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言压低声线，「你再跟下去休怪我不客气！」
可怜巴巴地望了眼贺灵，他却跟着说道，「是啊，大人，您就回去吧。」
「小的没有家……」
我闷声说。
贺灵托腮想了想，说，「这是个问题。」
正待我燃起希望时，傅了了却恶声恶气地说，「上官珐琅那儿还是孟宥庭那儿，你自己选。」
贺灵抚掌叫道，「对哦，还可以这样，了了哥真聪明。」
我彻底石化。
贺灵，怎就从未见过你如此对我呢。
话说回来，先不提这声“了了哥”叫起来有多么的蹩脚，再看那傅了了，非但没有爆发，反而喜滋滋地摸摸贺灵的脑
袋，样子十分温柔，「多学着，你也可以……」
我怒了！于是拍案而起，「傅了了，你少教他一些有的没有的！」
贺灵跟着就满脸嫌弃地瞟向我，「大人，您别闹了。快走吧，再晚点儿可就买不到马了。」
此乃致命创伤！
他俩结了帐，率先走了，留下我一人呆坐在位子上与岁月风干。
邻座的一人顶着一头奇异的黄色毛发，凑近过来碰了碰我，「哎，兄台？」
我迷迷蒙蒙地瞄一眼他，继续埋首在桌上种蘑菇。
那人耐着性子又问，「兄台的娘子是带着孩子跟人跑了吗？」
我诧异道，「谁，谁是谁娘子？」
「那红衣服的姑娘不是你家娘子吗？」
我顿时有了精神，乐呵呵地，「是呀是呀，他是我娘子，漂亮吧！」
他同情地看我一眼，转过去对同桌地伙伴说，「也难怪人家姑娘家会跑，那家伙生就这副模样，还又痴又傻。」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倒过去。
怎能这样任人作贱！不成，从今天起，我林琤就是崭新的林琤，坚决扞卫尊严！
我起身，一掌拍在对方桌面上，茶水四溅。这才看清对方一行五人，发色穿着各异端的另类。
他们先是一惊，而后个个神色不善地望着我。
我有些回神，想起冲动之下竟忘了先打探对方老底。罢了罢了，全天下最不好惹的人我都惹了个遍，还能怕谁。
方才那人说道，「这位兄台，我兄弟五人是瞧着你可怜才没跟你计较，若不给个明白说法，我等绝不轻饶！」
我嚷嚷道，「你们说谁又痴又傻了，你可知道我是谁！」
对方一顿，继而一干人同时大笑。
「你听到了吗，傻子问我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八成是跑了老婆受了刺激，都忘记自己姓谁名谁了。」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哈，真好笑……」
「……」
他们五人咋呼着嗤笑作一片，我的脸上已抽的滚烫滚烫的，真个煎熬！
其中有一人满头绿色毛发的，“好心”地开口道，「不管你是谁，你可知道老子们是谁！告诉你，天王老子见了老子
们，都得礼让着三分！」
气势确是十足的，只是我心念道连赵蕈麟都未尝说过这种话。
看上去为首的“红毛”人咤道，「老子们就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花间五杀”！」
江湖上的事儿我一概不通，过去都是阮缃融讲与我听的。如今又来个花间五杀，我挠着脑袋思忖着，江湖上素有齐名
之说，却不知这同阮缃融的“花颜圣医”是否有关系，再看看他们确有几分人模狗样。
周围四座听了这名号，纷纷抓着妻儿拽着老爷爷老太太往外涌，连掌柜的以及店小二都直往桌椅下面钻，场面惨烈非
常。
难道这五人果真厉害么？确实有些闻风丧胆的效果。
见我呆在原地不动，那五人又议论作一团。
「那傻子不会彻底吓傻了吧？」
「就是就是，连逃跑都不会了。」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若是出了岔子，阮缃融决不会放过我。于是极不情愿地抱拳道，「原来是故人，失礼了。」
「故人？！」
红毛人神色变得极其怪异，「老子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要过这种货色！」
我奇道，「你们难道不是与阮缃融齐名的江湖朋友吗。」
绿毛捱近他右耳，声音却没有避讳着我，「老大，这家伙真是傻的吧。」
「不忙，待我试探一番。」他的老大应道。
言罢，红毛朝向我，「你竟认识花颜圣医？」
纵是再不懂，我此刻也明了，是阮缃融的名号震住了他们。不由样样得意道，「何止是认识，我跟他是穿同一条裤子
的关系。」
紫毛讶道，「老大，他铁定说瞎话的！那美人胚子又是孤傲又是清高的，怎会结识这样的人！」
我颇有不服道，「我与他，还有上官珐琅三人确实从前一直交好。」虽然现在有点变化。
剩下一个蓝毛骇然，「老老老……老大！他还认得如玉公子！」
红毛大手一挥，「冷静点，如今这年代，打著名字招摇撞骗的实属多见。」
最初的那位黄毛道，「敢问阁下的名讳？」
我哑了哑，又想这江湖之事与朝廷没多大干系，于是理直气壮地说，「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林琤！」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
我拍拍桌子吆喝道，「小二，上茶，来壶上好的银针！」
「是，是！」店小二哆嗦着从椅子下钻出，在围裙上揩揩手就进去沏茶了。
回过头我继续泄愤一般地说道，「那个孟宥庭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事就爱动手动脚。」
绿毛笑得十分猥琐，「爷，孟盟主这不是爱护您么。」
我拿起茶匙一把敲在他头上，「爱护？额，呸！要不你去试试？！」
绿毛苦脸道，「爷，小的就算想，也没这福分呐。」
「福分？」我挑眉。
黄毛说，「爷您别跟他计较，咱兄弟五个什么都不缺，就差点儿见识。」
紫毛无限乖巧地替我捶腿，「爷，您怎么混得那样出名，给讲讲吧，小的们也学学。」
于是我天地玄黄东西南北金木水火土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地与他们胡诌一通，最后得出个结论：
只要你肯闯，出名不是问题！
他们五人一齐鼓掌。
我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佯作眺望状，「哎，这茶怎么还没上来，我去看看！」
「哎！爷您坐着，小的去拿就好！」
我要执意起身，用心良苦地说，「大家相交一场不易，这壶银针就聊表小爷我的诚意，还是由我亲自去拿比较好。」
于是他们不再坚持，放开了我。
我背过身去对着口型一路骂骂咧咧。
好，很好。
别的你们都持怀疑态度，一说小爷我是林琤，竟没一个不信的。更有甚者，蓝毛一脸欣喜地说，「像，真像！」
我不明就里，疑惑道，「像什么？」
蓝毛续道，「都说林家少爷相貌奇丑，今日得见才知无愧其名，想来丑之极致也就不过如此了！果真是林琤公子没错
！」
绿毛也跟着惊道，「原来孟盟主与如玉上官公子共同倾慕之人就是长成这副模样！果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服了，
真服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裂开嘴巴想骂，你们这是在夸我还是想损我！
却见他们一脸虔诚地望着我，眼中似乎还闪动着金灿灿的星星。
我顿时语塞。
于是，明枪不行咱就来暗箭！
我恶狠狠地夺过店小二手里正要往外送的银针，揭开壶盖一口气倒了三包泻药。
第四十章：路阶
店小二扑棱一声就给我跪下了。
他扒住我的衣摆拼命摇晃着，声泪俱下，「林大爷，您是名人。我们店子小，可惹不起那五个恶霸啊！」
「恶霸？」他说啥米！
他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他们贩卖人家妻女，有时候连漂亮男子都不肯放过！着实是十足的恶霸啊！小的
家中尚有一妻，求林大爷高抬贵手……」
我的怒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弄了大半天，原来此“花”非彼“花”。
正如他们所说的，阮缃融孤傲而清高，会与这种人有交情，打死我也不信。
之前还向我打听傅了了，恐怕也是在打他们的主意吧。傅了了我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可真了解之后还是莫名的生气。
我愤慨地说，「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我罩着你！」
大手一挥，万分潇洒地将整壶银针甩给他们，独自出了茶馆。
却有个人跟了上来，施礼道，「刚在茶馆里远观半天也不敢近前，原来真是林公子。」
我望向来人，只觉得这样貌有几分熟悉，脑子里搜罗了半天却是无果，无奈只能问道，「阁下是……」
他报上名字，「卓人芳。」
我张大了嘴巴，「啊啊啊你不就是……」就是那位九华山上，对我家小融有意思的男子。
他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再一想到方才的种种浮夸尽被此子看见，我不由面红耳赤。
我重新整了整衣冠，鞠拳道，「原来是卓门主，林琤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他宽厚地答道，「不碍事。」
多好的人呐……
我无心又问，「卓门主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难以察觉地脸色变了变，不过还是答道，「这茶馆距离我门中不远，因而习惯每日来此坐坐。」
琅琊门竟在此处？！又是我孤陋寡闻了。
卓人芳倒显得十分大度，「林公子不若上寒舍坐坐？」
我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卓人芳虽也不勉强，却说，「如今城里到处贴着林公子的通缉令，不知公子可有合适的落脚处。」
我顿在原地，霎时间不知所措。
他爽朗地笑笑，「公子请放心，卓某就爱同与朝廷作对的人打交道。」
我一阵瑟索，看来王焯昀说江湖中人多乱臣贼子倒也没有特别冤枉他们。
于是我做出了平生最大的错误决定，跟他回去。
还没到琅琊门，远远便瞧见门里一个倜傥风流的身影。
我不禁埋怨道，「门主怎不告诉我，他也在这里。」
卓人芳仰天大笑，「我若是说了，你还肯来么？」
肯定，不来。
其实那家伙再怎么说也算作卓人芳的妹夫，会出现在这里是极为正常的。
此刻我早有了冲动要走，然而已是来不及。
那人不知怎的突然抬起头来，一见到我，立马运转轻功眨眼即落至跟前，神色由难以置信变到欣喜若狂，「是你，林
琤，是你！」
我哭丧着脸，回应道，「孟盟主，好久不见。」
他倒是相当不客气，也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将我一把搂住，「林琤，上次一番缠绵销魂蚀骨，可惜被某些粗人打断，
不如我们现在就继续？」
我吓得连忙推开他，结结巴巴地争辩道，「我，我想跟你说清楚，那回的不是我，真不是我！」
闻言他显得认真起来，将我上上下下审视了个遍，末了开口，「林琤，你是这么没有担当的人么，居然想抵赖？」
「我，我……」
这下真是长了一百张口也讲不清楚了。
接着我被这家伙推搡进里屋，卓人芳放任之流，也不拦着。
帐幔一搭落下来他就开始啃咬我的颈项，顷刻间寒流浸透全身，我不由得惊呼。
孟宥庭尚有闲暇道，「怎的了，林琤宝贝，这么快就有感觉了。」
我胸腔起伏着，已不想说话。
九华山上的那一瞬间就似梦一场，当时莫名其妙地就依顺了他。罢了罢了，反正咱大老爷们的，权当在被狗咬。
这时，外面却喧哗起来，吵吵嚷嚷声连成一片。
孟宥庭蹙了蹙眉并没有起身，似乎还想继续。
我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江湖上的事，盟主大人难道可以置之不理吗，不如我们改日……」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手突然滑进我衣襟下摸上一把，引得我登时浑身颤栗。
他讪笑道，「所谓改日不如撞日，你跟我玩花样嫩了点儿。」
于是认命地阖上眼睛，他的气息扑在我的耳边。
扒开前襟，皮肤接触到凉薄的秋意，初尘蹭地一下窜了出去。
他的唇不断下移，在胸口处流连。
吵嚷声愈近，门窗都承受起不小的冲击。
还有人乱叫着，「把我们老大还出来！」紧跟着一片起哄声。
看样子是继续不下去了。
孟宥庭翻身坐起，颇恼道，「是谁在外喧哗！卓人芳呢，为何不拦着！」
外头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道，「老大，你在里面吗。」
再听一人道，「老大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这，这是嘛状况！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是……
下榻，拉开门。
门前五色毛发缤纷一片，他们一见是我竟都稀稀拉拉跪下。
「真的是你们！」我又惊又喜。
绿毛说，「老大果然厉害，我们“五杀”纵横江湖多年，头一次败在人手里！」
红毛说，「从今往后，你才是我们的老大。」
其他人只顾捂着肚子，再没有余力说话。
我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些家伙只是一群白痴吗。
拒绝的事以后再说，不管怎样，摆脱当前的困境才是关键。
那边，卓人芳正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似在看一场好戏。
我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多谢门主相救。」
他神色怪异地答道，「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林公子你应该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道理。」
确实如此，可又能如何？
我苦笑道，「所以林琤还是就此别过，他日再来烦扰。」
孟宥庭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突然插嘴道，「林琤，你不能走，明天跟我回去。」
「凭什么！」我瞪他。
「你可还记得当日在九华山上，你我定下的那笔交易？」
交易？！恍然忆起，这事貌似还是我自己提出的。
孟宥庭打了个哈欠，道，「你自己选择吧，是立即兑现约定呢，还是跟我回九华山。」
第四十一章：壬珞
世上最没完没了的事情就是不断亏欠他人的。
只要不慎跌入一个坑，后来不得不挖东墙补西墙，越欠越多。
这不，我就不得不同孟宥庭坐上回九华山的马车。
孟宥庭掀开帘子朝外看上一眼，不悦道，「你作甚要惹上花间五贼。」
所谓“花间五杀”貌似只是他们给自己取的美称，江湖中人一概称他们为“五贼”。
我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再说这已是无用。
「那他们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依旧苦脸答道，「我不知。」
突然就有些了解当我硬要跟着时，傅了了的心情了。
孟宥庭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却出语惊人，「听说，你与寐莲教魔头关系匪浅？」
我暗地里吃惊，面上还硬撑着，「没有这回事！」
孟宥庭哈哈一笑，「别装了，在茶馆里，人芳可都瞧见了。」
是了，他们这种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没见过傅了了。
我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忽而，心中顿生警惕，「你若是指望能利用上我与寐莲教的关系，如意算盘就未免打得
太过响亮了吧。」
他并不以为意，「哪儿的话，我指望谁也不会指望你。」
「你！」为之气结，我悻悻地不发一语。
孟宥庭一脸猥琐地靠近身旁，「林琤，有件事却不能不做指望了，那啥的……回去之后咱们还继续。」
就知道跟进他老巢准没好事！
我将他用力推向一边，大大咧咧地跨坐在他的位置，猛地将车帘扯飞。
红黄绿蓝紫五颗头立马齐刷刷地凑了过来。
「老大！」
我笑得很慈母很恬静，「好好好，大家都很乖。」
孟宥庭似乎被口水噎到，捂着嗓子疯狂咳嗽。
我继续道，「你们真认我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