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是不是又疼了？”我赶紧抱住他。
“哦，不……没有。”他的声音极其微弱，紧皱着的眉头说明了一切。
“快，我们这就回去。”我不顾他的挣扎，抱起他就往医院跑。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只到小雨那里去过一次，不是我不想去，而是第一次就被他赶了出来，他说如果我找不到女朋友，就不要再去看他。
“我说小雨，你讲不讲道理啊？你以为找女朋友就好像是到超市买东西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文清，我看你是‘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啊！我早就听刘主任说了，你们医院里追求你的女孩子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人发誓非你不嫁。只要你肯，随时有人愿意跟你出双入对。”他一脸严肃。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好歹也得让我挑挑啊，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结婚吧？”我摇晃着他的胳膊。
“好，你尽管瞪大眼睛好好挑，什么时候挑好了，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他假装生气，推开我。
“我可以一边挑、一边看你。”我再次拉住他，嬉皮笑脸地说。
“休想！不挑好了人，就甭想来我这里！”但他不为所动，一直绷着脸。
“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啊！”我佯怒。
“我这人就是无理取闹！下次你若仍然一个人来我这里，我还会像上次那样消失！”他把脸扭向一边。
“好好好，我听你的，赶紧去挑，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了，好吗？算我求你了！”我赶紧妥协。
“嗯，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面对他的坚持，我简直是无计可施。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我能天天去看他，我决定违心地演一出戏。
我和表妹面对面地坐在咖啡馆里。
“文清哥，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病了吗？”刚一坐定，表妹就关切地问道。
“噢，没有。”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情绪不好。”
“看医生了吗？”
“不用，没关系！”
“哥，你们做医生的很累，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我知道，谢谢妹妹！”
“哥，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情吗？”
“嗯，是有事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哥，有事你就直说，跟我客气什么？”
“你还是先听听我和小雨的故事吧。”
“小雨是谁？”
“噢，是我的一个高中的同学，而且是同桌。”
表妹静静地望着我，等我下文。
“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爱上他了。”
“那她爱你吗？”
“嗯，但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而是一个同学说的。”
“那她是不是像《同桌的你》里唱得那样，已经披上嫁衣了？”
“不，不是，我想你是误会了，他和我一样，是个男人。”
“什么？你说他是个男人？难道你们是……”
“玲玲，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吧？说实在的，是不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只为他一个人心动……”
“那你们是不是担心世俗的压力啊？”
“不，也不是，如果有机会，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他。”
“哥的意思是……”
“他的了绝症，就要不久于人世……”
“绝症？你确定吗？”
“……”我含泪点头。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是这样的，我想……我是想，让你……临时扮演一回我的女朋友。”
“扮演你的女朋友？为什么？”
“因为他担心自己离开以后，我会孤独地守着这份感情，所以一直不承认对我的爱，而且最近一直在逼我赶紧交女朋友，不然，他就不让我去看他……”
“好，我答应。”
二十六
“小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小姐，在省检察院工作，你就叫他玲玲吧！”我机械地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玲玲，这就是我的老同学，江南雨。”
“唐小姐，你好，谢谢你来看我！”
“江先生别客气，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说着，玲玲把鲜花递到小雨手中。
“好多了，谢谢你，唐小姐快请坐。”
“谢谢！”玲玲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文清，”他望了一眼玲玲，又望了望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我们两个人很般配，“我可以跟唐小姐单独谈谈吗？”
“噢，当然，别让自己太累。”看着他满意的笑脸，我心酸不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从小雨的病房里出来，我把表妹让进办公室。
“原来他不仅人长得美，心也这么美……”还没坐下，玲玲就这么说道，眼泪也下来了。
“你们谈些什么？”我递给她纸巾。
“谈了很多。他说你们是老同学，你一直像是一个大哥哥那样照顾他，他说你正直、善良、有爱心，很懂得生活，也很会照顾人；还说你有修养、有学识、有能力，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小雨，小雨……”我心如刀绞，身不由己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还说，你有情有义，是个长情的人，跟你在一起我一定会幸福……”
我无言，任泪水肆虐。
“他还说，人生苦短，爱一个人不要犹豫，等到无力去爱的时候再后悔就什么都晚了……他说他永远都记得你们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他生病，你一个人去看他，给他带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书，那些书他到现在还一直保留着。他说，人如果可以不长大该多好……他还问我，是不是已经开始喜欢你了，我说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喜欢你了，他笑了，看得出来，那是一种由衷的欣慰，说‘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小伙子没有谁会不喜欢的！’……”
我的泪水早已决堤，心痛得几乎要碎了。
“文清哥，他是多么爱你啊，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还在为你的未来操心……我太羡慕你们了，有爱如此，夫复何求！”擦了擦眼泪，她接着说，“他还说，不要让我怪他交浅言深，因为他不知道明天上帝还给不给他机会说这些话……”
玲玲走后，我想着小雨的话心如刀绞，一直哭到无泪……
从那以后，表妹经常来看小雨，每次都会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她每次来，小雨都会很高兴，给她讲许多学校里的事情，两个人说说笑笑，高兴得就像两个小孩子。小雨对玲玲非常好，像对待一个小妹妹那样，每次我给他拿来好吃的，他总会留下一些，我明知道他是为她留的，还故意问他，他抬起眼睛望着我，说：“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问。
“怕你吃醋啊，”他调皮地眨眨眼，“哎，文清，玲玲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我是不是好好待她，干卿底事？”
“当然关我的事了。你要是欺负她，小心我饶不了你！”
“哎哎哎！你到底是跟谁一拨的呀？”
“我就跟她一拨了，你能怎样？”
“嘿嘿！好一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二十七
小雨的疼痛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作为医生，我深知他来日无多。人们不是常说苍天有眼吗？难道这仅仅是善良的人们的自我安慰？为什么苍天不能可怜可怜小雨，可怜可怜我们？为什么要让小雨承受如此的痛苦？为什么要这样生生地拆散我们？每次看着他痛苦，我的心仿佛已经碎成了无数片……
这些天，我感到他有些反常。只要是我在他的病房里，他的眼睛就永远不知疲倦地追随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像他一眨眼我就会忽然消失，又仿佛要把我印在自己脑子里一样。我要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他总是目送着我；当我从外面回来，迎接我的总会是他那温暖而深情的目光。我知道，无论今后如何，我这辈子再也无法走出他的目光了。无论他在哪里，这目光会永远陪伴着我，我会永远被他温暖着、关怀着……
淅淅沥沥的雨，不知疲倦地几乎下了一整天。黄昏，天忽然之间放晴了，如血的残阳笼罩了整个天空，映得病房内一片橘红的颜色，就连小雨那苍白的面颊也仿佛显得有些红润了。他静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脸上的笑容温暖而安详。
“文清，你看这夕阳多美啊！”
“是啊小雨，好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文清，我想也许到了我们分手的时候了……”他的气息微弱，但精神不错，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明净。
“又胡说！我不许你胡说，”我微笑着嗔道，“小雨，赶紧让自己好起来吧！等你的身体好了，我带你去郊外看夕阳，好吗？”
“嗯，希望能有那一天。”
“小傻瓜，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文清，作为老同学，我提个要求你能答应吗？”他也努力地让自己笑了一下。
“小雨，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小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我怜惜地捏了捏他的鼻尖儿。
“那就好，”他虚弱地喘息了几下，接着说，“文清，我生病的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我，对于你的情谊，今生我已无力回报了……”
“小雨，你又胡说些什么呀……”
他闭上眼睛喘息着，想要抬起手来阻止我。
“文清，你听我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走了，你的人生还很长，千万不能让我耽误了你……”
“你怎么又说这傻话？”我强忍着泪水。
“不，文清，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走了以后，你要彻底把我忘掉，从新开始一切……”
“不！小雨，我不许你走，不许你扔下我一个人，我要你陪我一辈子……”
直到这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任泪水肆无忌惮地从眼里涌出来……
“不哭，文清，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你千万不要哭，”他艰难地抬起手来，轻轻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文清，不要再为我哭，你还有玲玲，她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爱她……文清，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如果你不好好爱惜自己，即使到了天堂，也休想见到我……”
“不！小雨，我不许你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紧紧地搂住他，声泪俱下。
“文清，听我的话，好好生活，好好爱玲玲。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对我都这么好，更不用说对你了。”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喘息了好一会，“文清，还记得你第一次吻我吗？”
那样一个痛彻心扉的初吻，今生今世，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次你可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哦！”他的嘴角艰难地动了动，算是给我一个微笑，“来，文清，再吻我一下，就算个告别仪式吧。”
我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吻了吻他的唇，我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
他挣扎着抬起胳膊，一边为我擦眼泪，一边说：“文清，听话，别难过，能够这样被你抱着，我死也无憾了……”
说完，他无力地闭上眼睛，再一次急促地喘息着。我意识到我们最后的期限已经来临了。我用颤抖的手从衣兜里取出那个戒指，轻轻地为他戴在了无名指上。他察觉到了我的举动，努力地睁开眼睛。我注视着他，看到他的眼神里先是惊异、继而无奈，但最后终于演变成了一种幸福与满足。
“谢谢……文清，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好好……活着……”
话没说完，他就躺在我的怀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即使嘴角的那抹微笑凝结成了永恒，他的双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就那样静静地握着他的手，随着它们一点点地变冷，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二十八
送走了小雨，我万念俱灰，大病一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心如刀绞、痛苦万分；迷糊的时候，眼前仿佛正在放映一部电影，里面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小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悲一喜，他的微笑、他的眼泪……我的灵魂仿佛已经跟着他走了，又仿佛是永远的留在了昨天……
当我彻底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而且当时身体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心里知道他已经走了，我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了，但有很多时候又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感觉只要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或者让自己坐起身来，就能从恶梦中醒来，一切又回到了当初，他仍然会像以前那样甜笑着站在我的面前，明眸善睐、欢愉如昨……
朋友、同学陆续不断地来看望我，母亲也请假在家照顾我。他们每个人都细心地开导我，希望我能尽快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这天下午，雷鸣又来了，一脸的沉重。
“文清，我想是我做错了一件事。”他刚刚坐在我的床前，就说出这么一句。
“什么事？”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当初我不应该把江南的话告诉你。”
“什么话？”我赶紧问。
“就是他说他爱你的话。”
“为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如果你不知道他爱你，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吧？”
“不，雷鸣，能够得到他的爱，能够爱他，我死而无憾！”
“嗯，我相信你。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死了，留下我们怎么办？伯父伯母为你操碎了心，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你想过没有，即使我们再难过，即使我们都去死，能让江南重生吗？”
“……”我无言以对。
“作为老同学，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为失去他而痛心，但是，我想江南的在天之灵如果看到我们整天沉浸在悲痛里，他也会伤心的。你说是吗？”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知道小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