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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未央上——by林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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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景帝身体略微好转,从甘泉宫搬回未央宫,我终于明白了景帝的话和小王夫人的嘱咐到底是什么意思。

六月,刘荣被立为太子。我和刘彘分别被封为广川王和胶东王。

窦婴作为太子太傅,在教导太子的同时,为我和刘彘启蒙。

06.

我和刘彘封王后,仍与大小王夫人住在永巷。除了被内侍改称广川王殿下和胶东王殿下,以及开始启蒙,其余无甚变

化。

这天下午,窦婴授课结束,景帝派宦者唤我们去长乐宫前殿,说要给我们找几个伴读。

这个消息让我和刘彘精神一振。

伴读不就是玩伴吗,还是可以随意欺压折腾的那种。

现在我们每天需得花两个时辰习礼,两个时辰陪刘荣习字和诵书。日子简单枯燥,还大半时间有人盯着,都快憋疯了

于是赶紧乘上羊车,通过连接长乐宫的复道来到前殿。

我和刘彘非一母所生,因生辰接近,被当做双生子一样养在一起。十几个兄弟里,我与刘彘最亲,刘荣其次。不论是

景帝窦太后,还是后宫的夫人仆役,都习惯将我们并列提起,仿佛我俩才是亲兄弟。而我们各自真正同母兄弟倒经常

被忽略。

宫女引我们到庭院。

院内两株古树连成荫,朱红的回廊绵延,屋檐一层叠一层,犬牙交错,如同即将翱翔的飞鸟。

廊下的草地张着五丈宽的藻绣幄帐,景帝和窦太后坐于其中,数名宦者侍立在侧。

“过来过来。”景帝在帐内笑眯眯的说,他在窦太后身边气定神闲,没有一点不自在。

自甘泉宫回来,他便似乎放下了旧事,谦和恭谨,仍做回孝子皇帝。

景帝和窦太后重归于好,我当然也高兴。

“阿父,奶奶!”我和刘彘绕过方形屏风跑到两人身边,整理衣裾跪坐。

景帝和窦太后笑呵呵的一人搂一个。

“让你们两个提前习礼果然是正确的。现在的动作规矩多了,不像以前,两只山里猴子似地。”景帝捏我的脸。

窦太后从漆盘里挑了一个果子递给刘彘,指着庭院中央道:“那些是我和你们阿父挑选的长安官侯子弟,品貌都不错

。刘荣已经选过了,你们去挑几个喜欢的做伴读。”

二十几个六岁到十岁之间的小孩,呈三排整整齐齐的站在我们对面。

走出幄帐一个一个看去,呆傻痴蠢的不要,过肥过瘦的不要。

这些官侯子弟有的衣饰富丽,有的只是普通,身形气度更是相差甚远。

还没走到四分之一,就被一个排在最末的小童吸引了目光。

大多数孩童都可以说是灵气秀美,但那小童如此之小,却拥有一副年龄和性别也无法遮掩的美貌。

他简简单单的垂首站立,头上扎着两只总角,碎发垂于耳畔。穿着丹褐色近于土灰的深衣,气度不但不出众,甚至可

以说是畏缩。

或许这是他人生头一次面见皇帝和太后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低着头不敢直视,贝齿将朱唇咬的发白,幼小的胸膛

轻缓的加深呼吸,吹弹可破的脸颊渲染出紧张的红晕。

明明畏惧的要死,却又努力强迫自己立住不动。

睫毛如同清晨在花苞顶端休憩的蝴蝶的薄翼,微微开阖。身形仿佛一只受惊的幼兔,弓起腰身,毛发竖立,四爪抓地

,只要有风吹草动,便会扭头飞快的逃窜。

我和刘彘不自觉的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来到他跟前。

眉如远山,唇如点绛,眸如黑曜,玉肤生辉。

身形与其说是瘦弱,不如说是风流。

一切的缺陷,在这般玉人儿身上,变得完全不令人厌弃,反而显得可爱动人。

“我要他。”我脱口而出,目光与刘彘相遇,惊而发现他说了同样的话。

在外人面前我俩不好争吵,于是回头等景帝和窦太后裁决。

窦太后道:“越儿,你换一个吧。刘彘是哥哥,哥哥礼应先挑。”

我苦起脸来。

窦太后的话让景帝楞了一下,他道:“正是如此。不过彘儿、越儿,你二人挑选伴读不可临时起意。你们所挑选的伴

读,很可能成为你们一生的臣子与朋友。不论是现在,还是你们将来去封地,他们都会陪在你们身边。”

我和刘彘表示聆听阿父教诲。刘彘对那小童道:“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小孩?”

那小童怯生生的后退了半步:“我叫韩嫣。是弓高侯之子。”

原来是韩信的庶孙。

“你学过什么,有何才能。”

韩嫣头垂的更低了:“我什么也没学过,什么也不会。”他的声音太小,刘彘几乎把耳朵贴过去才听清。

刘彘丝毫不以为意,喜滋滋的对景帝和窦太后说:“阿父,奶奶,彘儿决定就让韩嫣当我的伴读。”

景帝道:“他什么也不会,你选他到底是什么道理,该不会因他的容貌吧?”

为窦太后捶背的宫女掩口而笑。

韩嫣面色晦暗起来。

刘彘道:“因为我也什么都不会。我要与他一起从头开始学,看看到最后谁更厉害。”

那小小的孩子听到刘彘这话,顷刻散去了阴霾,像小猫一样偷偷勾起嘴角。

我没得到韩嫣就很不愉了,再听刘彘的意思,好像我已经被他们两个排斥在外似地,于是赌气道:“阿彘,你将来就

算胜得了你这个漂亮伴读,也比不过我。”

刘彘不服输的说:“阿越,比不比得过,咱们走着瞧。”

“哼。”我转身寻找自己的伴读,不过已经没心情了。

角落一个矮小瘦弱,神情畏惧,衣饰普通的小童,不甚起眼,五官却与韩嫣有几分相似。可惜同样的五官,于韩嫣是

绝美,于他,便如看过即忘的路人一般平凡。说清秀都有些勉强。

我到他跟前,揪过他的缁色布领,将他略略提起,沉着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韩说,是韩嫣的弟弟。”那男童深深低下头,又悄悄看了韩嫣一眼,求助似地。

“那么你也是韩王的庶孙啰。”我背对着幄帐,更加逼近他的脸。幸好景帝和窦太后看不到我的动作,不然定会斥责

我行为不合礼节。

“是的。”韩说偏过脸去,声音干涩。

这两兄弟是庶子,没有嫡子的气度也就罢了,可是他们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如,一个胆怯,一个自卑,真不知弓高

侯家是怎么养孩子的。

不过韩说的表现反倒让我的心情好起来。

“阿父,奶奶,我就要这个。他叫韩说。”我向二人道。

“广,广川王殿下,您不问我会什么吗?我也什么都不会。”韩说的声音细如蚊呐。

我凝住笑意瞥过去:我的事情,轮得到你发话?

韩说噤若寒蝉。

我和刘彘回到景帝二人身边。

“阿越,”刘彘笑的像只狐狸,“你眼光真差,挑的伴读比我的韩嫣差远了。他们虽然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但这个弟

弟就算漂亮十倍,也赶不上我的韩嫣。”

对比灼灼桃花般的韩嫣,与灰不溜秋的韩说,我无可辩驳,只能生闷气。

景帝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漆案,无奈道:“叫你们选伴读,是让你们以方正好学之辈为友,互相熏陶濡染,你们俩只知

道由着性子瞎闹。”

窦太后温和的笑着对景帝摆摆手,让韩嫣和韩说过来,道:“不打紧。老身觉得这两个孩子虽然现在还有些不足,但

心术和资质不错,都是可造之材,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彘儿和越儿的得力臂膀。”

不与窦太后近距离接触,一般人很难发觉她视物艰难。在我和刘彘面前,她是和蔼亲切的奶奶,虽然她对景帝的爱不

如对梁王,但大多数时候,她也不失为一个慈母。

她牵起韩嫣和韩说的小手,摸索着两人的相貌。

两人在窦太后手下放松了许多。

景帝对这个结果仍然难以释怀,又亲自给我们一人多选了三四个正直敦厚的才罢休。

傍晚,景帝和我、刘彘、携两个新伴读来到小王夫人的披香殿,参加我第四个同母弟弟的百日宴。殿内烛光高照,往

来布置的宫女显得喜气洋洋。

说是宴会,其实食案无人问津,大家都众星拱月的围着襁褓。刘彘把刚得到的宝贝一样的韩嫣也丢在一旁,挤进人堆

里。韩嫣和韩说站在人圈之外,踮脚从缝隙往里看。只有我一个人的在席上喝着汤。

景帝小心翼翼的抱起排行十四的小儿子,道:“越儿,过来看看,这是你新弟弟。”

我同父弟弟有十几个,同母弟弟有两个,再加一个也没什么稀罕。随意的看了一眼,小婴儿脸颊鼓鼓的,正认真的吮

吸着拇指。

小王夫人道:“皇上,看他这股机灵劲儿,可真像你年轻时候呢。”

接着众人开始在景帝和小十四的五官上找相同之处。

我不知道景帝年轻时候怎么样,不过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婴儿机灵在哪里。

“陛下,他还没有名字呢,您今日给他取一个如何。”

“朕想想,就叫做刘舜吧。”景帝笑呵呵的说。他低头摸了摸刘舜的脸颊,刘舜打了个哈欠,嘴角是亮晶晶的口水。

“真是个好名字。”小王夫人幸福的依偎在景帝身旁。

当然是好名字。

舜,五帝之一,尧舜的舜。多好的名字。

景帝和小王夫人眼中满溢温柔。而我则咀嚼着和景帝一样的,被亲人忽视的嫉妒之情。

07.

山茱萸挂满串串红果,碧叶连做绿云,晴空万里,燕飞蝉鸣,又是一年仲夏。

两年里,我和刘彘学会了仓颉篇的十之八九,至于诗经,虽然有不少字还不认识,也可以勉强诵读。

除了识字启蒙之外,我们还同刘荣一起练骑射,可惜因我们年纪小,表舅窦婴对此一点也不重视。

景帝在将石渠阁西北角拨给我们作书房,而窦婴仅仅让少府在书房后的园子里树立几块靶,拔除一圈的花木,用来骑

马射箭,便告完事。

听从窦婴的吩咐,太子少傅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匹温顺的小矮马,平稳的跟老牛似地。小跑起来还没有人走得快。又一

人一只小弓,打发我们自己拉着玩。

骑射课时间,我们只能悲愤的拿着小弓,骑在小矮马上,朝三丈开外的靶子瞄准。

刘荣的待遇也差不多,他的马顶多比我们的稍微高那么一点。

这样栗姬还不满意,每天时刻派宫女在园子里盯着,生怕刘荣多花一刻时间在书房外。

刘荣愿意老老实实的听话,我和刘彘绝对不愿意。

从去年开始,我们就缠着景帝给我们一个大校场用来习武。景帝被我们磨的头疼,又有窦太后支持,便答应了。

刚好宫外西南角宫墙和昆明池之间,有一片秦朝废弃的宫垣。工匠修缮了半年,将宫垣重新砌起来,景帝将之命名为

承光殿和玉堂殿,并建起连通未央宫、新宫殿、昆明池的复道。

新宫殿以南围起一个周长七八余里的教场,一角给我们习武,虎贲营有时在此屯兵,景帝看虎贲兵的演练后,从里面

挑出三四个有经验的武官教导我们。

几个月后,我和刘彘已经可以拉开半石弓。

每天射完两百之箭,武官们便放任我们自己玩。拉弓射箭的闲暇,我们也跟武官学几套拳法来强身健体,继而又喜欢

上了军营里流行的摔角。

徐徐清风从昆明池上吹过来,桐树叶沙沙作响,然而分毫不减午后日光的炽烈。

射完靶子,韩说上来给我擦汗。我接过汗巾往脸上抹了一把,展开一看,细绢竟染的乌黑。

我自觉犹有余力,便挥手让韩说站到一边,喊刘彘和刘荣玩摔角。刘荣大我们几岁,但力气只是普通,以一对二略有

不如,因此三人打起来是一场混战。

今日有栗姬前来探望,刘荣表现的很卖力。

可惜栗姬从来只关注自己的想法,决不欣赏任何属于刘荣自己的念头。

她在亭子里不耐烦的道:“好了,刘荣,今天习武到此为止,回书房读书去吧。”

“栗娘娘,让容哥哥再留一会吧。”我尚未尽兴。

栗姬理都不理,斜了我和刘彘一眼到:“刘荣,走,跟我回去。你别跟他们两个学坏了。”她转身就走。

刘荣停下动作,小声叹了口气,眼中有微微的挣扎,最后还是跟上栗姬她离开的脚步。临走前无奈的冲我们笑了笑。

抬头看了看天,耀眼的日光照的人眼晕。武官悠闲的躲进帐篷里喝茶乘凉。教场的沙地,不知腾起的是尘土还是地气

,白茫茫一片。

既然刘荣走了,我和刘彘只好互相较量。伴读们在场外助阵。

韩说当了一段时间的伴读,不再像开始那么胆小,就是在我面前还是不太敢说话。

他的各种能力只是平平。但我渐渐发觉这不算什么瑕疵,因为不论我做什么,随时能感觉到背后韩说崇拜的目光。

有什么比被人崇拜更让一个男孩子开心呢。

不过韩嫣的变化比他大得多。

以前畏畏缩缩的韩小兔子不知哪里去了,他如今最爱穿鲜艳轻薄的朱红深衣,骑一匹白色小马驹,在闹市游玩。长安

少年争相效仿。所到之处,围观之人甚多,不分男女。

尚未长成的韩嫣仿佛是另一个阿娇,举手投足,风流夺目。

而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刘彘。

刘彘知道我在看谁,穿着皮甲叉腰冲我一笑。

你得意什么,我才不在乎伴读长的好不好看。我用眼神把这句话告诉他,同时动手。

我别开他的左腿,两手抓住他的肩膀往后推。刘彘不甘示弱的反抓我的肩膀。

两人一开始还有招有式,点到为止。可是你打了我一拳,我踢了你一脚之后,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刘荣的离

开,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两人的火气上来,渐渐开始不知轻重的出手。

很快,我和刘彘已经不再是摔角,而是斗殴。

我和他身形力气差不多,又互相熟悉的很,打起来难分胜负,最后演变成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将我摁在地上动惮不得,我再一个使力将他压倒。就这样来来回回,两人头脸衣服上满是黄沙,与汗混在一起,黏

着下不去。

韩说韩嫣两人过来劝架,我和刘彘打红了眼,哪顾得着许多,他们也不知挨了几下,带着伤去找武官求助。

两人又抓又拧又踢又踹,打的难解难分,武官过来已经太晚了,刘彘全身没一处是干净的。

他澄澈透明的双眼,头一次饱含愤怒的瞪着我。

在他的瞳孔倒影里,我也是一只凶猛愤怒的小兽。

武官们怕伤着我俩,好不容易一人架住一个,分开两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我不甘心就此停住,刘彘撞在我左脸颊上的一肘我还没还呢,可那武官的手好似铁圈般紧固。我挣的手腕快要脱臼也

挣不开,犹自不忿的隔空踹刘彘。他也凶狠的回踹。

我们两个在烟尘中灰头土脸。

“殿下!”韩说焦急的扑过来。

我这才清醒过来。

“放开寡人!”我平稳呼吸,站直身体,狠狠的回视。

那武官松开手,瞬间露出惊惶之色,继而后退半步,不发一言。

“殿下!你没事吧!”韩说担忧的搀扶住我,动作小心翼翼,几乎哪儿都不敢碰。

我见他发髻微乱,脸上涂灰,还有红痕,身上更是不少鞋印,吃了一惊。

“韩说,你怎么……”

韩说摇了摇头道:“殿下,我没什么。”

“是我刚才打的?”我追问。

韩说诚恳的摇头道:“我本想劝架,只是太不自量力了,没能帮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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