。
“我找了你很久。”奚路的声音格外的阴冷。
“早知今日，当初我不该留你……”离火声音未落，就见奚路突然跃至他面前，沾着血的银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巨大的镰刀放在他的脖子上。两人凝视片刻，奚路将手中的镰刀轻轻一带，离火整个人就被他拥在怀里……天地之间
被一到闪电照亮，奚路突然推开怀中人，胸前多了一把长剑，他看着离火嘴角的血渍露出一抹邪笑。
离火擦去嘴角的血渍道，唇无血色，他后退两步道：“异体同心又如何……想不到你竟然堕落至此。”
“小公子，小公子……”雷花邻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床边有一个美丽女子，面若桃花，让
雷花邻似曾相识。那女子伸手擦去雷花邻的汗，将他枕边的彼岸花拿开道：“小公子，此花香气会让人产生幻觉。莫
要吸嗅太多，会伤神的。”未等自己道谢，那女子就突然隐去身形不见了。雷花邻头一歪又昏昏入睡。
次日醒来，雷花邻看枕边并无彼岸花，想起昨晚的似梦而非，只想找那女子道谢。接连在岛上转了几日却都不见那女
子的身影。于是雷花邻去找圆拙将那女子的样貌描述一遍，圆拙告诉他从未见过。雷花邻只得放弃便要离去，圆拙又
扯着他的袖子小声说，慕容塨的船队前来接他回去。
第34章
明日离开尚不知归期，雷花邻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决心，要为师父做这做那，但就是觉得眼
前只有一条甬道。前后都有明亮的光芒，都有师父。只是这条甬道太长，长到让他怕自己失去走下去的勇气。
雷花邻起身，披了披风一个人踩着月光走向温泉。
山洞透出微弱的烛火，雷花邻心里一动抬着步子进去。一个男子正垂着头疲倦的躺在温泉边上，那个面具被扔在地上
。可不正是他正想的人！
雷花邻心里怦怦的跳着，看着凌乱的长发遮住了桃煞半张面孔。另外半张面孔上皮肤鲜红，如同被人生生剥去皮一样
。摇曳的烛火打在上面更是可怖至极。在光滑的脖子上露出一个红绳系着的泪珠形状的玉坠儿。雷花邻两只胳膊抱在
一起，努力不让自己发抖。他慢慢走上前迟疑的伸出手，指头还未碰到，只见那张骇人的脸突然仰起来。雷花邻捂住
嘴倒退了一步。
“出去！”桃煞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在周围摩挲着面具，泉水稀里哗啦响作一片。雷花邻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
好。
“出去！”第二声已是发抖，桃煞听到细细索索的衣料声音，心中阵阵痛楚。很快指尖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正是自
己的面具。
面具另一端被人拽着不肯放手，他放下捂着脸的手，发现爱徒正双手紧紧抓着面具凝望着自己，眼睛已经通红，眉头
紧皱。
桃煞扭过头用发抖的声音说：“小雷，听话……别看我……”不等说完，只觉得手中的面具被人用力夺去。他忘记了
自己不堪的样貌，放下手看着爱徒将面具扔在地上狠狠踏着。直到那面具粉碎，雷花邻猛然抬起头，望着要躲开自己
目光的师傅心中除了疼惜别无他想。
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滑落下来，雷花邻一步上前跃进温泉之中，双手捧着桃煞已经毁了的脸用力别过正面自己，然后毫
不犹豫深深一吻。
师傅！师傅！雷花邻心中有个声音大喊，若能让你免于如此下场，徒儿宁愿心魂被鼓声震碎！
“小雷！”桃煞用力推开爱徒，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同情和勉强。
雷花邻不管桃煞说什么又凑上去吻住，为了不让自己被推开，雷花邻双手紧紧抱着桃煞的脖子，整个身子压上来，并
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拉扯之中烛火被溅出的泉水浇灭，只有头顶一片戚戚月光怜悯的看着他们。桃煞心中泛着酸楚
，任凭爱徒啃咬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雷花邻见桃煞不再推开自己才舔了舔他沾血的嘴唇，将头缩在师傅的颈窝里
，抱住不放。
“小雷，你可知自己在做何事？”桃煞抱着雷花邻的手臂有些发抖。雷花邻哑着嗓子说：“师傅的心意徒儿都知道。
这次徒儿不会离开师傅，师傅也不要推开徒儿，好不好？”
桃煞眼中含泪，虽然面容禁毁，可是他感觉到自己在笑。内心深处一阵深深的满足感，桃煞轻抚着雷花邻的后背说：
“一言为定。”
像从前那样，被桃煞这样轻抚着便会陷入沉睡。但这回即使睡着了，雷花邻依旧死死的抓着桃煞头发。
雷花邻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华丽的房间里，熟悉的皇室用度和起伏的感觉让他立刻知道自己是在慕容塨的御
用船只上。
“师傅！师傅！”雷花邻内心扬起一阵恐慌，他身穿亵衣，裸着脚奔出房间跑到甲板上。半年多未见的慕容塨坐在临
时搭起的帷帐中正坐，身边常公公和玉苑伺候着。
慕容塨说：“没了师傅就跟丢了魂似的。我不见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如此狼狈？”
雷花邻蹬蹬的跑过去，摇着慕容塨的胳膊急切的问：“我怎会在这里？师傅呢？陛下，我师傅呢？”
不等慕容塨说什么，雷花邻突然觉得自己被一件披风裹住，接着又被人从后面抱起来直接走向房间。
“师傅？师傅！”雷花邻笑着回抱头戴面纱的人，乖巧的倚在那人的肩上。
身后的慕容塨啧啧的摇头，芰菱端来一副药说：“哎慕容塨，雷花邻人呢？刚才还听他喊师傅呢。”慕容塨扬扬下巴
说：“俩人回房间了。哎我说你，你那点医术行不行啊？”
芰菱瞪了他一眼说：“海上潮气大，不赶紧让雷花邻把药喝下去他的身体又该难受了。我的医术行不行要不你来一试
，保管让你生儿子。对了，慕容塨，听说你大婚都有四年了还没个儿子呢。”
慕容塨听了便要拿脚踹芰菱，芰菱乐呵呵躲到一边去给雷花邻送药了。
进去的时候，发现雷花邻已经穿好衣服，恢复了日常安静乖巧的样子。桃煞看他将药全部喝下去对芰菱道了谢。接着
芳容芳华端着几样菜进来。
“师傅，咱们怎么会在里？”雷花邻在宫里呆了几年养成斯斯文文吃饭的习惯，桃煞戴着有黑色面纱的斗笠，隔着黑
纱看爱徒吃饭。
“我昨晚已答应你，断不会让你一个人回来。更何况你一心要将我身上的结界除去，我也不放心让你独自面对沈荃。
”桃煞透过黑面纱，看着雷花邻虽然吃饭但是眼睛依旧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会消失似的。
雷花邻咧嘴笑了，又问：“那找到《连书》《归藏》真的可以将结界解除么？”
桃煞替爱徒擦了擦嘴巴说：“除了找回两本书，还需要九华的力量。不知是否可行，但我决定一试。”
“当然当然！”雷花邻开心的点头，原来师傅与自己想的一样。他又问：“为何要那两部古书不可？”
“那两部书是奚路从神族那里得到的，有了那两本书才有了这天下结阵之法、占卜之术。大概是因为我精通三阵九重
结阵之法，青龙才能将界结种在我身上。但终究是凡人之躯，未能驾驭。”
说到这里雷花邻突然担心起师傅的身体，桃煞说：“小雷放心吧。离了那里东方一族与常人无二。有饴糖炼制的丹药
也可暂时压制我体内的结界。只是我这一走要辛苦逍遥派其他弟子了。需要众弟子好生看着那些妖物，否则又是一场
血光之灾。”
“师傅，九华村何时才能重现？”
桃煞自己也不知道，他只听说，九华自东方一族出现之前便生活在岛上了。如今也只能期盼青龙的妖力尽快恢复。
这时门板被人轻轻敲响，圆拙露出个脑袋，见到雷花邻醒了便开心的凑过来一起聊天。圆拙一直觉得东方氏的这次劫
难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造成的，便以饴糖遗留的丹药为借口跟着出来大有将功赎罪的意思。
三个人正聊着开心，雷花邻一拍脑袋说：“忘记阿月了！”
此刻在神仙岛上，阿月正瑟瑟发抖的躲在白鹿身后，看着在封印之中数不清的凶恶妖物哭丧着脸说：“呜呜，小主子
走了我也要走……白鹿，我要出岛！”
第35章
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慕容塨将海贼之事平定，并借机除掉了姓马的，让云景身兼御史大夫。对于自己四哥的作为，慕
容塨没有让官差去办，只是对樊家珞交代了一番。
回到宫里，芰菱怀念当初的花园便将慕容塨扔在宫殿之中一个人跑去玩了。这时一颗赤红的珊瑚珠打到了正在阅览奏
折的慕容塨。
“樊家珞，有事快说，无事快走。”
常公公悄悄退下，樊家珞便从门外进来，将恭谨王慕容坊的腰牌放在案头，然后一双眼睛在慕容塨脸上反复打量，确
认看不出名堂才稍稍收敛。除了芰菱无人敢于与自己平视，所以这样的樊家珞令慕容塨反感。
至于四皇兄的下场，自他出现在汰州时便已成定局。能避过暗卫和诏命使耳目的人，定要有瞒天过海的心机。或许在
抢走四皇兄女儿的那一刻起，自己也便被人恨上了。
慕容塨轻叹，摆手让人退下。樊家珞说：“他临死前说自己并不后悔，还说等陛下有了孩子便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