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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心传奇+番外篇——by飞檐走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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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是客栈店小二养的土狗,平时蔫的一声不吭,唯独看见吃的东西两眼放光。尤其早上起来,空了一宿的肚子,是恨不得连皇甫释然手中的粥碗一并吞下的。可是即便它拼了全身力气奋力一跃,还是没快过那六根手指的家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得意洋洋将粥一口一口的吞下,临了还冲自己挤了挤眼睛:“我的东西,老天爷都不能抢,何况是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饥肠辘辘,浑身无力的大黄,终于爆发,一口扑在唠叨了整个早晨的人的鞋子上,发了狠的咬。顾回蓝虽然逃的快,右脚的鞋仍是落在了狗嘴里,被撕了个粉碎。非但如此,后来顾回蓝换了一双新鞋,又特地更了一身新衣服,再从店门口过,依然被大黄认出,毫不客气撕掉了他一个衣角。最后不得不问店小二要了一根鸡腿,换的他安然出门。

可惜出了门才发现,他的新鞋子里进了水,不但臭还臊气的很,走过之处,满街的犬竞相狂吠。

皇甫释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回蓝黑下脸,立刻就地买了双新鞋子,顺道盘算晚上怎么吃狗肉,是清炖还是红烧。皇甫释然摇着扇子,边笑边问:“你确信大黄晚上不会惦记着吃人肉?”

顾回蓝脸色更沉:“释然,你是哪一头的?”

皇甫释然揶揄道:“我是哪一头不要紧,大黄请来的援兵是哪一头的才要紧。”

顾回蓝歪着脑袋:“你怎么知道它会聪明到去请援兵?”

皇甫释然笑道:“不然呢?如果你是它,你会怎么做?”

顾回蓝想了想,脸色忽然更难看:“释然,你骂我是狗!”

“我是夸你,与狗斗智斗勇,有勇有谋。”话没说完,皇甫释然自己已经笑的前仰后合。顾回蓝跟在他身后,脸更臭了。午饭也气的吃很少,茶是碰都不碰。一直如影随形,跟着皇甫释然来到瘦西湖,绕着湖边走到一半,才想起问:“释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皇甫释然衣袂翩然,玉树临风:“等有人来找我们。”

“谁?”

“那个早饭时候咱们没有看到的人。”

“澹台兄弟?”顾回蓝脱口而出,他早饭时确实也曾留意,“的确,他一定会来找我们,毕竟我们还有约定。”

皇甫释然蓦地转身,收扇伫足,久久凝视着顾回蓝,那双黑眸将近在咫尺、人们口碑相传的瘦西湖绝美之景,逼得黯然失色:“我知道你助他一臂之力,无非想他带咱们找到飘摇岛,可是一路上险阻重重,岛上更是吉凶叵测,顾兄,去或不去,不如从长计议。”

顾回蓝望了望未明天际。梅雨时节未过,天边就总挂着一块痴缠云彩,久久不散,想起来就哭一顿,想不起来就那么倦怠着,十足像个赌尽相思的姑娘。

“若你好起来……”

他只说了这半句话,皇甫释然这一辈子都再没有提这一件事。

到了傍晚,眼看着红彤彤的夕阳裹了层灰色的云要谢幕,二人准备返回时,澹台子平却真的追来了,风尘仆仆,一脸焦急:“顾回蓝!我兄弟不见了!”

在顾回蓝的坚持下,皇甫释然并未跟随,他独自回了客栈。待他挺拔瘦削的背影隐没在远方渐渐浮起的暮色中,顾回蓝才回头细问。澹台子平一声赛一声的焦急:“他昨晚还好好的,今早就不在屋子里,可他明明又不可能出去,因为我始终在外屋,他在内屋,若要出门,必须经过我床前……他房间也只开了后面一扇小窗,人是进不来的,他身材又高,根本也是出不去的。就算出去,以他的脚力也走不了多远,而我则是把整座扬州城都走了一遍,到现在也寻不见他的踪迹……”

顾回蓝想了想,好似随意挂了一条腰带在旁边柳树上,停了一下,又挂了一条。然后才招呼澹台子平,道:“你不是说过,你们最多只能算是被飘摇岛训练过,并没有真正上过岛?那么你现在就带我去,那个代替飘摇岛训练你们的地方。”

澹台子平显然犹豫了,半天才反诘:“不可能。我兄弟才不会被飘摇岛掳走,我们本就是岛上的人,他们掳我或我兄弟没有半点意思。”

顾回蓝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以前或许没什么意思,现在却有意思的很。”

“怎么讲?”

顾回蓝唇角一挑,早已有了十足把握:“红刖。”

澹台子平心中一凛,把牙一咬,终于施展轻功走在前头,不紧不慢,足够顾回蓝施施然跟在后面。然而,这一段路程颇为漫长。二人从太阳落山起,直走到月挂中天,夜雾弥漫,他们才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宅前,老远的,就听得里面传出孩童玩耍嬉戏的声音,很是热闹。

澹台子平的脸色却变了,因为他听的清清楚楚,里面不止有孩童的笑声,还有自家兄弟凄凉惨绝的哀鸣声。

如裂帛,如玉碎,撕开稍显浓重的夜色,又在其中布下谜团重重,叫人生畏,叫人激愤,更叫人好奇,叫人跃跃欲试。尤其是澹台子平,他硬着头皮也要去救自己的兄弟。顾回蓝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提前挡住他的脚步。惹得寒枝先生大怒:“就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救我兄弟安然出来!”

顾回蓝道:“我并非要阻止你,我是想帮你探清路。即使你在这里受过训练,那时也不同于此时。”他说着,抓起一块石头往前一丢,前面的土地立刻陷落下去,先是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像一张贪得无厌的大嘴,蠕动之间,把周围的土迅速的一点点啃噬,很快形成了一道绕着大宅的环形沟。这还没有完。那张大嘴继续向里吞咽,没多久,大宅的院墙也整个倒进黑洞洞的沟底,摧枯拉朽后,又有莫名火星从大宅内跳跃而出,须臾便将那道深沟燃成火河。

熊熊火光染红了头顶的半边天,热浪,仿佛一个火辣热情的姑娘,在撩拨一个饥渴的男人,分外暧昧的暖。澹台子平骇然瞪大眼睛,的确如顾回蓝所说,他在此受训时确确实实没有见过这层机关。热浪袭面,热气裹身,澹台子平和顾回蓝不觉的的暖,反而觉得有数九寒意从大宅内扑面而来——火光随风摇摆,火势时大时小,透过橘红色的火舌可以看到里面,那所大宅本是乡间富绅常建的样式,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它的前院现在极为热闹,有一大群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在围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玩类似钓鱼的游戏。

说是钓鱼,倒不如说钓蝎子,只是一根细长的竹竿横放,有点类似钓鱼的模样。岸上一头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中间一块大石头,钓竿另一头是稍低的洼地,里面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满地攀爬的硕大蝎子,围绕着那忽上忽下的鱼饵时不时叮咬一口,每叮咬一次,鱼饵就哀号一声,也正是这独特的哀鸣证明了顾回蓝和澹台子平的想法。那曾是他们的一个伙伴,澹台碧浩。只见他赤条条的身体向后弓,脑后勺碰着足底,手脚、脊背、肋骨、几乎所有的骨头都被折断,整个人软绵绵的被捆在绳子里,像一滩没有生命的肉泥,那越来越弱的哀鸣,竟成了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澹台子平的脸色铁青。

顾回蓝的视线却飘向一边的地上,在距离澹台碧浩不远处,阴暗角落里,侧躺着一具女人的胴体,还有看不真切的半张脸。相比这个女人而言,澹台碧浩的情况怕是好得多,顾回蓝暗中摇了摇头,现在好得多,并不代表一会还能好得多。

火渐渐熄了。

澹台子平顾不上烟雾呛人,急急施展轻功飞过环形大沟,顾回蓝来不及劝阻,只得紧跟他直奔过去。二人走到竹竿附近。那群嬉闹的孩子,忽然安静下来,像受过训练的士兵,自觉列队向两边靠,让出中间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一个七八岁模样,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抱着一只肥肥胖胖的虎皮大猫,坐在钓竿的一头,像坐跷跷板,悠哉游哉。

只要他一抬屁股,那早被蛰的肿胀不成人样的活人饵就会掉下去,完全沦为蝎子的美餐。可小孩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位置,只顾抱着猫撇嘴,可爱至极的说说笑笑:“绝对是美餐,相信没有人比寒枝先生更了解了。”

顾回蓝虽然没有侧首去看,但还是感觉到小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身边的澹台子平微微的,如风吹树叶一般的抖动了一下。

站在他们对面的小孩子却刻意假装没有看见,自顾自续道:“这种食人蝎,可是飘摇岛的特产,所有飘摇岛麾下之地皆有它的踪迹。释毒在血,后食人髓,被食者多数不会速死,只会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被侵入骨髓之毒一点点吞噬,疼痛,每天每夜、钻心刻骨。也许有想要将毒逼出来的傻瓜,结果自然是武功尽废,搭上半条命,和五感之一,譬如,”那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指在半空画了个圆圈,白白的指尖落向捆绑成团,有出气没进气的澹台碧浩,“譬如不能言语,不能聆听,不能观察,不能尝味儿,或者不能嗅香臭,总有其中之一。”

这么明显的说法,顾回蓝当然听懂了,但他不说话,也不行动,就连表情都没有,仿佛那孩子说的话只是一阵风,左耳进,右耳出。

那小孩子也不管他,只一心看着澹台子平笑:“你说,为什么被同一种毒蝎蛰,却会有两种不同的结果呢?一个人变成哑巴,废人,另一个人却还还好端端活着,有绝顶轻功,有狗胆包天,胆敢和同仁当铺作对!!敢用毒蝎为刃,取我六六大顺的性命!”他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澹台碧浩,事到如今,真正活不到重阳节的,你以为是哪一个呢?你以为当初怂恿你先试验驱毒的人是什么好东西?!”

被悬吊在竹竿那头的澹台碧浩一声不吭,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已经没了应声的力气。

澹台子平则黑着脸,望着那孩童的目光愈发犀利:“一向听闻同仁当铺夺人命如剪草芥,我还以为全是六六大顺的功绩,昨夜动手我才怀疑,他们,江湖上也就勉强称得上一流,但要取那些高手性命,尤其是做下灭门血案,这等功夫未免牵强。今日看来,”他扫视周围,身边的大孩子个个身上都有掩不住的杀气,“果不其然,名满天下的同仁当铺绝不简单。”

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听了嘻嘻一笑,并不否认,一只小手抱着猫,一只小手高高扬起,很是骄傲的指指周围一圈大孩子:“九九归一,我这里有九九八十一个人,而你们,只有两个。啊,如果算上澹台碧浩那是三个,不过,在我眼里,他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就像那里躺着的那个,之前也曾经算是个人,还是个美人,武功不弱又有头脑的美人,可是如今她只留下这具漂亮身体。顾回蓝,我将这具漂亮身体送给你好不好?”

顾回蓝眉头皱起——这孩子所谓的漂亮的身体,就是那旁边还剩下半张脸的女人,若非顾回蓝心中有数,是断断猜不出这个人身份的,因为她早就面目全非,臃肿不堪,身上到处黑一块紫一块的蛰伤,还有因为痛痒难耐而自己抓挠抠挖的坑坑洼洼,伤口大多没了皮肉,有的成了一个洞干着血渍,有的深可见骨,右臂干脆被咬断,仅仅剩下一点皮连着。莫说只见过这身体本来面目一次的顾回蓝,就是她的生身父母,想必此刻都认不出这怵目惊心,惨不忍睹的,居然就是前日里还巧笑盼兮美目倩兮,曾经妖冶妩媚,柳枝一样缠着顾回蓝跳舞的红刖姑娘!

那孩子似乎对这具残尸非常满意,欢喜的去摸怀里胖乎乎的猫的头,摸的它舒服的叫唤了一声。就这一声,即被顾回蓝敏锐认出——那日朱铁算去内屋请示之前,他似乎也听见了同样一声猫叫,莫非这个抱猫的孩子,才是同仁当铺真正的老板!!?顾回蓝有意再去望他身后八十个孩童,个个虽然年幼,脸上却早脱了孩童的稚气,行动伶俐干练,态度冷静沉稳,一看便知是从小即被层层挑选出来,接受严格训练的。

而且必定是杀手级的训练,顾回蓝笃定,不但是因为过去那些同仁当铺犯下的灭门血案,还有眼前游戏一个将死之人的冷酷,只有真正的杀手,才不再把人当人。

“顾回蓝,”那抱猫的孩子又问,“有人告诉我说,你不会替这女人报仇,这话我直到刚刚才信了。你没有多看她一眼,你来的目的绝不是她,而是因为澹台子平答应带你找到飘摇岛。你是为了你们之间的交易才来。但倘若,我给你多一个选择,跟我走,我也能带你找到飘摇岛,你会怎么说?”

顾回蓝笑笑,站着没有动。

番外三:沉香

传闻西域深林中,有奇树天然高大,去其枝,剥其皮,留其心。其木心虽短粗,却有奇香,能祛病延年,辟邪佑宁。世人以为稀缺,争相寻买,一时间洛阳纸贵,千金都难换一指长的木心。然而,大名鼎鼎八仙药材铺的董掌柜,揣着上百万两黄金的钱庄通票,千里迢迢一路追着某人从蜀地到中原,奇异阁墙外,请客吃饭送礼胁迫,无所不用其极,依然换不来他手中那块小指长的沉香。

董掌柜都糊涂了:“顾大侠莫非是嫌弃钱少?虽说你手中的沉香是极为罕见的种类,可也只够一人剂量,实在卖不得多少钱,我敢说,顾大侠再问多少人,绝不会有比我这更公道的价格。”

顾回蓝笑笑:“价格最代表诚意,就诚意而言,我相信无人比过董掌柜。不过,我这块宝贝是不卖的。”

董掌柜更困惑:“为何?难道你要收藏?做传家宝?”

顾回蓝摆摆手,六根手指修长干净,他没有回答。每逢问到此处,他都不再答话,嘴角却总是难掩一丝笑意,仿佛一个孩童藏了他最心爱的糖果,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董掌柜也动过抢夺的念头,但无奈顾回蓝轻功绝顶,一个没看着,已经翻墙进了奇异阁,再寻不见踪影。至此,董掌柜才不得不罢休,他敢杀人放火,也不敢得罪皇甫家,奇异阁如雷池,他不能越一步。他却不知道,顾回蓝现在比他还为难。

皇甫释然手足麻痹了三年,又盲了三年,这几年轮到了聋哑症,天上打雷也听不见分毫。所以直到顾回蓝大步流星闯进门来,风尘仆仆站在他面前,他才停下手中的笔,粲然一笑,但旋即又收起笑容——这塞在手中,弥足珍贵的香木,细细摩挲,还有细小的沙砾和水流痕迹,和某人胸膛的余温,皇甫释然久病成医,这沉香味道特异,他还闻得出——传说中西域迦楼罗王坐化之地生长的沉香树,其心仅长一指,能祛百病,众人为此争相打破头,折命无数。迦楼罗王弟子为免更大的血雨腥风,将其埋在摄魂花阵,外凿九条河层层环绕,再堆九重山做垒,其间猛禽野兽,毒花刺藤,层层叠叠,连绝路都没有。虽无刀山油锅,也不可能有凡人通过。

根本不可能。

皇甫释然将沉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不错,幽香中掺杂着一丝血腥味,很淡,若非他近年鼻子格外灵,也闻不出。于是他抬头看着顾回蓝,眼中皆是困惑。

顾回蓝好像没看见,一门心思的说:“这东西包治百病,你再不必怕……”皇甫释然虽然聋哑,但他天资聪颖,短短几月已经学会读口型。所以顾回蓝说话,只需面对着他,不掩饰唇形即可。

可包治百病这句话,却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皇甫释然,但见他面色一沉,大踏步走到顾回蓝面前,伸手扯开了他衣衫前襟,几道白布渗着鲜红,马马虎虎的包裹,立刻显露出来。顾回蓝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任凭皇甫释然丢开沉香木,仔仔细细重新处理他的伤口。末了,还找来一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这才回到桌旁,提笔落书。顾回蓝不敢怠慢,乖乖换了衣服,跟着来到桌前。

那块千金不换的沉香木正静静躺在桌角。没人顾得它。皇甫释然一心写字,顾回蓝一心瞧着他的字。行云流水,隽秀不失英气,仿佛他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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