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想起腹中空空，因为过了饭点，又是厢军这等清水衙门，周平只在厨房找了馒头充饥。
张环过来，刚要出言戏弄，周平劈头就问：“你给京里的报告怎么说的？”
张环见小瓶子神色有异，正经回答：“按照之前与你商量的，在我的努力下说服作乱之人张玦，在我的指挥下兵不血
刃平息战乱，总的说来是将功补过了。”
“你确定这是和我商量过的？”窃取自己的胜利果实，张狐狸才是真正的小人！
张环笑道：“入画不是说你忙着么，我也只好在原来的基础上自己发挥了。”
心虚，周平担心自己与小王爷共度春宵的事迹被揭发，一边观察张狐狸的神色，一边试探地问：“入画怎么说的？”
“没什么啊，”张环神色如常，随口答道，“她与张玦离开酒楼之前，来见过我一面，说一切托付给你之类。”
指的是小王爷么？周平隐隐觉得不妥：“她没说别的？”
他接连的疑问引起了张狐狸困惑的表情，他想了想，似乎有些了然：“话说起来，从前天起就没见过她。”
“什么？！ ”周平觉得自己离阴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轻纱，“那张玦呢？”
张狐狸面色发苦：“他从来都不待见我，我如何知道。”
“……他们很可能私奔了。”周平极不情愿地下了这个结论。
“啧啧，真不愧是我……”张环得到小瓶子的一记瞪视，他熟悉这样的视线，意思是只要自己还敢开口他就要将自己
的舌头拔出来绕着脖子绑一圈。
周平打发了张狐狸去确认消息，自己则在房中来回踱步。
入画这一招杀得人措手不及，细想起来他们两人必定是早有预谋，将毫不知情的小王爷当美人计中的美人使，趁着自
己意乱情迷的时候打包了东西走人。入画说一切托付给自己的话，完全是威胁！不给他们两人善后就代表自己的秘密
有可能暴露。
一旦听说储君被臣下亵渎的消息，朝廷可不会管这个流言是真是假，只要是对社稷不稳的隐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律先消灭后问话。
而且，这件事对小王爷的威望也具有极其糟糕的影响，稍有不慎他的皇位就要让给别人坐了。因为皇权是神圣不可亵
渎的存在，掌控皇权之人也是不容侵犯的，一旦这种光环遭到玷污和质疑，极有可能导致民心失尽，皇位不稳。
如果与小王爷有染是名不经传的伶人或娈童，那么流言可以传为风流韵事；如果是风雅文人，也没什么大碍；但偏偏
自己是个武将，会雌伏于弱不禁风的小王爷之下么？！
小王爷逛女支院是美谈，在女支院里被女票就是丑闻了。
归根结底，还是谁女票谁的问题。
一番斟酌之后，周平还是决定咬牙往陷阱里跳。
不就善后么，有什么难的？
周平错估了暗卫子组之人的惹祸能力。
到中午了，小王爷还没醒，周平自己先吃了，让人替赵允让热着饭，还烧了水。
出门打算去营帐，就见张环扶着泪眼婆娑的陆夫人从轿子里出来，轿子旁边还站着拳头紧握的酉戊。
——怎么看都像是来者不善呐……
考虑到小王爷身边无人保护，周平迎上去，趁人不注意给酉戊比划了一个手势，让他去厢房保护赵允让。
酉戊听命，走是走了，只是临走前用食肉动物的目光死死瞪了周平一眼，周平的不好预感更加强烈了。
“陆夫人，这是？”
张狐狸脸上的沉痛透着一股虚伪劲儿，周平行礼，将迟到被杨充广用冰雹攻击的忌惮放到一边，专心对付起这个柔弱
的丈母娘。
设茶置案。
周平好言相劝，陆夫人仍然只是啜泣。
为她代言的张环拿出一份女儿离家出走的留书，上面的文字描绘了一个遭到寡情薄性男人的抛弃心灰意冷毅然决定远
走他乡的可怜女子形象，若不是书信末尾有入画的名字，周平会以为陆夫人还有一个女儿。
周平能说什么？告诉陆夫人自己没有和入画半点干系——唔，典型的负心汉推脱之词；辩驳说自己没有辜负她——酒
店里多少双眼睛看到自己抱着一个伎人走的？再加上连杨充广都听到的流言，自己还真是不承认忘恩负义都不行……
“陆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入画找回来的。”周平放低姿态，提出解决方案。
陆夫人不知她女儿的暗卫身份和蛊毒伎俩，心中焦急就像没听到周平的话一样，自言自语：“画儿从小到大就出过三
次寨子，一次受朝廷所托救相爷之命，遇到了你……”周平从‘你’字里听出‘作孽哦’的意思，心里呐喊：不许夺
走革命胜利果实！王相一案是我的功劳！我的——！！
陆夫人哽噎了几秒，继续道：“第二次是接你入寨，第三次是为你出入烟花之地，还被你赶出去！ ”
“不是烟花之地，是酒楼……”陆夫人双目含泪的瞪视让周平低下了头，“也不是我赶她走的……您是对的，应酬场
合女子的确不应该去。”
周平可以面对他上辈子老爸的铁棍顶嘴，也有胆子直视周密的黑脸撒谎，但他最大的软肋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女性
长辈，尤其是这种柔却不弱懂得用泪水作武器的聪明女人。
恭送走陆夫人并答应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之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张环过足了看戏之瘾的得志表情让周平手痒
。
身负善后重任，在不能损害入画那死丫头的名节的前提下找到她并对她负责，周平在受杨充广训斥的时候都精神恍惚
。
刚正不阿的杨充广一气之下将他丢到了新兵的训练场上，归李一城管。
李一城深知周平实力，没有差他负重长跑或练习刀剑，而是考校他弓射。
周平心不在焉，情绪烦躁，接连脱靶，引来李一城的嘲笑。
“这么些年，你的骑射还是没有长进。”
周平恼怒，对李一城瞄准，李一城临危不惧：“你射不中。”
周平手一松，箭果然射偏，定在离李一城身后数丈远的大树上。
李一城笑笑：“将靶子想象成死敌，射出的每一箭都决定生死存亡。”
结果仍然不如人意。
李一城数着在靶子周围掉落的羽箭，叹息：“你已经死了……一、二……四次了！再来！ ”
成绩在李一城的激将下有起伏，但总体来说还是差强人意。
晚上，周平想要出去，被人拦下：“新兵的营帐在那边，没有杨将军的手令不得擅自出营。”
与普通士兵住在一块不算糟糕，从周平将盘算着新人的兵油子打得满地找牙之后，他不但可以挑选床铺，还可以排在
领饭队伍的最前面。
只是再被人用敬畏的目光看，都不如被小王爷似怒似羞的眼神包围的感觉好。
周平握住刀柄，那种在监牢里出现过的仿佛被看不见的锁链拴住的紧张又出现了。神经紧绷，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身体就像处于波涛之中，被冲来荡去，浮沉不能自主，他想要挣扎，却又发现自己的四肢被束缚住，不能动弹，压抑
极了。
李一城以为他对砭来当新兵的惩罚不满，心态没把握好，仍然让他反复练习射箭，同时在一旁开解。
无意中李一城感叹一句：“若是小王爷看到你这样的成绩，八成能找回习武的信心罢！ ”
周平手上莫名一送，箭嗖地飞出去。
正中靶心。
第二十八章：思念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有了爱情之后生命就开始变诡异了。
之前无论自己怎么默念射箭的要诀或者像个虚伪的无神论者向上天祈祷，弓箭都没这么听话过。
——只是一时的运气吧？
周平满腹怀疑地拿起第二支箭，想象小王爷就在旁边，随手放开。
也射中了红心。
——难道小王爷天命所归，已经成了万能咒语了吗？
周平又接连射出几箭，全中。
“周小子，你之前是在耍我吧？”愤怒的李一城不给周平解释的机会，就算给了他也未必会相信周平的话，用手往民
夫干活的方向一指，喊道，“给我滚去扛沙袋！ ”
无论是否有战争，军队每到一处都要建筑防御工事，由征召的民夫负责。
周平也算是小有名气，堂堂四品侍卫，挨过杨将军的军棍居然还敢继续犯错，这等勇气和本身不是谁都有的。
干活最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周平缓和了之前的震惊，开始开动脑筋思考。
他当然不会相信真爱无敌或者小宇宙爆发了之类的鬼话，到目前为止，他的经历告诉他整个世界都是合理而有序的—
—除了穿越这件事。
因此，最有可能的解释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射箭高手，只是能力没被自己开发出来而已。周平这么认为不是没
有依据的，上次偷听到的内容，原住民曾在狩猎场里赢了辽人，射意当是高超。而且，就像自己刚开始学习苗刀刀法
一样，精神放松任由身体自发控制就能找到本来就具有的感觉。过于强烈的意志和情绪会干扰身体的运作，之前神经
紧绷，射箭命中只是随机事件，而放宽心态之后能力就回来了，发挥达到了原住民在时的水准。
不过周平还是不得不承认小王爷的确重要到影响自己心态的地步，否则没道理一想到他在身边心情就能放松。
面对这样的发现，周平有些害怕，那种必须承担责任的被束缚住的感觉，对他这种投机主义分子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没有与小王爷发生关系之前，周平给自己的设定是迎合上意尽量少做坏事的官员，勤勤恳恳办差，绝不像包青天那样
多管闲事惹麻烦上身。到了年纪，像他爹一样求个外任，远离朝中争斗，不求平步青云，但求衣食无忧。运气好抱得
美人归，组建家庭，孩子老婆养自己教，他甚至连周家教育子女的总方针政策都想好了——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但是
一定给足零花钱。
可是他的生活正在脱离正轨，也许早已脱离，他现在才发现。无论怎样，周平都认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实现那个普通臣
子的梦想了，没人能上了储君之后大摇大摆地拍拍屁股走人，除非是储君想赶人走。到了那个地步，周平就要做好被
赐毒酒或者黄绫灭口的准备了。
除了这些机械一样冰冷的现实算计，周平还要顾虑自己的情感——投机者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而已，其中当然也包
括精神上的考量。这没什么好否认的，但真正令周平非常耻于承认的是，之前心神浮动情绪焦躁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小
王爷不在身边！
周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哭笑不得的情绪。
思念不是应该出现在相隔千里之外喜欢伤春悲秋的男女身上的么？！从军营到小王爷下榻之处，用轻功也不过才一刻
钟的时间而已，还不至于有望月寄托相思的必要吧？
周平用力拍自己的脑袋，让视线低垂以免自己再做出举头望明月的姿势，心中如到了满月的狼人一般默念咒语：不能
看不能看不能看……
说起来，周平也算经历了各自生死考验，锻炼得如铁一般强健的心脏会害怕柔软的情绪。什么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这就是。
但情长就一定会坏事吗？这倒未必，还原历史，众多被色所迷酿成灾祸的例子里，美色往往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将罪
过归到女子头上的借口。三国董卓与吕布之争扮演了关键角色里的貂蝉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注：有这样的说法）
一窝子打鼾又梦呓汗臭脚臭熏天的大头兵，和一个皮肤如玉气息清甜面露羞涩的少年之间，谁都会选择后者与他同床
……
不知不觉间，周平又抬起头，不管自己将睡不着的原因推到镇守边疆的军士身上大宋士兵何其无辜，心思又飘到了导
致一切混乱的小王爷身上。
——至少有两个晚上没抱过了，小王爷会不会自己做？
——嗷，又来了……
周平再次拍自己的额头，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打蚊子了。
眼睛看着天上，散步的时候没注意到前方有人等了许久。
“周侍卫，擅自出营应罚做工三日。”
满脑子给人找不自在语气有冷得掉渣的天底下恐怕只有杨充广一人了。
“杨将军。”周平低头，带着不愉快的表情行军礼。
“你怎么还不回营房？！ ”杨充广冷冷地质问。
周平实在没心思与他周旋，懒洋洋道：“我已经在修筑营地了，要罚多少明天再说罢。”
“你这等态度……”
“杨将军，大半夜的没和巡逻队伍一块行动，也没批铠甲。对了，天气闷热，也是出来散步的吧？”
“……明天我会自请处罚。”
周平干巴巴地说：“真是严以律己，下官佩服。”
感到有一束冰冷的视线从自己脸上扫过，周平等了一会也没听见杨充广反驳，有种对方也同自己一样没精神的错觉。
抬眼的一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杨充广负手而立，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乍一看就是诗文中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注定要命丧他乡的将军。
周平大胆地猜测：“睹月思人？”
“……”杨充广不情愿地将视线从纯洁的明月移到……的周平身上。
“李德明。”我就奇怪，怎么没见那个小屁孩。周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王爷在平瑶族一战中鼎力相助，牺牲大半亲卫队和……一条手臂。”
杨充广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实情，他深知自己与西夏王之间的交情瞒不过朝廷，与其让人诟病不如坦言相告。周
平是受皇命而来，回京之时必定巨细都要上呈官家，杨氏绝对不能蒙受叛国的污蔑。
“一条手臂而已？”周平凉薄的话引来了杨充广的横眉冷对，他连忙补救，“我是说，真可惜……不……该死！这鬼
天气让我的脑袋发蒙，你想不想和我喝几杯？”
——唔，空气果然凉快起来了。
“军中严禁饮酒！ ”杨充广锁起眉头。
“我是说出去喝。”周平道。
“士兵禁止擅自出营！ ”杨充广眉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好吧，你慢慢背军法条例，我先走一步。”周平提气，轻易地飞出了营地。
来不及招呼守卫，杨充广策马追至一处偏僻的小酒馆，心里已经打好了那几条军规能够惩治周贼的腹稿。
军人的警觉令杨充广觉得不对，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营业。
只见周平坐在临窗纳凉的座位上，一脚踩在凳子上，手上已经提了一个酒坛，手臂搭在竖起的膝盖上，那副吊儿郎当
的模样像极了张文台。
“来得真快。”周平随手将脚边的一个酒坛扔过去。
杨充广接住，走到周平面前，弯腰将酒坛放回到地上，命令道：“和我回去。”
“这里是张叔父到湘西之后最喜欢来的地方，酒菜都一般，价格也不算最便宜，你知道为什么吗？”周平摆摆手，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