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舒适而又安静的环境下，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很自然地想到了当初在飞船上的事。那时候，自己把安娜的礼物递给楚恒扬，而对方只是看着他。那个眼神，他后来反反复复想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里面的谴责刺痛了他的神经，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从小到大，他都是优秀的高高在上，从来没有人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在遇到楚恒扬的那一刻，他发现这世上或许还有人比自己优秀，那种气场被人完全笼罩的感觉真的不爽。
这就是他讨厌楚恒扬的原因吧？
或许，这不该叫讨厌，而该叫做嫉妒？
原来，我也有嫉妒人的一天吗？
想到这里，韩昭彦忍不住笑了。
第二十章
韩昭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咖啡杯，他看到对面人疑惑的眼神。他摇摇头，转换了一个话题，“关于那个激素，没办法治疗吗？”
楚恒扬叹息了一声，“那种违禁品的效力太强，对身体造成的伤害是无法预料的。除非……”
他似乎想到什么，皱皱眉头。
“除非什么？”韩昭彦好奇地追问。
楚恒扬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除非能进行活体移植。”
“活体移植？”
“没错。”楚恒扬道，“在二十五岁到来之前，慢慢地把身上的器官一个一个换掉，这样他们就不用死了。可是克隆是被政府禁止的，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韩昭彦是知道的，五百多年前，人类有了克隆技术，后来因为伦理原因这项技术被严格控制。后来宇宙大航海时代，这项技术的限制取消，虽然不能生产克隆人，但是却允许克隆器官。然后，很多国家的上层，利用这项技术不断延长自己的寿命，后来引起了一系列的问题。有一个独裁者，活了整整两百年。那绝对是一个糟糕的时代。
但是当战争结束，只剩下罗德尼和罗夏两大联盟之后，这项技术就被共同禁止了。
虽然有黑市还在做这项生意，但是楚恒扬身为一个军方高级将领，他却是不能够自己打破这条禁令的。
死亡这个话题太沉重，韩昭彦转换了一个话题，“明天的矿区之行要有心理准备。”
楚恒扬也回避了先前的话题，笑着问道：“为什么？”
“那里远离市区，在一个山区里面，周围都是山，矿区里整天灰蒙蒙的，比较脏乱。”
楚恒扬轻轻笑了，“你以为我们在乎这个？”
韩昭彦耸耸肩，越是高位的人，越是在乎这些。他见过奥利亚那些政府官员，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
楚恒扬也不辩解，他一向不和人争辩，问到：“带我们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不会。”工作早就没了。
“韩昭彦？你也在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飘过来，韩昭彦转过头，就看到陈晓晓惊讶地走了过来。
“陈小姐，真巧。”韩昭彦站起来道，惊讶地发现陈晓晓身上穿着和平时很不一样，一件黑色小礼服，脖子上挂着一串纤细的钻石项链，头发挽成一个髻，还化了淡妆。和以前的打扮，今次总算比较贴近她千金大小姐的身份。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陈晓晓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惊讶地瞪大划了眼线和眼影的眼睛。
“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我也没认出你来啊。”韩昭彦轻描淡写地跳过那个头痛的话题。
“你别说了，又不是我要穿成这样的。”陈晓晓抱怨道，“是爸爸非要我穿成这样和丹尼尔一起出来……烦死啦。”
“丹尼尔？未婚夫吗？”韩昭彦下意识地往陈晓晓身后看，却没有看到人。
“才不是！”陈晓晓翻翻白眼，“那是个爱画画的白痴。”
“他人呢？”
陈晓晓转头，跺跺脚，“居然跑了！可恶！你以为本小姐又有多愿意和你一起出来啊？居然给我玩失踪！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丹尼尔，是现任总统科林的公子吗？”一直静静坐在一边的楚恒扬忽然开口。
陈晓晓这才仔细打量这位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陌生人，这一看，立即结结巴巴地说到，“楚楚……楚先生？是你？”
陈晓晓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不太明白两人怎么搅到一起了。
楚恒扬开口道：“陈先生身体还好吗？”
陈晓晓有些拘束地答道：“爸爸身体很好，他还一直希望你能再去我家做客……”
韩昭彦顿时惊讶，“楚先生和陈董事长认识？”
“当然，楚先生是我爸爸的好朋友。”陈晓晓说，“哎呀，我得去找丹尼尔那个白痴了……对，那个白痴就是科林总统的儿子。”
韩昭彦想提醒她，既然对方是总统的儿子，还是不要总把白痴挂在嘴边好。不过想想自己没立场说这样的话，便道：“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肯定又是去画廊了。”陈晓晓翘着鼻子冷哼，“画是他的命。”
她转头对楚恒扬恭敬道：“楚先生，我先走了。”
楚恒扬点点头。
“对了，既然你已经不在龙氏的矿区工作，还是赶紧过来吧，干脆就明天？”陈晓晓对韩昭彦说，“我已经把你的情况给爸爸说了，我要他给你们安排好的工作。”
韩昭彦有点尴尬，他不想在这种地方讨论这个话题，特别是还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道：“我已经给他们说了是后天，有一天的时间让陈董事长想想也好。”
“那就算了。”陈晓晓耸耸肩，“总之你们后天一定要来。”
“明白。”韩昭彦声音温和。
陈晓晓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喂，给你说一件事。”
“什么？”
“以后不要再叫我陈小姐了，好别扭。”陈晓晓皱紧了眉头。
韩昭彦怔了怔，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好。”
陈晓晓朝他拌了个鬼脸，然后快速离开。
韩昭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
“你们似乎感情很好？”楚恒扬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
韩昭彦坐回椅子道：“是啊。”
“她刚刚说为你安排工作？”楚恒扬的脸上满是疑惑。
韩昭彦尴尬极了，道：“其实……我已经从罗米亚矿区辞职了……”
“啊？”楚恒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讶，“可是你刚才说有工作……”
韩昭彦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了一阵，道：“我已经辞职了，就在今天。”
楚恒扬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问：“是在见你之前吗？”
既然事情已经被揭穿，韩昭彦也觉得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放松下来，点点头道：“没错，我刚辞职出来买东西就碰上了你们。”
他抬头看楚恒扬，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里透着股莫名的味道。
韩昭彦迅速在脑海里分析对方神情透露的意思，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极不爽。
同情。
韩昭彦最讨厌的是别人的怜悯，看不起他什么的他反而不在意，但是被人同情，这种感觉让他有力无处发的感觉。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韩昭彦喝了口咖啡，加了一句，“后天就上班，是陈小姐帮忙介绍的。”
说出后面那句话后，韩昭彦眼睛紧紧盯着楚恒扬，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会怎么想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要靠女人上位？
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呼吸微不可觉地加快了。
楚恒扬没说话，过了片刻，开口道：“陈氏挺好的。”
韩昭彦忽然摸不清他这句话饱含的意思，他也不想摸清，他只是忽然间有些自我厌恶起来。想来想去，自己就是靠女人上位的，不是吗？
在对方的眼中看来，这种行为很不齿吧？
因为，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也会很不齿。
“抱歉，我想起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韩昭彦觉得自己再呆下去情绪脱离掌握，情绪的失控是决不允许的，于是他站起来道。
“等等。”楚恒扬看他站起来要走，“把手给我。”
韩昭彦疑惑地看着他。
楚恒扬看他没反应，直接伸手拿过他的手臂，韩昭彦下意识地想要抽开，然而对方瞬间加重力道，强势得让他甚至感觉到一点疼痛。
手下意识地松了。楚恒扬拉住他的手，在他的电子指南上输入一组号码，抬头对他低声道：“明天打这个电话联系我。”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韩昭彦，视线很有力量，似乎要看到人的灵魂深处去。韩昭彦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回答：“好……”
楚恒扬笑了笑，纤长的手指在他的指南上点了几下，他自己的口袋里忽然传来一阵振动。韩昭彦明白那是他的手机或者指南。
“可以了。”楚恒扬放开了他的手。
韩昭彦的手刚获得了自由，就一把将旁边的东西收起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咖啡厅。
“等等！”身后又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
韩昭彦转过头看他。
“不要再叫我楚先生了，叫我的名字。”楚恒扬微微笑道。
一丝莫名的情绪飞速滑过，韩昭彦来不及弄懂就点点头，快速离开。
第二十一章
韩昭彦快速地走在大街上，心情有些坏。
他的脑海里不知怎的想起父亲入狱的那个时候，那时候是一个商会，来宴会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像一个王子一样被一干恭维的人包围着，父亲同样。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父亲被警察当场以制假贩毒等罪名逮捕拘留。
韩昭彦至今也分辨不出当时的感觉，震惊、担心、难堪……等等，尤其是看到周围人的眼神，他觉得难受，像是被扒光了站在众人面前一样。而现在，他又一次感觉到这种难堪。
父亲被逮捕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处境，也让他更加地了解了这个现实世界。然后他知道，人情虚假居多，都是以利益关系来维持的。当自己垮掉，不能再给他们带来利益的时候，身边的人就会一个个离开。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商业化，给予、回馈，公平的交易。韩昭彦当初在太空港没有跟着陈氏走，那是自尊心在作怪。不过后来他就想明白了，自己救了陈晓晓，他们给自己机会，这同样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况且在商场上，一起都以利益为尊，在没有实力的时候，讲自尊是个笑话，所以陈晓晓再提让他们过去的时候，他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这是最快的不违背良心的达到目的的方法。
可是在楚恒扬面前，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成了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这种感觉很难受，难受得让他一秒也不想再呆在那里了。
他紧了紧手上的东西，心里因为摆脱龙氏有了自己的班底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想找人说说，可是他又不知道找谁说，说些什么。
情绪有些纷乱，他告诉自己该停止想下去，不能让一个人影响自己的心绪，可是头脑里搅成一团，想停也停不下来。
电子指南忽然振动了一下，他抬手一看，上面是一条讯息。
“我一直觉得你不适合做矿工，少爷。”
屏幕上显示是楚恒扬。
韩昭彦望着那条讯息，嘴唇慢慢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后那个称呼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讽刺自己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吃不了苦靠别人上位？
韩昭彦的嘴唇抿紧。
手腕上的指南又振动了一下，上面显示出另一条讯息，“你很有才华，值得更好。”
韩昭彦望着上面的字怔住了。那几个字放佛带着神秘的力量，让他一直如潮水般奔腾的思绪忽然间平静下来。
他又看了一遍，然后下意识地回头往那个咖啡厅，然而因为角度的问题只能看到玻璃窗，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他呆了片刻，嘴角忽然闪过一丝笑意，那份不安和犹疑褪去，自信和坚定又重新回到身上。
心里有些高兴。
楚恒扬，是个值得尊敬和交往的朋友。他没有看不起自己。
韩昭彦转过头，提着东西走了。
楚恒扬透过玻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他才放下手上的手机。
当韩昭彦神色变化的时候，他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了解他的情绪，明白他在想什么，害怕什么。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对方是和他相处了很久的人，自己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他的习惯他的自尊心等等，能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上读出对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虽然对方一直优雅有礼，行为方面都没有任何傲慢的地方，可是他莫名地就是知道，对方的骄傲自尊极其强烈。
或许，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至少，自己不知道这人原来那么喜欢他的头发。
想到他尴尬……或许应该说是害羞（？）地在DHC里向自己解释那些洗发用品的情景，楚恒扬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个人，很有趣。
他忽然有种预感，他与他之间，还会有更深入的相交。
韩昭彦找到当初他第一次来到艾玛城时李志带他住的小旅馆，老板居然还记得他。他要了一间房间后便迫不及待地进浴室把自己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通，当然，也用了DHC狠狠地洗了头发一通。
弄好一切之后走出浴室，就发现被他扔在白色床铺上的指南在拼命地跳动。心头一跳，镇定地走过去把指南拿起来。
韩昭君。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韩昭彦拿着指南哑然失笑。
摇摇头，他掏出电话给韩昭君打了个电话，对方几乎是在刚接通的一瞬间就接了起来。
“你干嘛不接电话啊？”韩昭君抱怨道。
“军训结束了？”韩昭彦坐到床上笑着问。
一句话就让韩昭君无比泄气，“才开始呢。天啊，西蒙军校真的好变态，简直是座监狱！这里的教员凶得要命，迟到用秒来计算，一旦迟到就要跑操场二十圈。还有那个食堂，那是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还有这里的阶级分化很严重，学长学姐简直就是天，我们这些刚进校的得乖乖当最低级的佣人……”
韩昭君愤愤不平地数落军校的一大堆不是，说着说着就有些撒娇的意味。韩昭彦也很自然地安慰这个长不大的老弟。
“哥哥，你怎么样啊？做的是什么工作啊？”韩昭君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之后，好奇地问到。
“能做什么，和爸爸一样的生意。”韩昭彦道。
“什么？！”韩昭君立即大叫，“哥，你不能重蹈覆辙啊！”
韩昭彦笑骂：“瞎操心，我的意思是我在做生意。”
“哥，做生意很难的，你别被骗了。”韩昭君担心得要死。自家哥哥是个大少爷啊，娇贵着呢，会不会被骗了？
“你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韩昭彦说。
“你还是别做了吧。”韩昭君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起来，“干脆回到奥利亚来，我也不上学了……”
韩昭彦打断他，温和地说到：“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