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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心传奇+番外篇——by飞檐走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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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的四更鼓响,罗刹女近乎绝望,她知道若自己再不恢复癫狂之态,恐会立毙当场!

可就在此时,顾回蓝却展颜,朝她一笑,挥了挥六根手指,敏捷的钻回窗内,有意无意的免除了她的后顾之忧。罗刹女更惊讶,对于无故丢了制敌制胜的好机会,她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缘故。莫非真如明月姑娘的话,这个人放浪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比水还柔软的心?他的善意竟可以用在对决生死的决战时刻,用在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身上,实在匪夷所思!

她于是至死都没有相明白。

六六大顺的剑并没有全数刺进她的身体,事实上她如果动作再快一分,就可以成功躲过所有六柄剑,或者学顾回蓝主动出击,择弱而击,一击即溃。但很可惜,很可惜,她没有了再次尝试的机会。只能与她的黑蓝虎一起倒在血泊中,倒在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的过去。

鲜血最终还是湿透了石砾屋顶。

红日最终还是照常升起。

只有顾回蓝轻叹了一声。皇甫释然捏着扇子,面色肃然:“桃花庵主之所以要杀你,应该是误会你杀了朱铁算。”

顾回蓝不可置否。

皇甫释然又道:“同仁当铺一命换一命是铁规矩,不会被打破。”

顾回蓝承认,这句话的确也是对的。若是同仁当铺曾有一次失信,哪怕仅仅是个孩童,它也就会失去整个江湖,所有顾客和可能成为顾客的人的信赖。

信赖犹如河堤,纵然千里也会毁于蚁穴。所以桃花庵主才会如此放心搁下自己的命,还叫罗刹女来验收。

“但结果却是罗刹女被杀,尽管你给她留了后路,她依然没有逃脱六六大顺的手,为什么?同仁当铺为什么会主动杀自己的主顾?”

顾回蓝苦笑,皇甫释然问的也是他想的。透过窗缝看看外面,六六大顺和石砾屋顶的长剑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罗刹女和黑蓝虎横尸在那。皇甫释然摇摇头,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唯一解释的通刚刚发生的所有事的想法。顾回蓝听后,一瞬讶异之后还是苦笑:“你说的对,这一身债我注定要还到下辈子了。”

皇甫释然仍有一点没有想通:“可是,枢问为什么要这么做?用全家人性命抵押给同仁当铺来换取你的平安,甚至还有他唯一的幼子。顾兄,或者我们遗漏了什么。”

顾回蓝幽幽一声长叹,道:“恐怕真的是疏忽了,我应该早点想到这个人。”

“太上忘岁白头翁?”皇甫释然眉头微微一皱,他瞬间读懂了顾回蓝的心事,与他一起推开房门。

杨柳衣姑娘正在楼下天字号房中,咿咿呀呀的唱歌,歌声袅袅,娓娓动人——

“记不起从前杯酒,

望不穿这遭忧愁。

东升旭日夜难留,

还念萧瑟君身后。

飘然梦中应能够,

杳杳伊人只影瘦。

道不尽千言万语,

殇入歌畔终难救。

又误入梦与君逅,

沉沉醒来时光旧。

想君思我锦衾寒,

暮色浸杨柳。

能将情仇为师友,

得来孜然一身孤。

人有一朝不由人,

守几岁清秋。”

南康城新开的菀香苑,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富家商贾,达官贵人,只要是路过此地的,一定会来凑个热闹。他们来不光是为美女如云声色犬马,不光是为奢华排场酒醉香迷,还有一个人比这些都重要。她的歌声婉转动人,歌喉婉转,清幽柔和,有如水之微澜,百灵出林,沁人心脾。只是……客房外老鸨已经战战兢兢,她越听越害怕,想不通自己楼中头牌的姑娘,怎么会唱这样哀伤的曲子,谁教的,这样的曲子又会不会得罪香客?须知,在风月场所,香客即是神尊,来历不明却神通广大,竖一根小指也能叫他们整楼的人陪葬。

幸而,曲毕时屋里传出拊掌声,似还有些赞美辞,老鸨这才放下心。反倒是二楼隔窗盗听的两个人讶异万分,细细咂摸后,急急关紧门窗,低语。

“我可有听错?”

皇甫释然摇摇头:“绝对没有。”

顾回蓝道:“看来飘摇岛,是非去不可了。”

皇甫释然静默了片刻,道:“似乎从你对我家人扯下白头翁飘摇岛的谎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往那里走,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

顾回蓝也思忖片刻:“我真的有点糊涂了——说书先生不一定非说那一段书,他在我上楼前已经在说飘摇岛,我也只听了个半截。想要刻意安排给我听,起码也要知道我那天一定会去扬州,一定会到万里香,一定会在什么时辰恰好来到,恰好就听见飘摇岛逸事,恰好就会感兴趣,恰好就会开了一句天大的玩笑,恰好又跑到你家去开了同样的玩笑。这些若说都是巧妙安排,我当真没法相信。可是你说的很对,的的确确,如果没有这个玩笑,没有这个谎,我们也就不会到了这里……可是这一切,每一件事,都是我偶尔的心血来潮,怎么可能被事先预知,或者安排呢?一个恰好也许可能,但是一下子罗列这么多恰好,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皇甫释然道:“我倒觉得可以从同仁当铺的要求入手。”

“要求?”顾回蓝眼睛一亮,“好主意,我想一想……红刖要求的是不可以拆穿这句话原本是个玩笑,他们应该也明白如果江湖人都信了这条传闻,一定会有许多求长生求不死的贪心之徒上飘摇岛去。就是说,同仁当铺与飘摇岛有密切关系,很可能是归属,而飘摇岛有什么目的,需要很多人一起努力,它的下属同仁当铺才想出这样的办法,利用谣言。不过飘摇岛百年才靠岸一次,到底什么样的目的要隔一百年才能达成?同仁当铺代代相传,它经历百年我不奇怪。但郝胖子,一个暴发户,哪里来的百年寿命,他又是如何听从飘摇岛差遣……”

皇甫释然接下他话茬续道:“是啊,百年靠岸一次,与中原完全断了联系,加上海上风浪叵测,根本不可能保证飞鸽传书,那位郝大爷只有四十岁多,他怎么遇到的飘摇岛?飘摇岛又怎么能让他乖乖听话,这么多年都服从自己的安排?”

顾回蓝紧锁眉头,皇甫释然说的他正在想,但百思不得其解。所有事件像一盘散沙,没有任何一条线可以穿起来。却又明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处处指向那个传说中神秘的飘摇岛:“桃花庵主虽然恨我,但误会发生之前,我们还是打过交道,她在谎话中穿插的消息从没有一次出过错。”

皇甫释然道:“这点我信,桃花庵小小地方,久负盛名,绝不简单。当初她最后说的那两句话,显然是诱饵,是为了诱使咱们去同仁当铺送死,以防泄露桃花庵乃至同仁当铺的秘密,这就更说明,桃花庵的秘密绝对不止是罗刹女,它与同仁当铺息息相关。而很显然,同仁当铺朱铁算拼命掩饰的,就是飘摇岛,白头翁的事。”

“也就是说真的有飘摇岛,真的有太上忘岁白头翁?”

皇甫释然点了点头:“毋庸置疑,咱们去同仁当铺那天,朱掌柜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个秘密被桃花庵主泄露出去,所以他也曾如桃花庵主所料,动过杀咱们的心思。两个人的话可以串谋,但心思不会,所以我相信,就凭要杀咱们这一点,飘摇岛就是真的存在。不过,我要说的,并非这些……”

顾回蓝目不转睛望着他,自己心里想什么,对面这个人都是知道的,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

皇甫释然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问过郝大爷的事吗?我问她郝大爷到底开了几家分号,她得回答是遍布江南。既然是谎言,我们就反过来听。”

“江南一家都没有?没有店面,怎么做生意?”

“这是今天之前我认为整件事最蹊跷的地方。”皇甫释然道。

顾回蓝听懂了,解颐道:“今天之后,我们会有同一个最奇怪的问题挂在心头,茶饭不思,算不算一种缘分?”

皇甫释然也笑了:“恐怕这缘分会越来越深。”

“好事啊,”顾回蓝迅捷的起身拉开门,问道,“杨姑娘你觉得呢?”

杨柳衣早已花容变色,她背后顶着一把薄薄的刀刃,可以很容易就划破她的罗衫,刺进她的后心,眨眼之间血光不必飞溅,送她一路阳间到奈何桥。所以她根本听不见顾回蓝问什么,只知道用泪眼惊慌失措的求救。

顾回蓝叹了一口气,这女子是枢问留在世间最后的牵挂,何况他曾亲口答应她找到枢问之死的真相,故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死:“朋友,进来说话可好?”

拿匕首的人身材高大,二十几岁模样,却一身书卷气,宝蓝色长袍,额前束雕蓝暗绣的玉带,遮不住印堂发黑,眉眼斜飞,鼻梁秀挺,唇却是深紫色,与他的印堂遥相呼应——这样公子模样的人,竟是身中剧毒!

顾回蓝又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人正胁迫着一个弱女子,但顾回蓝并不怨他,一个中毒至深气息吐纳之间都要小心翼翼的人,半点武功都不敢使,想胁迫别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他也不得不借刀说话。顾回蓝明白,濒死之中的胁迫多是不得已为之,可以视同求救。

可是对于他的善意邀请,对方并不领情。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捉着杨柳衣就走,一个字都不肯说。顾回蓝无法,杨柳衣还是得救,只好移步跟随,走了两步忽然又返回来,对已经迈步出门,紧随其后的皇甫释然道:“你不必去的。”

“哦?”皇甫释然似问非问,眉眼之间似笑非笑,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却看得顾回蓝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沉默一会又摸了摸鼻子,最终妥协,让皇甫释然走在自己身前。出得菀香苑后门时,那蓝袍公子押着杨柳衣等在里弄口,确信顾回蓝看到他们的方向时才一闪身,消失在昏暗晨光中尚不明朗的里弄。

皇甫释然毫不犹豫,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顾回蓝第三次摸了摸鼻子,转身将一条朴实无华,类似农家人的腰带的东西,抛挂在门旁一棵桂花树顶。这才举步跟上。

他身后,灰色的腰带在风中微微抖动,昏沉沉的晨霭中很难被人发现,但阳光很快就会驱散这层薄薄的雾霭。

里弄中其实早藏着马车,顾回蓝坐在其中,倒是很想看看车外,‘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好景色,因为对面押着反复被吓晕的杨柳衣的公子哥,一双狭长的眸子意味不明的直盯着他,已经好长时间。可皇甫释然在阖眼假寐。他决不能同时放松,所以再千般不愿,也只能打起精神与中毒的公子哥对峙。

尴尬,戒备,困惑,外加杨柳衣时不时从牙缝里钻出的尖叫声,奇怪的充斥着马车内狭小的空间,形成一种颇为诡异的氛围。这种氛围使得马车停住,所有人下车后,依然保持着马车上严峻的对峙形势,和以上所有的混杂。

杨柳衣下车后的尖叫是因为中毒公子把好容易适应的她,丢给了一旁膀大腰圆壮如狗熊的马车夫,没了薄薄的刀片,却多了钢筋铁骨的两条臂膀,勒的她几乎憋死,不得已喊了一声皇甫公子,求救。

顾回蓝坏笑道:“杨姑娘请放心,他们若这一刻勒死你,下一刻我们就会从这里消失。天涯海角,也休想再找到我们。”

环着杨柳衣的铁箍似的臂弯,这才松动了些。

偏偏顾回蓝仍不满意,眼珠子一转,问身边皇甫释然:“仔细想来,这女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死活也不打紧。皇甫贤弟,你说是也不是?”

皇甫释然笑而不语。

杨柳衣一个女子,又惊又怕了一路,完全是凭着一丝对顾回蓝和皇甫释然的指望才熬到现在,现在听他说要撒手不管,便再也忍耐不住,绝望的放声大哭。

蓝袍公子皱了皱眉头,挥挥手,马车夫立刻把哭啼的女人带的远远。剩下三人,清净一片,蓝袍公子仍不肯开口,甚至特意撇开眼,不去看顾回蓝和皇甫释然,好像那空旷的绿茵茵的田野上可以突然变出一个人来,填补他空落落的所见。

皇甫释然自然也不会先说话。所以,仍是顾回蓝放肆的打了个大哈欠,打破僵局:“这位公子不但长得与众不同,连癖好也与众不同。喜欢抢歌姬做压寨夫人,还喜欢强迫人不睡觉,跑来陪你罚站。不好、不好,实在不好。看公子一身华贵,不像穷苦出身,你若真喜欢杨姑娘,尽可以下聘到菀香苑,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拜过高堂明媒正娶,犯不着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好了,主意给你了,你也不必谢我,更加不必问我是谁,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我们就当从未见过,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边……”

他还没啰嗦完,蓝袍公子的耐性已经用完,猛地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眺望广阔原野,一言不发。

顾回蓝眯了眯眼,更加无礼,摇头晃脑:“公子以默为许,好好好。杨姑娘就拜托给你了。若是待她不好,她的老相好可是会从地底下上来找你喝茶;当然也不要对她太好,不要比过她的老相好,否则那个人还是会从那边上来找你喝茶。”

蓝袍公子气的肩膀抖动,转过头来怒目以对,紫色的面孔扭曲如鬼。顾回蓝并不怕,啧啧两声后刚要继续调侃,不料被皇甫释然拦阻。

“他若能开口,怕是早咒死你几万遍了。”

顾回蓝顺着皇甫释然的目光,仔细看了看蓝袍公子,果然发现他的喉部一圈发黑的印记,这才恍然,原来这公子身中见血封喉的剧毒,毒积聚在咽喉部,遏制了他的发声甚至呼吸吐纳:“到底什么毒这么厉害?”

“鹤顶红。”答他话的不是皇甫释然,当然也不是蓝袍公子,是一个好像真的从广阔田野中凭空变出来的人——他个头比蓝袍公子更为高挑,样子苍老如六十几岁,骨瘦如柴,草地映衬下更显单薄,就像一付骷髅架子,外面裹了张皮,皮外裹着长衫,长衫与皮又处处贴着骨头。眼珠陷在眼眶内,颧骨高耸,额头眼角几道深深的横纹,活像是整张皮在那里捏的褶子。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头发眉毛全体是黄白色,看起来像裸露在外的白骨一样的手臂,举着一把轻巧的纸伞,巧妙的遮挡住头顶阳光。

若不是他走路时可以看见脚,脚边也有影子,顾回蓝一定会当他是鬼。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六根手指魈鬼风流的顾回蓝?”‘鬼’很有礼貌,远远站定,便作揖道,“这位一定就是天下无双的皇甫家七公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说话时声音很轻,像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可是顾回蓝看得出他的轻功不差,即便这个人刚刚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请问阁下是……”

“在下澹台子平。”

“你是澹台子平?!”顾回蓝惊讶不已。他揉了揉眼睛,又把这人周身上下看了一遍再一遍,但仍不敢置信。身边的皇甫释然也皱紧眉头,显然有同样困惑。毕竟大名鼎鼎的寒枝先生澹台子平早已‘英年早逝’了十几年,即在他们年幼时候,这个人已经化为青烟一缕,黄土一抔。

“如假包换,”骷髅架子笑起来,眼角和唇边的皱褶就格外明显,像是过年捏起的饺子皮,“我的确死去好多年了。”

顾回蓝与皇甫释然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头。顾回蓝明白,这是表示对方站的距离太远,他的释心术派不上用场。

那人却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紧跟着丢出一句更骇人的:“按药侠枢问的说法,我已经入土十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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