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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心传奇+番外篇——by飞檐走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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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这就可以进门了?

若要这样问,你就大错特错了。

皇甫老爷子显然还有话说:“你素来胆大心细,智勇双全,皇甫家的求援腰带只有放在你手上,我才放心……”老爷子爱子心切,一直攥着皇甫释然的手不撒,仿佛家传的宝贝失而复得,“释儿年纪小,许多事思虑不够,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里里外外也必然会照应妥当。这次虽然虚惊一场,但透过此事,老朽知道了顾贤侄真的是心细如发,侠肝义胆,不会辜负我皇甫家老老小小的信赖。尤其释儿最相信你……”

顾回蓝只能苦笑,明明老爷子是在很诚恳的夸奖,但放在今天这件事后,听上去总多了几分讽刺意味。

别人在旁,有的忍笑,有的冷眼,有的直接就袖手旁观,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还是皇甫释然说了句公道话:“爹爹说的对,这一路还好有顾兄在,否则孩儿恐怕已经涉险有去无回。这份恩德我始终会记着,”皇甫释然看了一眼顾回蓝,展颜道,“现下顾兄可有空?可愿赏光与我和爹爹饮上一杯?”他这话说得很是平常,但在顾回蓝听来却格外的不寻常。因为他认识了皇甫释然多年,除了第一次有过邀约,其他都是随到随请,从不询问有空与否。更何况,他说现下,而现下自己明明就站在这里,明明就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明明就有的是空闲。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管家皇甫岳立时道:“老爷少爷,后面接风宴早已准备好,请诸位随我来便是。”

顾回蓝马上附和,纵然觉得再奇怪,这大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群人客套一番,又上了一辆翠玉绿纱罩着的精致马车,西行一刻钟,再下车行数十步穿过廊腰缦回,亭台楼榭,火红胡木花林,这才看见皇甫家的花厅。

花厅建在平地之上,外表看来颇为朴实,一旦进入其中,扑面而来是清泉的湿润凉意,还有水声叮咚在足下,婉转如山歌。循声往地上看,青黑色的大理石半透明映着人影,严丝合缝,看不到半点流水的痕迹。

见多识广如澹台子平都不由得叫了声妙。谁没想到,响应他的却是顾回蓝一声痛呼:“肚子疼啊肚子疼。释然你家茅厕在哪里,我忘记了……”话没说完,就火烧屁股似的拉着皇甫释然奔出去,完全忘记了管家皇甫岳和仆人们就在一旁伺候,随时等待吩咐,随时可以引领他去任何地方。

对于这样毛毛躁躁的男人,女人往往反应最大,她们多数会不屑,还会附赠个白眼给这样比孩子还鲁莽的汉子,杨柳衣就是如此的。她的白眼,紧贴着顾回蓝的后背,直到他身影消失。她却不知道,倘若她对皇甫家的地形稍微熟悉一点,她就不会鄙夷。非但不鄙夷,还会觉得很奇怪。因为顾回蓝匆忙奔去的方向,根本不是茅厕,而是龙溪山庄的东南角,皇甫释然专属的小院。

一口气拖着皇甫释然钻进卧室,伸头看外边确实无人,又把门窗紧紧的关上,顾回蓝这才回眸,关切的问:“怎么了?”

皇甫释然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

顾回蓝有些着急,拉他坐下,压低了声:“这里没别人,释然,我看的出,你从进山门时脸色开始不对,一路走来越发的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皇甫释然仍是看着他,不说话,但皎如星河的眸子里隐约有了凄凉。

顾回蓝一见,慌了神。他太了解皇甫释然,纵然是经历之前手足麻痹过三年,盲过三年,聋哑过三年的痛苦日子时,他都能微笑以对。不管暗地里藏了多少呕心抽肠、伤怀绝望,他始终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露一点哀伤。有时顾回蓝也想劝他宣泄,哪怕不是哭泣,而是呐喊几声,大醉一场,怎样都好,只要宣泄出来,心里就不会那么重。可话到嘴边总是搁了又搁,难以出口。

因为他虽不是皇甫释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总明白一个道理——把哀恸深埋如井,是不想别人去挖,若是被挖开了,便再也不能埋,只能变成一个又一个裸露的伤口,见着光见着风,日夜被侵凌,痛彻入梦,再分不清梦魇与现实——何况,皇甫释然有自己处置疼痛的权利。

所以顾回蓝总是那个陪着皇甫释然伪装笑着的人。直到今天,此时此刻。直到日后,许多日子。

一向倔强的皇甫释然忽然这般模样,怎能不叫顾回蓝心急,可偏偏又不忍不敢去多问,生怕说的不合适,再在皇甫释然摧心剖肝时浇上一瓢冷水,雪上加霜。人说好话一句三冬暖,人也说坏话 后者的代价无论是什么,都一定是顾回蓝承受不起的。所以,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的等着,等着皇甫释然自己慢慢冷静,自己选择说与不说。

皇甫释然仍是不说话。直到管家皇甫岳来敲门送上午饭,他依然是怔怔的坐在红木椅上,脸色越来越白,双颊却泛起奇异的潮红。顾回蓝打发走皇甫岳,回头去碰皇甫释然的面颊,发现很烫,急忙去了他外衣,扶他到床上躺好,又拿了冷水湿好布巾敷在他前额。在皇甫家中,人人都知道七公子除去手足麻痹,眼盲聋哑之外,还会时不时发烧咳嗽,而这些小事,若是顾回蓝在,从不会经第二人的手。

顾回蓝的理由是:“释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尽力,过意不去。”

皇甫释然的理由是:“不付钱的白工,不用白不用。”

无论是义薄云天让人反驳不了,还是插科打诨为之一笑的理由,人们通通接纳,谁不乐意图个清闲。所以皇甫老爷子不多问,管家不打扰,连仆人也都没在卧房门前伺候。这时候,他二人就是在房里打起来,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皇甫释然突然就开了口:“顾兄,我没病。”

顾回蓝往他身上搭了条天鹅绒毯子,不无担忧的反诘:“什么叫没病?从一进家门你就不对劲了。是不是昨晚吹了风,又没吃什么……”他脑子里早把近三天的内容事无巨细的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筛子。除了刚刚说的,暂时也想不到其他。

皇甫释然坚定地摆手:“我没有病。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病。”

顾回蓝猛地明白过来:“你是指你是中毒?”

皇甫释然点了一下头,很快又摆起手:“也许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顾回蓝一下僵住,他有点不想听,但是又耐不住好奇,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什么?”

皇甫释然惨笑一声:“毒发。”

这次顾回蓝连舌头都僵住,怎么咬都疼不起来了。也许过了一个时辰,也许过了一杯茶的时候,也许只是眨眼间,顾回蓝才听见自己吐出像蚂蚁走路一样细微的声音,问皇甫释然怎么知道的。他还想辩驳,抢在对方之前辩驳,说发烧太稀松平常,不是,而且一定不是中毒的表现。

话到嘴边没有出口,因为顾回蓝蓦地想起,皇甫释然有了释心术。他躺在床上,而自己坐在床头,咫尺距离就算他听不见自己蚊蚁一样虚弱的声音,也一定能读到自己的心事。

然而,这一次,顾回蓝大错特错。

皇甫释然歪着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困惑的望着他,孩子一样懵懂:“顾兄,你刚刚,说什么?”

顾回蓝的头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难道真的是毒发?!!!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山,昏暗夜色从窗缝门边渗进屋子里来,带走所有的光。管家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早就凉透。床上的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各自僵直。面对叵测未来,他们正在努力想着办法去应对。可不知为什么,总有天命不可违的无力感。

皇甫释然固然是不想死的,他现在所有的坚强,令人难以想象,那也无非是因为他至今活着的缘故。

顾回蓝固然是不想他死的,这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能选择,他情愿是自己而不是皇甫释然来面对这一切。

皇甫释然不想死,但他仍要扮作坚强,因为顾回蓝呼吸之间夹杂的轻轻叹息,他听的一清二楚。所以他绝对不能先认输。

顾回蓝不想皇甫释然死,但他仍要扮作不在意这件事,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好朋友,他是决计不愿意别人因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快。所以顾回蓝在黑暗中,慢慢练习婴儿时就学会的笑。他知道,一笑千金,其实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可以变作无价的鼓励,比如现在。

“释然……”

“顾兄……”

二人同时开口,称呼在耳边交错,惊起一片心悸。

沉默。

沉默又一个时辰。

顾回蓝终于练好了笑,自以为自然而然的轻笑后,他终于率先打破沉默:“释然,我们再从头把事情梳理一遍可好?我总觉得我们遗漏了一些蛛丝马迹。”

皇甫释然道:“你是说药侠?”

顾回蓝应道:“这里又没有杨柳衣,枢问的事咱们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他死于六六大顺之手,而六六大顺归属同仁当铺,枢问这条性命必定也是按同仁当铺的规矩来的。要么是被人交换,要么是他抵命做押。杨柳衣一直误会咱们,是因为她相信是前者,而换命的是咱们的仇人或者是记恨枢问的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甫释然想了想:“她怀疑的并非没有理由。但是如果真是那样,枢问家人为什么要殉葬?记恨咱们的人,买的应该是咱们的命;记恨他的人,一命换一命。死一人,也只能杀他一人,同仁当铺的规矩绝无例外。就算有什么人,恨到不肯放过他妻儿老小,怎么不设法让六六大顺同时杀戮呢?”

“会不会枢问的家人的殉葬,是抵命?他们也可以和同仁当铺做交易。”

“交易自然可以,但为了交易把枢问唯一的血脉也搭进去,恐怕就讲不通了。况且,咱们一路走来,没听说六六大顺又犯下那个灭门血案,对不对?”

顾回蓝抿紧下唇,他其实不太愿意想这件事,毕竟枢问帮过自己,但现在,似乎是箭在弦上,逃不开,躲不掉,只能继续抽丝剥茧,把真相找出来,或者关键问题就藏在枢问身上:“所以,是后者。枢问用他一家人性命,和六六大顺做了交易。他一个医者,救人无数,怎么可能泯灭天性去杀人?或者真如咱们所料,同仁当铺一命抵一命,可以夺命,也可以保命。枢问是要为了要保护谁。”

皇甫释然道:“按六六大顺的行动来看,这被保护的恐怕就是咱们两个。”

“保护咱们一路顺风,去飘摇岛?”

“是,澹台兄弟身上的剧毒,是飘摇岛治的,破了药侠所定期限。”

顾回蓝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说到这一步,要捅破最后这层窗户纸:“有了澹台兄弟的前例,他必然想到你。他想你上岛去医治,却又担心你不去,或者走不到。所以他送上一家人的性命,给同仁当铺,让六六大顺保着咱们去。咱们还因此亏欠了他,而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去那个岛。”

皇甫释然也叹了一声,世上总有这样一种人,视声名超过一切,包括性命。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枢问之死是他以命在打赌,跟飘摇岛博弈,看在医治自己的这件事上,到底谁赢谁输:“他医人医太久,自己病了都浑然不觉。只是可惜他一家老小也……”

顾回蓝苦笑道:“回来时我曾想到这一层,也想旁敲侧击,看杨柳衣知道多少。那时候你拦住我,我就猜,你应该也想到了。”顾回蓝没有说,若非这个口信,估计杨柳衣也会和枢问家人一样无辜殉葬。反正是交易,多筹码多胜算。还可以顺便在他们身上,再多加一条人命……

“释然,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皇甫释然笑道:“又或许这是一次契机。飘摇岛能以毒攻毒,能治澹台兄弟,说不定就能医我。”

顾回蓝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一件,我说的是害你成了枢问的赌……”他忽然住了口,因为黑暗中,他感觉自己放在皇甫释然枕边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了一下,很轻,很暖。

一如皇甫释然惯常的微笑:“顾兄,其实……你请药侠出素园的那件事,枢问跟我提起过。”

顾回蓝摸了摸鼻子,黑暗中没人看得清楚他的脸色,但他仍是不自觉抬手遮了遮脸,如果枢问只说过那一件还好,若是提了更多,他只怕又惹皇甫释然不高兴。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右手,那个触起来还微痛的疤痕,顾回蓝心道,尤其这件,不能让他知晓。急急转移话题,问起澹台兄弟,和那神秘非常的飘摇岛使者:“飘摇岛使者真的来自飘摇岛?一百年的工夫,他如何和岛上联络?”

皇甫释然却道:“顾兄,你仍是不肯问我吗?”

顾回蓝悄悄又摸了摸鼻子,纵然早料到皇甫释然心里最担忧的,也偏偏不能去问,因为不管刺多么小,它都是刺,刺进去会疼,拔出来会伤。他三番五次故意岔开,也是基于这样的考量。

很多事,就像怪物,你越躲,它越追。顾回蓝当然明白皇甫释然的意思,他身上蹊跷到极点的毒,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一点线索。好像有一块石头,不知从谁的手里扔出来,也不知道会砸向什么地方什么人,顾回蓝只知道,它抛出十年都还没有落地,甚至连方向都不确定。

皇甫释然的身上是什么毒,是一种还是许多种,为什么有一连串诡异表现,到底什么人下的,什么时候下的,为什么下,他要的又是什么结果!

这所有一切问题,白纸一张,任他们从奇异阁走到龙溪山庄,几百里,大半月,一无所获。顾回蓝重重的垂下头,若非林子的蛇,半路杀出,恐怕他们至今还猜不到,皇甫释然是中毒还是病患。

思来想去,一团乱麻,顾回蓝烦躁的抓抓头发,他已经完全糊涂了,脑子里好像有几根弦,越缠越紧,拧成一个死疙瘩。最后和最初一样,没有任何头绪。

“释然,无论如何,先找到飘摇岛,解了你的毒再说。”花了一盏茶的工夫,伶俐如顾回蓝,思绪翻箱倒柜,却也只有这么一句。

夜更浓了,明月、稠星,似乎今晚都没有来,屋里屋外,皆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顾回蓝等了一会,居然没等来皇甫释然半句回应。急忙转过头去摸索,却一无所获,除了唇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有些奇异的感觉。

“释然,你房子里有小虫子。”依稀记得那一年,皇甫释然还盲着,顾回蓝就把这间小院所有的门窗都糊了黑纸,然后拉他躲进屋子里捉迷藏。那时,也有什么轻轻擦过嘴唇,和现在相同的感觉,清清楚楚烙印在顾回蓝的心里!那时,他说的就是这一句。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自己话音未落,房间的灯已经亮了,皇甫释然不知从哪里扑过来,准确的抓住了他,眨了眨那双不惹尘埃的大眼睛,那双黑黑的瞳孔中,有他。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复明就是从天而降的非常惊喜,力量之猛,几乎一下就能把他从地下弹到九霄天宫去。可没等他跳起来,皇甫释然已经咿呀着手舞足蹈起来——他确实不盲了,他陷入既聋且哑的又三年。

清清楚楚的眼前一黑,那一霎那的感觉,就像被冥冥中一只神通广大的手,轻轻松松从凡间带进鸟语花香五光十色的极乐之地,见识一眼之后,又被推下刀山油锅,火热炙烤的地狱去,永无超生。

清清楚楚的嘴巴里、心里就像灌了一锅黄连汤,说不出的苦。

但他仍是得笑,因为皇甫释然眼中闪过一丝的惊惶,他很需要自己。

而那时和今日,何其相像。

于是,今天,当灯亮起,顾回蓝预备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给某人看,因为他需要自己,和以前一样。不过,仅仅瞬间,顾回蓝脸上的笑,就烟消云散,他看见——房间里除了皇甫释然,还多出另一人,手里握着一块黑黝黝的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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