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结舌。
“有本事你做给我看看哪！”他步步紧逼。
“好，如果我能做到呢？”我咬牙说道。
“你能做到？骗谁呢？”他显然根本不信。
“我如果能做到你能吗？”我虽然语气上不示弱，但心里却很虚。
“能！只要你能我就能！”他下定决心般。
“好，从今以后，我会让自己恋爱、结婚……”我狠了狠心说，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也只是说说而已。
“好，这可是你说的，只要你能，我也能！”
“那好吧，一言为定，再见！”我丢下他落荒而逃。
三十五
好些天没见到江南雪了，心里很惦记他。自从那次他喝醉以后，他再也没约过我，我也没有和他联系，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但愿他把我说的话当真了，再也不会联系我。我正这样想着想着，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他！
“喂，文清，好久不见了，这些天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看来心情不错。不知他还记得那天他喝醉后的情形吗？他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
“噢，我还好，你呢？”
“我也很好。我可以邀请你去看音乐会吗？”
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邀请。那天我对他说过的话他都不记得了吗？还是故意装作忘记了？想起他写给我的信还有他想要送给我的花，我犹豫了：好不容易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如果赴了他的约，不等于是让问题又回到原点了吗？不，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他在一起了，我是打算永远这样陪着小雨的，但他不能，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耽误了他一辈子。
“哦，对不起，我，我今晚有个约会。”想起上次在他家说过的话，我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约会……”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下，我想我的话一定令他很意外，“能告诉我和谁吗？”
“和……和……”我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连名字都保密啊？”没想到他穷追不舍。
“和……和唐洁玲。”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推脱了，只好把表妹拉过来当挡箭牌，因为我真的不认识其他的女孩子。说起表妹的名字，想起我和她还有小雨之间的那些事情，我不禁心如刀绞。
“唐洁玲……是你女朋友吧？哪个单位的？”我想他一定无法想象我此时的心情，刨根问底道。
“哦，她是省检察院的。”我只好实说。
“噢……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好运！”
“谢谢！”
自从在江南雪面前撒谎以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他也没有再约过我。想起那天说过的话，其实只是一个想逃开他的借口，也好让他知难而退。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已经渐渐习惯了我们之间那种平和而温馨的氛围，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但我必须控制自己，不能再进入他的生活，我要让他冷静下来，然后去过正常的日子。
一天下午，我下了班刚刚走出医院大门，一辆飞驰而来的车子“呼”地一下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吃了一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车门就开了，里面的江南雪脸色铁青，毫无表情地望着我：
“上车！”
就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和小雨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即使长得再像，也有不同的地方。我和小雨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过如此严峻而冷漠的表情和凌厉无匹的眼光，我的小雨总是那样温润而甜美，就像他的名字，像江南那缠缠绵绵的雨丝，让人感到轻松而舒服。从不疾言厉色，亦非不怒而威，但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是那么动听，让你总是想毫不犹豫地为他做任何事情。记得以前也曾经傻傻地想过，如果今生真的能和小雨在一起的话，我保证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像别的情侣那样吵架，因为只要他肯说出自己的想法，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暗示、甚至是一个眼神，我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喜欢他温婉、恬淡的性格，跟他在一起，只觉心里安详平静，宠辱皆忘，与世无争，即使泰山崩于前，亦可安然处之。
也许江南雪的性格也像他的名字吧？江南的雨润物无声，如果是下雪的话，多少得让人感到些寒意吧？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方才明白，我一直在躲避他，原来是自己下意识里的疏离感在作怪。我不可能无视他和小雨是两个人，即使长得再像，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看着江南雪冷冷的脸，我知道拒绝是没有用的，就上了车。
只见他一踩油门，车子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我没有防备，脑袋一下子撞在了椅背上。
“小心！这是在大街上！”我对他喊道。
他不理我的话，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小雪，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这样，这很危险的。你不要命了？”见硬的不行，我只好妥协。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希望能让他冷静些。
“要命？命有什么用？拿来让别人骗吗？”
他依然虎着脸，表情冷峻，对我的警告充耳不闻，只是飞快地开着车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再次扭头看了看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知道我的劝告是徒劳的。我也不再说话，把头靠在身后的座位上，闭上眼睛，上天入地随他去吧……
车子开了很久，终于停住了。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原野。碧绿的庄稼，清清的溪水，浮云远山，花香鸟语……
真是好景致啊，我不由在心中赞叹道，把刚刚他发脾气的事几乎忘到了脑后。江南雪打开车门走下去，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好像我这个大活人根本不存在似的。看他慢慢地走上了路边的田埂，我也赶紧跟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响地一直在田埂上走。
我不知道他叫我出来是想要对我说什么，是他想起了那天他喝醉后我们说过的话，还是听我说和女朋友约会他有什么话要说，还是……
我正不着边际地瞎想，走在前面的他忽然停下了，我毫无思想准备，差点儿收不住脚撞在他身上。
“唐洁玲是谁？”他声音冷淡也没有回头。
“她是……”
三十六
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有些措手不及，“噢，她，她是我女朋友。”
事到如今，我只好将错就错。
“嗯，好，很好。”他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我，“那我倒是想请教张大夫，作为医生，您老人家总不至于连近亲不能结婚都不知道吧？”他的声音里带着冷笑。
“噢，这个，我，我当然知道。”我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要和自己的表妹谈恋爱？”他神情冷漠地步步紧逼。
“我……我没有……”我招架不住他凌厉的眼神，语无伦次。
“没有？那么请你告诉我，唐洁玲是谁？她不是你的表妹又是你什么人？难道真是你女朋友？”他一连串地发问。
“我……你……”
真没想到，他竟然查出了玲玲是我表妹的事。我好后悔，当时怎么就想起表妹的名字，为什么不胡乱地说出个人来？我一时语塞，脸上热辣辣的，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直说好了！我可以走，永远不让你再看到我！”他转过脸去，给我一个冰冷的后背。
“小雪，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他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
“只是什么？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只是怕……”
“怕跟我在一起会耽误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是吗？”
“……”
“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太不新鲜了吗？”
“我……”
“你什么？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就直说，何必拿自己的表妹当挡箭牌？”
“我不是故意想骗你……”
“是啊，你不是想骗我，只是想吓跑我是吗？你以为拿个什么女朋友出来就能吓跑我吗？你也太天真了！”他一直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始终是那么凌厉。
“小雪，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还怕连累你。”
“连累？那你今天这种情形算不算是被我弟弟连累呢？”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问。
“小雨……小雨……”提起小雨，我忽然悲从中来，“我的小雨，你为什么要走这么早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啊……”我仰天长叹，眼泪不由自主地就下来了。
“文清，对不起，”他听出了我的难过，语气缓和下来，转过身，并赶紧掏出纸巾想为我擦眼泪，“都怪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干眼泪，坐在了身后的田埂上：
“不，这不能怪你。怪只怪我自己命不好，不能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
“文清，可以给我说说你和小雨之间的事情吗？”他也坐在了我身边，扭过头来用怜惜的目光望着我。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刚才的凌厉与冷漠荡然无存。
“噢，好吧。”我望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处，“我和他是高中时的同学，而且是同桌。但他在我们学校上了还不到一年就转走了。”说着说着，我的思绪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父母生意上出了些问题，他只好随他们回老家。”
“那后来你们是怎样又见的面？”
“是在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上。”我想起了那次见到他时心中的喜悦。“你不知道，过了十多年，他还是那么美，时间没有让他的美丽有丝毫改变，他仿佛是幽谷山涧旁的一株兰花，让人爱不释手。”
“那后来呢？”
“当我知道他仍是独身的时候，就开始追求他。”
“他接受了吗？”
“不，事实上，一直到他离开，他都始终没有接受我的感情。”
“始终没有接受？为什么？”
“开始是因为害怕我会受到世俗的压力，后来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病。”
“既然他从来就没有接受你，那你怎么知道他爱你？”
“虽然他在表面上没有接受我的感情，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我们上学时的班长告诉过我，小雨调来省城就是为了离我更近一些，而且，他曾经好几次到医院去看我，因为怕我看到还故意躲着我……后来，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怕他走后我会死守着这份感情，面对我的好几次表白都狠下心来拒绝了。小雪，你想过吗？面对着自己深爱的人却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但为了我，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痛苦……”
“听我的父母说，小雨生病的事你们一直瞒着他们。为什么？”
“一开始小雨是想瞒着伯父伯母，但后来，他见我一个人照顾他太累，就想告诉他们，但又怕他们知道了难过。我不想看他为难，说我一个人能够照顾他，他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事……直到最后，他才通知了伯父伯母，但等他们来到的时候，小雨已经……”
“文清，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解除你的痛苦，但我还是想对你说，谢谢，谢谢你那么细心地照顾小雨，谢谢你那么深情地爱着他！”
“不，小雪，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能够爱上他、并被他深深地爱着，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三生有幸……如果真的有来世，我还要爱他……上学的时候他的体质很差，虽然很喜欢打篮球，但打一会就会脸色蜡黄，一次感冒也能让他卧床不起。我的父亲在银行工作，父母一直都希望我也学习金融。但为了小雨，我选择了学医，希望能用自己学到的本领让他健康起来……没想到，我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却没能留住我挚爱的人……”
“文清，‘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振作起来，你不是说过，人活一世，真爱未必只有一次吗？”
“不，我太爱他了，今生今世，他就是我的唯一！我永远不可能在爱上别人。”
“我知道你不会再爱上别人，这在我看到你第一眼时就知道了。可是我不同。我和他是孪生兄弟，我们不仅长相相同，而且心灵相通，你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是他的回归呢？”
“把你看成是他的回归？我能吗？有时候，我真的会把眼前的你当成是他，但有时候，我感到你是陌生的，我对你一无所知……你知道吗？刚才你让我上车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和他根本不同，你不会是他。我的小雨总是那么甜蜜温和、让人怜惜，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他对我也从来没有过像你那样冰冷怕人的面孔……”
“文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那样，我只是想不到你会拿表妹来骗我……我知道自己不对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不，我并不是害怕你，而是怕看你的眼睛，尤其是在你注视我的时候。”
“我已经看出来了，每当我们对视的时候，你都会使劲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有一次还咬出了血。文清，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总会在你的眼睛后面看到小雨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怨和无助……我感到他是在无声地责备我……”
“不，文清，告诉你，那只是你的错觉而已，是因为你太爱小雨了，你太多愁善感了……”
“但无论如何，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觉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不，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他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文清，你知道吗？双胞胎之间是由心灵感应的。记得大概在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有一段时间总会莫名其妙地浑身难受，去了好几个医院又什么也查不出来。到了后来，我常常梦见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每次他的表情都很痛苦，开始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流泪。后来，他说他就要死了，他说他并不怕死，只是觉得自己如果死了，今生今世就再也没有办法报答文清对他的情谊。最后一次梦到他，他流着泪对我说，哥哥，我走以后，你要替我照顾好文清……最后，他深深地拥抱了我一下。那段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梦到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呢？这也太奇怪了！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直到后来，当养母告诉我我们兄弟的事情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弟弟临终前托给我的梦……也许你会说我这是迷信，但我想这不是，这的的确确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他希望我能够好好照顾你，他是多么放心不下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