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不走我走……”
我感到他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借着外面折射进来的灯光，我看到他的背影晃了一下，赶紧扶住他，这次他没有挣扎，我感到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往下坠，一定是疼得晕过去了。我急忙把他抱到床上，打开灯，看到他脸色蜡黄，双目紧闭，脸上冷汗淋漓。我赶紧为他注射了一支止痛针，并拿来纸巾为他擦去脸上的汗。
我坐在他的床前，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看着人事不省的他，后悔刚刚不应该那样让他为难。我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任自己的泪水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抚摸我头发，轻柔的好像一个母亲安慰一个婴儿。
“文清……”我听到他微弱的声音。
“小雨，你醒了？感觉怎样？”我赶紧抬起头来。
“文清，别难过，我没事了。”他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脸色依然苍白。
“小雨，都怪我不好……”我望着虚弱他。
“傻瓜，都过去了，别难过了。”他勉勉强强地让自己笑了一下。
“还疼吗？”
“好了，不疼了。”
“对不起，小雨，我不该那么逼你。”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虚弱地喘息了一下，“文清，听我一句好吗？”
“……”我呆呆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
“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听我一句，找个爱你的好女孩，恋爱、结婚。”
“……”我无语泪流。
“算我求你，好吗？”
“……”我把脸再次埋在他的手心里，不由自主地摇头。
“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再去医院，我会永远地让自己在你面前消失……”
“不不不！小雨，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听他说出这句，我慌了。
“那就算你答应了？”他注视着我。
“我……”我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
“还是不答应？”
“我……”我的泪水再次涌出来。
“那好，既然这样，我敢保证，这辈子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他语气坚定，仿佛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你行吗？”我知道，他是个认真的人，他会说到做到的，如果他真的一个人离开，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才是我的好同学嘛！”这次他真地笑了，但我却觉得那笑容格外凄凉。
“小雨，不早了，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吗？”
“不，我不饿。你呢？”
“我看我们都应该吃点东西了。你先好好睡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好吗？”
“嗯。”
做好了饭，两个人都吃得很少。
“文清，你回去吧。”
“不，我看着你睡好吗？”
“不，不用了，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不，我要看着你睡。”
“那好吧，等我睡了你就回去。”
我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斜倚在床头，轻轻拥他入怀：“好好睡吧。”
“嗯。”他仰起脸来对我笑了笑，闭上眼睛，脸上洋溢着满足。
我心疼地凝神搂住他，感觉到他在我的怀里安静得一动不动，心忽然一下子抽紧了，一个可怕的阴影在脑海中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大……
二十一
今天，我总觉得小雨有些特别。
平常，我想在他身边多呆一会，他总是会撵我：“文清，我自己在这里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我孤家寡人一个，除了上班，还有什么可忙的？”
“不上班你应该好好休息啊，你们当医生的，没白天没黑夜的忙，不休息怎么行？”
“我已经休息好了，你就让我多陪你一会儿嘛！”
“我又没事，再说，还有护士呢！”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想陪着你。”
“往后有的是机会，不能因为我的病把你的身体在拖垮了。”
“我的身体棒着呢，哪那么容易垮？”
“那也不行，你不听我的就不算好兄弟！”
可今天，我和他在一起一整天，他却一次都没有赶我。吃过早饭，我看着他输。吃完中午饭，他连午觉都不肯睡，我们在院子里散步、在草地上聊天，一直到吃晚饭。他看上去很高兴，始终跟我有说有笑的，而且，整整一天的功夫，他的眼睛都不知疲倦地紧紧地追逐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觉得奇怪，就在晚饭时问他：
“小雨，你今天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我没觉得。”他微蹙着眉头。
“你怎么总是盯着我看？我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谁说你不对劲儿了？我就喜欢这样看你，因为你长得美啊！”他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去你的吧，如果我这样的算是美，那世界上就没有丑的了。”
“别这么谦虚嘛！其实，美根本没有具体的定义，只在于每个人的认识而已。”
“嗯？这种理论还是头一次听说啊，不过好像有点道理。”
“什么叫‘有点道理’？这就是真理！”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虽然他像平常一样吃的不太多，但一整天都没有恶心、呕吐，这让我很欣慰。
吃完晚饭，我送他回病房。他让我坐在他的床沿上：“文清，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到上班时间我叫你。”
“你还是先别管我了，”我站起身，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小雨，今天你够累了，赶紧躺下歇会儿。”
“不，我不累，你还要上夜班，快睡一会。”他挣扎着站起来。
“我不困……”
“不困也要睡，不然，我不理你了。”他沉下脸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快躺下。”他不由分说地让我躺下，又给我盖好毯子。
“那你呢？”
“我看着你睡。”他拉来椅子，坐在了床前，一只手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在我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听话，快睡。”
他这些反常的亲昵举动令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但却又仿佛夹杂着一丝不安。我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美丽的面容：“小雨，我觉得你……你有些特别。”
“特别？哪儿特别了，多愁善感的家伙。”他微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头，“快睡吧！”
“不，我总觉得你不对劲儿。”
“傻瓜，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快睡！”
“真的，小雨，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不舒服？”我不由坐起身来。
“没有，我很好。要说不对劲儿，倒是你，最近瘦多了，都是为了我……”说着，他美丽的大眼睛里竟然涌起了一层雾气。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以前是个大胖子啊。”我不想让他难过，赶紧说道。
“文清，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认识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他忽然把脸埋进我的手心，声音哽咽了。
“小雨，这句话是我一直都想要对你说的。”我把他的头轻轻揽在肩上，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文清，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让你为我担心了。”
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难道他……
“小雨，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说？”我拉开两人的距离，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
“哦，我是说……我的病就要好了，好了当然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眼里的泪水盈盈欲滴，却努力地让自己笑着，在我看来，那笑容充满了痛楚与凄凉。
“好了，听话，快睡吧，一会儿就该上班了。”他又催我。
“你真的没事？”我还是不放心。
“傻瓜，今天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你不都看见了吗？我一整天都没有恶心、没有吐，这不就表示快好了吗？亏你还是医生呢！”他笑着，但眼里却闪着泪花。
“嗯，你今天确实表现不错，”我怜惜地为他擦眼泪，“不过……”
“不过什么呀，快睡吧。是不是还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啊？”他再次让我躺在了床上。
“好啊，只要你会，”
“我当然会了，我这就唱给你听……嗯……月儿明，风儿静……”没想到，他还真唱了起来。
“算了，小雨，今天你也够累了，快歇歇吧。”
“你睡了我就歇着了。”
“那好吧。”
二十二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他轻声唤醒：“文清，醒醒吧。”
“哦。”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他仍然坐在床前，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我一骨碌爬起来，担心地问道：“小雨，你怎么了？哭了吗？”
“傻瓜，好端端的哭个什么劲儿啊！”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哦，也许是困了。”
我翻身下床：“来，赶紧睡吧，都这么晚了。”
“不，我送你去上班。”
“就在一个院子里，送什么呀！”
“不，我要送。”
“外面凉，小心感冒。”
“没事的，不会感冒。”
“听话，赶紧睡觉，不然我生气了。”
“你不让我送我就不睡。”
“好好好，你送到走廊门口就回来。”
“好，好吧。”
我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不用……”他推脱着。
“听话，要不就不能送我。”
一路上，他都用两只手紧紧抱着我的一只胳膊，还把头轻靠在我的身上。见他不说话，我也没出声，静静地感受着他双手的温度、享受着他的依偎。来到走廊门口，他忽然紧紧地一把把我拦腰抱住，并把脸贴在我的胸前。相处了这么久，应该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亲近我，虽然我对他的反常举动有些意外，但仍然毫不犹豫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文清……文清……”怀里传来他动情的低唤。
“小雨……”我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回应着。
但当我感到来自他身体的轻颤时，不由心里一惊。
“小雨，你怎么了？”
尽管不舍，我还是努力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仔细地审视着他。只见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映着走廊里的灯光泫然欲滴。
“小雨，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只见两行泪水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从他苍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走……”
见他流泪，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小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一边帮他擦泪一边问道。
“没，没有，我没事，你赶紧去上班吧。”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真的，真的，快走吧。”
“不，我看不像，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不说我就不上班了。”
“好吧，你现在先去上班，等明天早晨你下了班，我再告诉你好吗？”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我现在就找人替班……”我说着就掏手机。
“傻瓜，现在三更半夜的，人家都休息了，你找谁替班？等到明天好吗？我一定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
“真的？说话算话？”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那好，”我替他扯了扯衣襟，“你现在赶紧回去休息好吗？”
“嗯，文清……再见。”
“再见！”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我的手，我走到转角的时候，见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我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回去，但他也朝我挥了挥手，让我先走。我怕他站的时间长了会着凉，只好先走。
今天晚上一直很安静，难得没有看急诊的病人。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他说明天要把心里话都告诉我，会是些什么话呢？他是不是要告诉我，他打算接受我的爱？也许他还会说，他对我也像我对他那样一见钟情？但最起码，他得说来省城是因为我吧？他若不承认，我就搬出雷鸣的话，看他还能说什么。到那时候，我一定激动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一定要紧紧地抱他、深深地吻他……想着想着，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难道日思夜想的爱神就要来到我的身边了吗？想着想着，我就恨不能马上飞到他的身边，告诉他我有多爱他！若不是怕来了病人，我真是想一步就跨到他的床前。唉，算了，反正他已经答应要说了，还是等明天早上吧。今天他也够累了，把床让给我，睡得这么晚，而且连午觉都没睡。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他笑眯眯地向我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火红的玫瑰花。
“文清，你知道吗？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红着脸、低着头，把心中的话儿徐徐道来。他脸红的样子真是可爱啊！我一把抱住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就是就是，我也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说完，我掏出戒指要给他戴上。但当我手里的戒指就要套住他的无名指的时候，他却忽然仰面朝天地向后仰过去，我大吃一惊，再看他身后，也不再是走廊，而是万丈深渊。我惊慌失措地欲伸手拉他，却连自己也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小雨……小雨……”
我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动了动发麻的胳膊，我的心里忽然间忐忑起来。眼看天已经亮了，我给小吴打了个电话，让他早来一会儿接我的班。
简单地向小吴交代了几句，我怀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担心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地地来到小雨的病房。但奇怪的是，他的床上空空如也，但被子和病号服却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入我的脑海，小雨他该不会……
二十三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下意识地走过去，掀开他的枕头。只见枕头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文清亲启。