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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基地——byYukika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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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就是不领情,也不说话。一溜烟的跑到我还没有收拾好的床上去,用被子蒙着头。

“这孩子,不敢自己睡就说呗!”我边笑边继续收拾。

钻进凉被子里,我关上灯,正准备好好休息,突然感觉到一个小东西撞进我的怀里,圆圆的头颅一动一动的。我只好轻轻抚摸他的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用蹩脚的阿拉伯语安慰她:“别害怕!我陪着你,咱们好好睡个觉!”

巴格达的寒夜里,我与这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依偎在一起。他在梦中呓语,叫着“妈妈”,叫得我心里一颤一颤的,根本睡不着。

就在我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隔壁伤员的病房里,有人在说话,而且不止一个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仔细听,是一句也不懂的库尔德语。没办法,这里既是我的宿舍也是值班室,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准备履行值班医生的职责。

突然,眼前什么东西晃过,虽然是很小的亮光,我也反射性地向后退。同时,我很清晰地听到有人短促有力地用英语说了一句:“别动!”

这声音立刻吓得我魂飞魄散,我脑中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但身体先做出反应,摸索着找到了灯的开关。果然不出所料,灯亮了之后,刀子割风一般地冲我来。我的反应还是不够快,脸上被划了个小口,立刻渗出血来。

“黎,怎么了?”在外面巡逻的人晃着手电筒朝我这边走来。

“没事儿,小孩子起夜。”我应付道。

哦,那辛苦你了!”

“应该的。”

正说话间,几个高大的蒙面黑衣人掀开门帘进入了我狭小的宿舍,本来我一个住还挺宽敞的宿舍立刻变得拥挤起来。小孩子也被吵醒了,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吓得赶紧扑到我的怀里。

脸上的疼痛的让我无比清醒,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美军?不会,美军不会打扮成这样。在巴格达这样的几乎和战场差不多的地方,除了正规军,那就只能是雇佣兵或者与美军对立的政府军了。可他们这么晚了来医院干嘛?这里收治的全是阿拉伯人,没有美国人啊!

把巡逻的人支走了还真对了,就算是两个我这样的,也对付不了他们这种武装人员啊!他们把我包围凶巴巴的样子,我真是害怕了,甚至想到了死。

就这样对峙了快有一分钟,我首先憋不住了:“我说啊,这里是医疗机构,跟战争没有关系!我们是中立的,不站在任何一边。”我用英语说的,果然没有人回应我。

这时,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掀帘进来,打量了我们这一屋的人,最后说:“怎么还在这儿?撤吧!”

他一句话,这黑衣人全撤了。这个病号服虽然没有胡子,我还是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个与我对视,并一直将视线锁定我的那个伤员。

“你是谁?”我斗胆问了一句。

“恐怖分子。”直白的回答,他依然是那样的面无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最坏的结果。然而我怀中的小人儿却没有考虑那么多,挣开了我的怀抱,冲了过去!

“别过去!”我已来不及阻止。

大人和小孩儿,恐怖分子和孤儿,谁更强大呢?

病号服都没有正眼看他,那动作仿佛实践了多次,本能一般地一把拎起孩子的衣领,顺势将他举过头顶。孩子害怕的叫出了声儿,他像没有听到一样。

我扑上想要接下孩子,他会意一般地将孩子想我丢来。我奋力接住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哭声一下高过一下。我挣扎着坐起来,赶紧安慰他,瞪着那个病号服,也不管他是不是恐怖分子,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疯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病号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敢示弱,怒视他。

“卡罗。”外边有人催他。

他离开时,依旧不解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第一天来巴格达就挂了彩,提多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这样打趣。

柯林一边帮我处理脸上的伤口,一边了解情况。这个事儿一出,营地里的人后半夜都别想睡觉了。

“那个伤员是‘基地’的啊!怪不得美军检查身份的时候他含糊其辞的。”他给我贴上纱布,“好啦,伤口并不深,应该不会留下疤。最近别沾水就好。”

“谢谢!”

“别客气。话说回来,你可真够沉稳的,他们那么多人你不怕吗?”他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小孩子不怕吗?”

那个孩子——好像叫哈桑,阿拉伯语“好”的意思——被那个男人一瞬间的摔得胳膊脱臼,却躲到角落里不让任何人给他看。

“他怎么可能不怕?只是……”我隐瞒了哈桑企图攻击那个病号服的事。那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那是他们阿拉伯人的恩怨,我能做的只是保护哈桑,因为他还是的个孩子。

提多和几个护士好话说尽都不被允许接近他,我扶着因背部着地而扭伤的腰,朝哈桑走去。提多看见了赶快向我诉苦:“我真是没辙了,这孩子太任性了。你腰没事儿吧?”

我接过他递来的地打损伤膏,笑了笑说:“还好。把他交给我吧!你们都去休息吧!”

“黎,你一个人可以吗?”柯林有点儿不放心。

瞧你说的,我还没被废到生活不能自理了呢!”我调侃道。

他们都离开之后,哈桑依旧蜷缩在角落。

“疼吗?”我轻声问道。

他抽动了一下,抬起脸看我,眼睛红红的。

扶着腰艰难的蹲下,我伸出手招呼,他一下子扑进我怀里。

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事儿了,别害怕!”

小小的肩膀抽动着,我摩挲着他的背:“下回要想收拾他,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会帮你的!”不知道我这样的幽默他能不能听懂。

他用力点点头,身体还在发抖。

3、二

一大早,我被直升机发出的噪音吵醒。看了眼表,天哪,才六点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不禁对那个打扰我好梦的病号服恨得压根儿都痒痒。

我拉着还没睡醒的哈桑去食堂吃早饭。虽然食品种类还不太丰富,可能是物资还没运到的缘故,但总体来说就餐环境还不错,十分宽敞干净。

又是颜色奇怪不知名的粥,我毫无食欲。哈桑吃得津津有味,他把粥推到我面前,居然说话了:“delicious!”

虽然只有一个单词,但我也很惊喜。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勉强喝了一点粥。

营地有照顾孤儿的地方,白天我要把哈桑送到那里,由当地的妇女志愿者照顾。而我则要做我该做的事了。

今天白天的工作并不多,大多数工作是为伤者做复查。我因为昨天在手术中的出色表现,下午被安排上一台大手术。虽然还是第一助手,但还是荣幸之至,对此提多直眼红,说是夜里发生的事给我带来的福气。真不知道他这是哪儿来的谬论。

说起夜里发生的事,提多更加的义愤填膺,他发表了一个美国人对于伊拉克战争的牢骚。柯林表现的比较中立,询问我和哈桑的伤势。其实,对于这场战争,双方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战争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好像统治者得到了什么,可你看萨达姆呢?我一直没有发表过什么看法,别人问我以只是打着哈哈过去。

我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明确是立场,那不是我的责任。

还好在MSF,无论国籍、种族、宗教、年龄、性别,每一个人都是平等。我喜欢这种一视同仁、言论自由的气氛,没有人强迫你也没有人忽略你,你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成了。

接门诊时,与当地人接触,他们其实不像外媒描述的那样对宗教信仰那么的虔诚甚至是愚昧麻木,他们都很通情达理很友善。我的阿拉伯语很差劲,勉强用英语交流,他们也不介意。常常会有老人们和我闲话家常,对时局对生活的牢骚我也会耐心的倾听并且安慰他们,甚至充当心理医生被他们排忧解难,想想这些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知道我们是来 帮助他们的,离开的时候总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或说我们是“好人”。

晚上工作结束,去托儿所接哈桑。小家伙一天不见似乎很想我,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我告诉自己无论喜欢不喜欢我得习惯这里的饮食。第一次任务至少要干六个月,六个月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吧。柯林也难得的幽默,打趣儿说起我和哈桑的样子,一大一小两个伤兵,脸上都挂了彩,吃像更不敢恭维。我和哈桑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过晚饭,我们会围着营地散步,然后在集装箱上坐一会儿,在熄灯之前回宿舍。

这样充实而规律的生活我过了一个星期,我慢慢的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脑子里不再充斥着房租、绩效、领导检查等纷杂的事务,不再一心奔着主任医师、主治医师这些虚职,而是每天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医生该做的事。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在踏踏实实的工作中发挥自己的价值。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是我学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这段日子也是我唯一能理直气壮地称自己是一名医生的日子。所以即便面对再辛苦的工作,再艰苦的生活,我也能享受着过。

至于生命安全,我一直持顺其自然的态度,尤其是在亲眼见证过这里生命的脆弱和无力之后。世事无常,一个人哪天什么时候怎么死,谁也不知道。所以外面打得再翻天,也与我无关。轮到我去见那个安拉,那是命,我逃也没用。

只是,还有一个人,压在我心底,像根针,想起来就尖锐的疼一下。

沉寂了一段时间,“基地”的圣战者们又活跃起来。市内又不断有爆炸事件发生,直升机又在我们的头顶忙碌起来。我的工作也不再是坐诊那么简单,常常是一台手术下来都不用换衣服,直接接下一台手术。

生活也没有以前那么规律了,最忙的时候甚至昼夜都不分,哈桑也因此无暇顾及。组织上本想找当地一户人家收养他,他却不肯走。别看他小,其实什么事儿都知道。他知道我在做手术,便一直坐在手术帐篷的门口等我。熟悉了营地的地形和情况,生活完全可以自理,有时甚至能帮助买一些苦力。只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我还是觉得小孩子应该趁年轻学一些东西。现在虽然是战争年代兵荒马乱的,但也要为即将到来的和平做准备。这事我跟“法西斯”提过,他也向上面反应过,只是短期内组织事务太多,这件事就一直被搁置。

当然,我也不是神,不是每个伤者到我这里都能起死回生的。说实话,我真的有点麻木了。就像跑马拉松一样,战斗到最后,没能成功,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管了。耳边回响着心电监护仪长久的连音,还有那不能忽视的绿色直线。生命的消逝在此时此刻不再是那么难过遗憾的事,因为不一会儿又会抬上来一个,直线又挣扎着波动,新一轮的“马拉松”又开始了,我又要拿起手术刀开始战斗。

几天下来,身心俱疲,恐怖分子应该也需要休息了。棘手的伤员逐渐少了,我的生活又逐渐恢复常态。趁轻松的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是我和哈桑共同的愿望。由一开始的充实到现在的挨日子,这种变化实在让人难以预料。难得的清闲,我不想浪费在思考现状上,更没有坐在集装箱上休息的雅兴了,只想赶快回去睡觉。

这天,回到了我们经常坐下休息的那个集装箱,晚间散步算是结束了。正要回去,视线无意中扫过一旁草地,发现地上有血迹。仔细一看,像是刚刚撒上去的。哈桑拉着我想回去,我却想一探究竟。牵着他的小手,我顺着血迹走进了营地外围的树林。虽然“法西斯”不知一次的叮嘱过不要到那边去,但由于职业习惯和人本性的好奇心在作祟,我很想就此探险下去,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个为及时救治的伤员也说不定。

夜晚光线不好,没有月光就是漆黑一片。血迹反着光,我撇开碍手碍脚的灌木和树枝顺着走下去。行进艰难,但和其他地方相比,这条路更好走一些,显然是有人踩过的。正当我推测着是不是这血迹的主人为我踩出的路,前方顿时豁然开朗起来,这树林里竟有这么大的空地!篝火正劈啪作响,明显是有人的。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背。

“再动就开枪。“

没有起伏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立刻把哈桑护在身前,对背后的人说道:“小孩无罪,别开枪!”

哈桑多思多虑的小脑袋当然也能判断出那人的身份,一脸的苦大仇深,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是本地人?”他带着一丝不解,“你是医生?”

想起地上的血迹我很快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是我在问你话!”他加深了持枪的力道,低吼道。

好吧,我还是老实点:“对,我是医生。”

“那边的?”

我大概能明白他说的那边是哪边:“不是,我是MSF无国界医生。”

“那到树林里来是想干嘛?”

“看到地上有血迹,就跟来了。”

他冷哼一声:“职业病吗?”

我耸耸肩:“可能吧。”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听到他说:“现在,转过身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才看清这个人。他有着比一般阿拉伯人要魁梧很多的身材,比我高出一头,一身黑衣。左手持枪,右手捂着腰左侧,手指间不断有血伸出来。

果然受伤了,我在心里小小地窃喜了一下。

“不要以为我受伤了你就能怎么样。”他看出了我的想法,将脸隐藏在黑暗中,“到帐篷里去,那里有医药箱,帮我包扎伤口。”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无力反抗,只有照做。

“小孩儿留下。”

哈桑极不情愿地看我走远,回头怒视那个人,我听到他咒骂了一声:“混蛋!”

我都听见了,黑衣人当然能听见:“小子,上一次没有摔疼你吧?”

这一句话,给我内心对他身份的猜测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添了柴火,篝火更旺,我也看清了他的脸。

他盘腿坐在那儿闭目养神,脸刮得干干净净,和第一次见到的大胡子判若两人。嘴里面念叨 着什么东西,浓眉微微皱着。上衣脱掉后腰部的伤口露出来,血肉翻出,他却无动于衷。

帐篷里弥漫着浓烈的体味,我挑选着医药箱里的工具和药品,但却被熏得一阵头晕。目测了一下那个伤口,我又挑出了镊子。

“没有麻醉药,我没法处理。”我摊开双手下结论。

“那种东西用不着,你只管止住血包扎就好。”他侧躺下来,把伤口露出给我。

好吧,我照做就是了。

弹片取出来的瞬间,刚止住的血又濯濯流出。没用麻醉我手上一直没准儿,生怕弄疼了他,真是考验我。然而全程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一点呻吟都没有。

擦擦头上的汗,我固定好纱布。

“这几天别沾水,好好静养,及时换药……”我才发现他一直在平静地注视我。

“Chinese?”原来我刚刚一直在说汉语。

我点点头。原来他会说英语。

“谢谢。”他说着蹩脚的中文,坐起来,“我煮了东西,一起吃点吧!”

他离开帐篷的时候,我还呆坐在那儿,手里拿着没用完的纱布。巴格达的寒夜里,他光着上身腰上缠着纱布,正在品尝篝火上锅子里煮的东西。我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是恐怖分子,他叫卡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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