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地进入了秋后算账的名单。
——这下好了……自己活着，知道那件事的人永远都不会开口；自己死了，知道那件事的人也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周平长舒一口气：“你先喝点醒酒汤，我已经让他们炖好了。然后再吃点粥和小菜，刚醒来不适合吃大鱼大肉。”
“好。”赵允让也松了神经，为自己免于尴尬感到庆幸。
周平已经吃过，但还是陪着赵允让用了一些。
饭后，周平捡起话题：“你昨天怎么遇到那个给你酒的哑仆的？”
“你还敢说，把我一人留在这，言语不通，我觉得无聊，就到楼上看风景。正想去谷仓里看看的时候，那人就出来了
，借给我一件熊皮披风。我向他抱怨了几句，他就拿来了酒，做手势要替我解忧，挺热心的一个人。”
“恐怕是心怀不轨，爷以后一定要小心。今早我在三楼谷仓里找到了张叔父，那人是为了看守他才故意将你灌醉的。
”
“张狐狸？！他没事罢？”赵允让担忧道，“不是说他失踪了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得很。”周平冷冷道，然后就闭口不言。
赵允让偷瞄了好几眼，周平看他小心翼翼难掩忧色，反倒替他不值：“张叔父好得很，就差没搬到酒坛子里住了。”
周平冷静了一会，继续道：“我质问他原因，他什么都不肯透露，只告诉我酉戊的大概方位。待会我会去找找看。”
接着，他抢在小王爷之前说道：“丛林危机四伏，你不能去。”
“……哼！ ”
赵允让暗暗做好打算，趁着小瓶子出去，就找到粮仓，果然在里面看到了醉态熏熏的张环。
他假装随意地问：“你什么都不能告诉小瓶子，那我呢？”
张环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地提起酒坛灌黄汤，灌了一大口还向赵允让示意。
想到自己昨晚的醉态，赵允让连连摆手：“我不会喝酒。”
“我听说小王爷昨天喝了整整两坛。”
——听说？那仆人不是哑巴吗？是他装哑还是另有同伙？
——这是入画的家，粮仓里藏一大活人她真的毫不知情吗？
赵允让顿时觉得自己身处困局，不知道该信任谁。
茫然间，竟不知不觉发起呆。
张环突然滚过去一个坛酒：“酒逢知己千杯少，和小瓶子那盯着榆木脑袋的人喝不起来，小王爷却是性情中人。来，
就一口，醉不了的。”
赵允让依稀记得小瓶子说过自己昨天的酒是被下了药，并没有意识到是药酒的缘故。在此感激赵家严格的皇储培训系
统，除了重要节日和场合能尝一尝果酒以外，赵允让对杜康只有文字上的印象。而且，更碰巧的是，张环给赵允让的
酒，依旧是壮阳之物酿的。
抱着酒后吐真言的希望，赵允让给自己壮胆，凑到坛沿抿了小口，脸皱成一团。
这副雏儿姿态立即引来了张狐狸的嘲笑。
“你喝了多少酒？我才不要变成一个醉鬼！ ”赵允让抱怨。
“我张文台逍遥一世，难得突发奇想回乡看看，不料居然栽在了这上面……背井离乡之命……背井离乡……”
赵允让暗暗思索，返乡最倒霉的事情，无非是遇到债主，若是仇人，张狐狸就不会完好无损没缺胳膊也没断腿了。
“你也算是衣锦还乡，这是好事呀！ ”
张环苦笑：“家人亲友都不在，穿锦衣给谁看？还不如买寿衣安慰安慰先祖……”
江南之行使张环想起了不少往事，藏埋心中的秘密在絮絮叨叨中露出马脚。
赵允让和他一口一口拼着酒，自己多喝一点，张环就会多说一句。
“小瓶子就没和你抱怨替我去棺材铺还账的事？”
张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赵允让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我要是也有个有求必应的暗卫守着，就不用那么发愁了。”
说着抽出自己身下的毯子，给他盖上。
周平在山洞里找到和一窝小熊仔抢窝的酉戊，质问，却只得到‘张环说要我在这里等你主子说让我的听张环的’这样
的结果。
带着一肚子火气，回来又见不到小王爷，周平细想一番，立即到三楼的谷仓。
结果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醉鬼横在地上呼呼大睡。
“学坏不学好！ ”周平嘟囔着将赵允让抱起，嗅了嗅，和昨天的药酒一个味道。
临走前把毯子扔回张环身上。
——他还欠着自己钱，不能那么快就死了。
周平把赵允让放到床上，不幸地听到了噩梦一样的声音：“小瓶子，我好热……”
“……”
第十六章：托管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
“你要走几天？”
早晨，赵允让问突然向自己辞行的小瓶子。
“杨将军已经自湘南回来，正在来此处的路上，我必须前去接应。”
“我怎么去不得？”赵允让不甘心。
周平不看小王爷的表情就知道要说服他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想了一会才说：“你有更艰巨的任务。张叔父被困在这
里的事，恐怕与入画脱不了干系，你千万要小心。”
赵允让听小瓶子说得郑重，又想起连续两天尴尬的起因，顿时没了底气。
只是仍然有些失望：“监视的事酉戊也能做……”
“他另有任务。”周平回答。
“什么？”
“保护你远离酒坛。”
“……”赵允让不服，“我也是想从张狐狸的嘴里套出点什么，这也有错？”
周平本来不想说的，可还是不放心，万一小王爷在酉戊面前醉态熏熏喊热怎么办？那只不解人情的野兽是把他直接丢
到冷水里还是高呼大夫吸引其他闲人过来旁观？
于是周平停下手上收拾的动作，强调道：“爷，我和你说清楚了吧？经常打炮是很伤身的。”（注：宋朝已经发明了
大炮，只是没有广泛应用。）
赵允让就像尾巴被卷进割草机一样跳起来：“你解释得已经够清楚了！ ”他猛咳了几声，周平习惯性地拍着他的后
背，本意是安慰的动作却让赵允让的背弯得更低了，扭动着小跳着躲开周平的触碰。
被当作超级病毒的周平默默收回手：“没有别的吩咐，我就上路了。”
赵允让满脸通红，半是被呛半是尴尬，他虽然不明白小瓶子为什么要用礼乐用的大炮做比喻，但却无比清楚这并不是
自己应该在意的问题。无论用何总词语对晚上那种行为掩饰，都减轻不了它在自己心里产生的难以磨灭的印象。
沸腾的血液一点点被挤压到下半身，四处作乱，不堪折磨，直到在小瓶子令人放松安心的声音里找到发泄的出口，将
一切躁动焦灼令人不安的感觉都冲出体内。
等赵允让回神，小瓶子已经不见了，赵允让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景色喃喃：“你也小心点儿……”
周平并没有直接离开寨子，而是去找入画，威胁也好利诱也罢，都要稳住她以免她狗急跳墙加害于小王爷。
未至房门，就听到入画惶急的声音：“……是我娘看上他，又不是我？！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我怎么会喜欢那个
面相阴沉心地更阴沉的阎王……”
周平原本打算翻窗的，乍听正主都在里面，干脆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
敲门声想起，入画如同被人掐住脖子一样没了声音。
好一会，她才自言自语：“不会那么巧吧……”然后提高音量：“谁？”
“面相阴沉心地更阴沉的阎王，”周平皮笑肉不笑，“提醒你一句，我爹的外号才是阎王。”
入画略过周平的讽刺，用视线示意身旁之人出去。
那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周平感受到敌意的视线，显然，被当作轻敌了。房中只剩两人之后，周平对入画微微扯了扯嘴角
：“你不介绍吗？”
入画连假笑都做不出来：“他自小被父母遗弃，原本的姓名早就不用了，被我捡到之前他被人叫作‘臭乞丐’。寨子
里的人叫他哑仆，我叫他阿（a第一声）哥。”
说了等于没说，周平另起话头：“瑶族试图偷袭汉军，主犯已经枭首，从犯并未问罪。”
“我听着你是话中有话，”入画矢口否认，“杀鸡儆猴还是杀猴儆鸡，都和我无关，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大宋子民。”
周平看了入画一眼，像是在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话的真假。
“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辞行，接应汉军。商议演习的文书你应该早就收到了。”
入画点头，一时间摸不准周平的目的。周平的种种举止都表现出他对自己的不信任。
“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小王爷出了半分差池，别说你与你的阿哥，整个湘西苗族都要遭难。储君不测，官家恐怕连封
禅都不放在心上了。”
“小王爷长了腿，说不定你一出门他就追上去了，他决心要出事我管得住么？”
周平心底暗暗点头，万分赞同，很有引以为知己的意味，但脸还是绷着：“我只看结果，他若是出事，我立刻向你娘
提亲，洞房后就把你关在黑屋子里饿上三五天，家里的粗活细活都要你做，连磨豆子的驴都省了。”
“……”入画害怕地缩了缩肩膀，因为周平的样子绝对不像是在说谎。
警告了入画之后，周平再也没有耽搁，水路陆路空路（即轻功）连着赶，终于在与杨充广约定的最后限期之前赶到了
军营。
“来者通报姓名——！！ ”
周平急急勒住缰绳，提起回道：“汴京周平。”
“可有腰牌？”军士未曾买账。
周平远远的就看到城楼上站着的杨充广，确定这是所谓军法如山的下马威，也就识趣地省去了‘我认得你上司杨将军
’的废话，直接飞上墙头，在众人惊慌的呼声中稳稳落地。
“军营重地，擅入者斩。”
被名将之后调教过的军士训练有素地围上来，刀枪林立。
“杨将军，”周平行礼，又一一扫过他身后的熟面孔，寒暄一句，“王爷，久违了。”
李德明如同债主看到欠交地租的农奴一样，笑得比同乡还亲，他脚旁边的李元昊火候就有些欠缺了。
李元昊人小架子不小：“爹爹说的要事就是你？我就说呢，怎么不陪我射箭……哼，你怎么不向本王问候？”
“下官觉得您不会喜欢下官的问候方式。”周平淡淡地瞥了小元昊一眼。
小元昊立即双手后缩，死死捂住臀部。
杨充广将小元昊的反应看在眼里，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放下心，开口让士兵退下去。
闲人散去，李家父子却留下了，周平质问地看向杨充广，杨充广微微点头。
“你来信中提到有易容术，所以才设下关卡试探。”
先是闭门羹下马威，再是轻功测试，最后还用两个异姓王作道具帮忙验明正身。
周平理解地点头，与他交换了最近的消息——当然是改头换面过能够让外人听的版本。
杨充广与同上过沙场的张环交情不错，当初就说受他所托才将被俘的周平送入汴京：“张将军失手被擒？看来敌军里
有高手。你已将他救出，想必与敌人交手过了。”
为替那个端着朝廷饭碗却不干差使的不肖叔父遮掩感到不值，周平喝了口茶调整了心情才说道：“他正在小王爷身边
修养，非常安全。苗人用蛊防不胜防，对苗用兵须得慎重。将军未经上意用兵湘南，下官会如实禀告，恐怕还是要承
担一些责任。”周平的用心是好的，提醒杨充广做好明面上受罚的准备，毕竟瑶汉两族起武装冲突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
杨充广天底下最不喜的事情有三件，一是对自己用兵指手画脚，二是奸佞陷害忠良，三是……和李德明呆在同一个屋
子里。
尽管他知道周平所言符合道理，但在李德明也在场的情况下，自己视如生命的军事完全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诋毁，
与用兵之道背道而驰，本就对周平有偏见的杨充广顿时提高了制冷功率。
“本将军的事，不劳周侍卫操心！ ”杨充广下了逐客令，“军士已经备好营房，周侍卫赶路辛苦，先去休息罢。”
周平对他那副你再说我就去洗耳朵还要割掉你舌头的决绝表情心存忌惮，没什么异议就走人了。
“我讨厌他。”小元昊的声音虽然听着充满了稚气，却是他在听不到周平的脚步声之后才说的。
杨充广难得地摸了摸小元昊的脑袋，周围的温度稍稍回升。
李德明也来凑趣：“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有相同的想法。如果官家站在周侍卫那一边，你就跟我走罢！ ”
说着手臂就要往杨充广的肩膀上攀。
杨充广敏感地侧身，用力瞪了李德明一眼：“王爷请自重。”
要说那三件最讨厌之事的排名，与李德明同处不一定排在与周平共事之下。
李德明仔细一笑：“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听你的，兵者，诡道也，容不得人反复谋划议论延误决策。”
杨充广有些心动，但也保持着警惕。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这种由异族王做的饭菜。
看到他的反应，李德明不怒反笑，目光里充满了欣赏，如果酉戊能看到的话，大概会想到闻到肉香的自己。
第十七章：军旅
会挽雕弓如满月，尘满面，鬓如霜。
如果说皇城是由一道道宫墙筑成的，那么军营则是由一条条军规建造的铁笼。
皇城还有些许地方供人自由走动，军营则不同，至少在杨充广管理下的军队格外严格，那架势似乎巴不得将所有地皮
都圈起来然后再往上面插一个‘军营重地闲者勿入’的牌子。
巡查的士兵轮班很勤快，遇到出去采买、办事的人都要示腰牌通暗语，远远的还能听到士兵训练的声音。似乎每个人
都有活干，除了周平。
就在周平怀疑把自己干晾着也是下马威的后续部分时，忙于军务的杨充广终于抽出时间见他了。
“苗族的回复终于抵达，他们以我军与瑶族的冲突为由拒绝了。”
这并不让杨充广感到意外，当初瑶族趁夜偷袭，反被打回去，汉军花了几天功夫才平荡匪患，如同周平之前的分析，
消息铁定已经传出去。无论是谁先挑起战争，都会给人汉军来者不善的信号，引起苗族的警惕。一定意义上，可以说
最初拟定的方案已经失效了。
但这并非毫无作用，继澶渊之盟汉军再一次震慑外族，挽回了日益下降的声望，重振各部士气。正是如此，杨充广才
无视了封禅期间不动兵戈的上意，剑之所指，兵之所向，毫不留情地将叛逆分子镇压下去。
此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西夏，大宋已经蒙上了国富兵弱的阴影，杨充广宁愿和父亲一样遭君弃用，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